剛走到鐵匠鋪,正準備伸手推門,門突然開了。
鐵匠打折哈欠望着門外面色蒼白的宋乾,一臉懵然的問道:“你不是應該在屋裡嗎?”
此時此刻的宋乾已經是心力絞碎,再加上方纔與重劍男子交手所受的內傷,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向鐵匠解釋。
宋乾氣息微弱的說道:“睡不着就出去轉轉,我想休息一會兒,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我。”
說罷,宋乾步履蹣跚的向着屋子裡走去,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休息的時間不會太多,更加艱難的路還在後面。
鐵匠也沒有多問,繼續來到熔爐旁捉摸他那些鐵器。
世外村到天魔山並不算遠,但也得走上兩三個時辰,回去的路重劍男子走得很慢,他一直在反思方纔與宋乾的那番打鬥,他始終覺得自己沒有輸,但現實是他的確一招惜敗。
作爲劍客,除了要擁有孤高的劍術之外,還得擁有願賭服輸的博大胸襟,若是心胸不夠寬廣,劍法也會跟着狹隘。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腳步,望了望手中的劍,腦海中不停的回放着方纔刀劍對決的畫面,宋乾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突然,他想了什麼,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除了第一劍之外至始至終我都沒有出招,但我爲何不出招?到底是爲什麼?”
想到這裡,他轉身準備回到世外村向宋乾問個清楚或者是再戰上一場。
也正是轉身的一剎那,他剛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天空突然下起了雪,這才十月初又怎會下雪?
不!那不是雪!那是紙、被撕的稀碎的紙,這就更奇怪了,這裡怎會出現漫天飛舞的紙屑?
男子伸出手隨意握住三兩片紙屑,打開一看才知並不是普通白紙,上面還寫着一些殘缺的字符,像是佛經上的經文。
待到漫天的紙屑平靜下來,重劍男子方纔喃喃自語道:“不必故弄玄虛,既然能夠不知不覺出現在這裡,想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何不現身一會?”
話音剛落,身旁樹林緩緩走來一個人影,黑色的披風、黑色的面紗、黑色的劍鞘再加上黑色的眼眸,似乎整個人都是被黑色所籠罩。
同是劍客,重劍男子的眼神很快便聚焦到蒙面人的劍上,他應該能夠一眼識別那把曠世寶劍,但最終他的眼神落在那隻握劍的左手上,那是一隻如枯藤般褶皺、青筋突兀的怪手,雖然蒼老卻又強勁有力。
怪手劍客走上前來,望着男子手中的劍說道:“劍是好劍,但不該無鋒無芒,劍無芒、不戰自敗。”
男子望着蒙面人詫異的說道:“你似乎很瞭解我手中這把劍?”
怪手劍客回答道:“我只對我手中的劍感興趣,別人的劍再好又與我何干?只是方纔看到你在世外村前與那名用刀人打鬥,你明明可以輕鬆取勝卻敗的不明不白,我爲你感到惋惜。”
這番話也正好說到重劍男子的心坎上,重劍男子問道:“我能勝他?但爲什麼我卻敗了?”
怪手劍客上前一步走到男子跟前反問道:“請問這個距離你的重劍還有用嗎?整個過程你只出了一劍而這一劍卻偏偏還被他躲開了,接下來你一直在格擋不肯退,正好落入他的設計之中,最終他一招險勝。”
怪手劍客又後退了一步說道:“如果當時你退一步像我現在這樣子,再使出你的重劍,那麼結果就會截然不同。”
重劍男子低下頭仔細的思量着怪手劍客方纔這番分析,這無疑是最合理也是最切實際的解釋,可爲什麼是怪手劍客來向他解釋着一切?怪手劍客又爲何要前來幫他理清頭緒?
重劍男子擡起頭望着眼前的怪手劍客,他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到那隻怪手握着的那把劍所散發絲絲殺氣,令他不解的是既然有殺氣爲何還不動手?爲何不早一些動手?
重劍男子問道:“你爲何要爲我解釋着一切?”
怪手劍客轉過身,直勾勾望着重劍男子的眼睛,冷冷的說道:“我是來殺你的,在殺你之前我希望你的劍道能夠頓悟到最佳狀態。”
重劍男子笑了笑說道:“你是想讓我死在你手中,而不是死在我自己手中。”
怪手劍客也收起冷峻,微笑着說道:“你比我想象之中聰明瞭很多。”
他們都是不常笑的人,而此時此刻他們都在笑,但最終他們之中會有一人的微笑將成爲他們在這世上最後的一絲笑容,所以他們都不會去吝嗇。
怪手劍客後退了幾步,劍鞘立於地,拔劍出鞘指向重劍男子;重劍男子也後退了幾步,舉起重劍指向怪手劍客。
此刻他們手中都有劍,他們的劍也都讓對方看到,那麼這場決鬥便是公平的。
風起,枯枝折,落葉飛,劍影閃動,可劍還未動。
天狼劍未動,重劍也未動。
劍光一閃,兩聲長嘯似龍吟,久久的迴盪在山林之中。
兩道劍花如鬼影,衝向對方然後撞到一起,“砰”的一聲巨響之後,火花伴隨着劍花慢慢消散。
怪手劍客已然出現在方纔劍花相撞的地點,同時重劍男子也出現在了這裡,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這裡,他們的劍也在同一時間碰到了一起。
又是一聲巨響伴隨着火花慢慢消散,怪手劍客後退了三步,重劍男子也後退了三步,他們退了同樣的距離也在同一時間站穩腳跟。
兩劍過去了,他們都毫髮無損,似乎誰也不佔優勢、誰也不佔劣勢,但既是生死劍決,那必然要有一個人倒下。
他們都不是磨嘰的人,同樣他們手中的劍也不是磨嘰的劍,所以他們之間的決鬥應該不會太久,即便是伯仲之間也會迅速分出高下。
“嗖嗖”兩聲,這不是劍破空的聲音而是人破空的聲音。
兩人的劍招終於纏鬥在一起,金戈之聲驟然響起,劍氣連綿不斷的向着四周發散出去,所到之處草木盡折、風捲沙起。
很快他們都慢了下來,直到二人落到地面站穩,重劍男子手中的重劍重重的落到地上,而天狼劍則深深的插入重劍男子的胸膛。
劍還未拔出便不會流血,人自然也不會這麼快死去,但離死也只有一步之遙。
勝負已分,生死已然,重劍男子沒有抱怨、沒有後悔、沒有痛苦,他在微笑,死前的微笑一定是這世界上最真的微笑,因爲這樣的微笑是僞裝不來的,若非發自內心絕對笑不出來。
怪手劍客冷冷的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會什麼要殺你?”
重劍男子微笑着說道:“若是換了他人,我一定會弄個清楚,但遇上的是你,那些緣由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你與我始終只能存在一個,這就是我們今日決鬥的理由,能是死在你手中勝過世上所有死法。”
怪手劍客搖了搖頭說道:“你的這份自然和釋懷似乎來的有些晚,若是早些我也會起殺你之心。”
重劍男子氣息越來越微弱、臉色越來越蒼白,可他依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微笑着說道:“人活着總有些身不由己,你不必爲我惋惜,既然今日是我死變證明是我該死!”
說罷,還未等劍客拔劍,重劍男子便自己從後退讓天狼離開了身體,也正是那一瞬間,鮮血從那小小的縫隙之中迸裂而出。
生命本就是如此脆弱,死並不是一件很難情的事也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一定是該死的時候,否則它就不那麼美好了。
這是怪手劍客第二次用劍殺人,也是第二次看見對手的鮮血,每次殺人之後他都會自責和懊悔,但他很清楚他殺人的理由,所以下一次他遇到該殺的人依然會毫不猶豫。
雖爲對手,但人既已死那麼生前的種種也就煙消雲散,相殺也是一種緣分,作爲送重劍男子最後一程的人,怪手劍客還應該要做些什麼?
環顧四周,密林遮日,雜草叢生。
怪手劍客喃喃自語道:“不如就在這裡吧!”
也沒有太多的繁複,簡簡單單的挖了一個坑,小心翼翼的放入重劍男子的屍體,順便也將他的重劍一同埋葬,以木爲碑、以劍爲筆,寫道:“劍友無芒重劍人之墓”。
碑立好,禮行完,怪手劍客也應該離開了,殺了重劍男子那麼接下來他的麻煩也不會少。
這時,從身後的叢林中突然竄出一個黃衣女子,沒等劍客反應過來,她便已跪到重劍男子的墳前啼哭不已。
女子哭泣着說道:“夫君,你一路走好!”
聽到夫君二字,倒也讓劍客驚訝不已,如今他應該做的就是趕緊離開,否則立刻就會惹上麻煩。
劍客正準備轉身離開之際,女子突然站起身來擦乾眼淚說道:“大俠不必急着離開,小女子不會怪罪於你,夫君本就是該死之人,方纔你們的打鬥我看見了,能死在你手中也算是他的幸運。”
這番話的豁達和寬容很是難得,但於情於理也都說不通,劍客禁不住的開始百般猜忌身後這個女子。可所有的猜忌就在他轉身目睹女子真容那一刻,消失的無形無蹤。
女子這張臉爲何與魅舞長的一模一樣?每一個輪廓、每一個線條、就連眼神都是如此的相似。
劍客扯下臉上的流沙,望着女子興奮的大喊道:“魅舞,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花中淚啊,當初那個爲撥去銀髮的少年。”
女子似乎聽不太懂劍客在說些什麼,女子還來不及解釋什麼,劍客便衝上前去用那隻蒼勁的手緊緊的摟着女子。
嘴裡哽咽的說道:“我就知道上天不會如此對我,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還活着!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女子暗暗自語道:“想必他定是認錯人了,看來那人在他心目中一定很重要,這個時候我也不應該掃他的興。”
想到這裡,女子也沒有再掙扎和反抗,緊緊的依偎在花中淚的懷中。
驚喜突然來臨之際,人們若是猶豫和猜忌,那證明這個驚喜還不足以打動你;真正的驚喜就是要讓你失去理智和所有的判斷,將這一刻的夢幻當作真實,前提是這個驚喜要有足夠的分量,不然很容易就被識破。
闊別已久,生死相望,花中淚能成一個廢物少年轉變爲如今的怪手劍客,一切的一切都緣起這個叫做魅舞的女人,所以這一刻花中淚應該釋放他所有的情緒,不管真假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