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在等,等對方先出手。
左手劍客也在等,等陸離從方纔那一劍中緩過來。
他們都在等,無關於正義與邪惡,只是尊重對方手中的劍而已,誠於公平是對劍道最大的尊重。
唐妝一邊喝着酒一邊微微含笑,這世上只有一種人不怕死,那就是瘋子,無比清醒的瘋子。
“可以了嗎?”過了很久,左手劍客終於開口問道。
“隨時都可以。”陸離冷冷的說道。
“不,你的手還在顫抖。”左手劍客笑了笑說道。
“但我的心沒有顫抖。”陸離還是冷冷的說道。
“我還想再等等。”左手劍客說道。
“不用再等了,四更已過離天亮不遠了。”陸離望着窗外瀰漫着夜色的虛無冷冷的說道。
這世上只有一種人會搶着去死,這人一定也是瘋子。
“你提醒了我。”左手劍客喃喃自語道。
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說罷,劍光一閃,利劍猙獰着劃破空氣,劍花此起彼伏在暗淡閣樓顯得異常明亮,再美也是錯,畢竟是要命的。
“嗖”的一聲,烈焰紅花掙扎着綻放,陸離手中的劍已經慢了很多,但既然有出劍的機會,他的劍就一定能給對手製造一些障礙。
劍氣如風,劍花如海,不大不小的閣樓被徹底點亮,風聲之中帶着一些嘶鳴,那應該是兩把劍摩擦的聲音。
不知是左手劍客有意承認還是陸離劍道涅槃?劍客與劍客的決鬥一般不會出現在纏鬥,一旦出現必是二人勢均力敵。
閣樓裡還有一種聲響遊離於劍嘯之外,“滴答、滴答、滴答”的滴水聲漫長又悅耳。
不!這不是滴水聲!這是唐妝在往酒碗裡倒酒,或許是酒已經不多了,所以他倒得很慢延長時間也是在給自己延長生命。
終於滴答聲還是消失了,酒壺裡已經沒有了酒,唐妝晃了晃酒壺確定裡面已經被倒空。
俯身望着碗中抖動起波的大半碗清酒,唐妝沉默了很久很久。
“烈酒如水,區別在於烈酒用來品以此解憂而水用來喝只能解渴,世間之物無非攻心與攻身兩種,若是心被攻陷那身體也不過一具可有可無的皮囊,我又何必苦苦煎熬還浪費着攻身之物。”唐妝喃喃自語道。
說罷,他笑了笑,一飲而盡碗中的酒水。
劍氣還在動盪,鬼哭狼嚎的劍嘯卻越演越烈,劍與劍的摩擦仍在繼續。
“砰”的一聲巨響,唐妝身旁的桌子、酒壺以及酒碗皆被動盪的劍氣擊碎,而他的人依舊完好無損,但或許下一道劍氣就會劈在他的身上,因爲陸離的劍已經被對方的劍緩緩壓制。
“砰”又是一聲巨響,風停了,那麼劍也該停了,電光石火驟然出現又驟然消失。
陸離站在他方前爲唐妝擋劍的地方,而左手劍客也退回到他方纔等到出劍的地方,看似勝負未分但只有他們心中清楚誰強誰弱。
“能與我對劍的人已經不多了,今晚的你讓我很意外。”左手劍客笑了笑說道。
陸離站在原地,握劍的手已經下垂,握着的劍也跟着下垂,劍尖深深的紮在木頭之中而且還在向裡面緩緩蔓延,如此陸離手中的劍是唯一支撐着他還站着的東西,慘白的臉龐不難發現他已經透支到了極限。
“你絕對不是想羞辱我。”陸離冷冷的說道。
“沒錯,我一定會出手而且要讓你知道你是怎麼死的?所以我停了下來。”左手劍客笑了笑說道。
陸離兩眼無神的平視前方,當劍客眼中沒有了狼性和孤獨時,很顯然他的疲倦應該已經深入骨髓。
“嗖”的一聲驟然響起,這一聲很漫長,看來這一劍並不快。
左手劍客手持青鋒一點點的逼近陸離,陸離安靜的閉上眼睛等待着這一劍洞穿他的胸膛,這一劍他一定可以躲開,但似乎他並不準備去躲,如果對方想要他的命,即便躲過這一劍也躲不過下一劍。
再慢的劍遇到毫無抵抗之人,一樣會濺出鮮紅的血花。
“噗嗤”一聲,鮮血緩緩溢出,有的濺落在地,有的附着在劍身掙扎着終於還是落到地上。
左手劍客睜大眼睛,陸離也睜大眼睛,他們彷彿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情形,這番驚訝絕對不是能僞裝出來的。
只有一個人安靜的閉上眼睛,他就是唐妝,一心求死的唐妝。
左手劍客手中的劍插在唐妝的胸膛,這一劍本該落在陸離身上卻被唐妝擋下了,這是他第一次爲別人擋劍,好像這種滋味並不難受,因爲此時此刻他臉上還掛滿微笑,亦或許是因爲求死而得的暢快。
爲什麼?這三個字幾乎是從陸離和左手劍客二人口中同時說出。
“我纔是該死之人,沒有人比我更該死。”唐妝笑了笑說道。
當唐妝說完這番話後陸離陷入了沉默,他靜靜的低着頭懊惱萬分,此時此刻的他內心應該相當掙扎,因爲要去打破一些剛被根固的東西,這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你爲什麼不逃?你方纔又足夠的時間。”左手劍客好奇的問道。
“一個知道自己該死的人,活着最大的期許就是看看自己是怎麼死的?”唐妝笑了笑說道。
他說話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冰冷青鋒正在一點點蠶食着他的生命。
這時,閣樓木梯處響起了“噠噠噠”的腳步聲,又有人來了。
“嗖”的一聲,劍從肉體中拔出的聲音遠比出鞘的聲音低沉的多。
維繫着唐妝最後一口氣的鮮血濺出,他沒有閉眼只是向地上緩緩倒去。
這時,唐妝耳畔傳來一陣奄奄一息的腳步聲,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視線調整到腳步聲之源。
也正是這個時候,夕月出現在閣樓昏暗處,先前的淚痕還未淡去的臉上再添新淚,女人願意爲一個男人哭,她一定還是愛着這個男人的。
死前有女人的眼淚爲自己送葬,唐妝幸福笑了笑。
“宋乾啊宋乾,我想你的死應該不及我幸福。”唐妝微笑着說道。
他與宋乾爲一個女人爭執了一生,雖然他們都未得到那個女人,但似乎最終還是唐妝贏了,至少死前他俘虜了一絲美人淚。
唐妝最終還是沒有倒下,因爲他倒在了夕月的懷中。
女人的眼淚一滴滴的往下落,漸漸沖淡了唐妝嘴角的血跡。
夕月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想必是被淚水和不捨所哽咽。
“別哭,我想告訴你個秘密。”唐妝溫柔的說道。
夕月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當初我爲什麼送你胭脂嗎?”唐妝問道。
夕月搖了搖頭。
“因爲那時我說了一句只有你配得上它,或許那是我說過的唯一也是最不該的一句大實話。”唐妝微笑着說道。
說罷,夕月的眼淚再一次放肆的奪眶而出,除了哭她真的不知道還能表達些什麼給這個又愛又恨的男人?
說完方纔那一句唯一也是最不該的大實話,唐妝微笑着永遠的離開了,這也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一句話。
望着唐妝的突然離去,陸離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開心,因爲他的目光全在夕月的眼淚上。
“若是你能爲我流淚,死的是我又何妨。”陸離喃喃自語道。
但這番話應該是說給自己聽的,所以他說的很小聲,沒有人能夠聽見。
陸離繼續沉默着,夕月繼續哭泣着,倒是一旁沉默不言的左手劍客陷入尷尬,他該做什麼?
“這裡的一切終於結束了,我也應該離開了。”左手劍客喃喃低語道。
說罷,他便轉身準備從窗戶處一躍而去。
“留步。”夕月突然大喊道。
“你不應該恨我,我是守約之人,他是失約之人,所以他應該死。”左手劍客轉身細細說道。
“我不恨你,我有個懇求。”夕月站起身來說道。
“你說,我能夠辦到一定照辦。”左手劍客說道。
“只有你能夠辦到。”夕月慢慢向着左手劍客這邊靠了過來。
“什麼事?”左手劍客有些好奇的問道。
“殺了我,用殺他的方式殺了我。”夕月冷冷的說道。
“這麼久過去了,你依然能夠確定這個男人值得你爲他而死?”左手劍客問道。
“是的,我確定。”夕月冷冷的說道。
說罷,夕月遍着低着頭,等待着感受唐妝死前的那一絲痛苦。
左手劍客撇眼看了看陸離,眼角皺紋抽動着,他一定在笑而且笑的很詭異,這份詭異有些似曾相識卻又無處找尋。
“噗嗤”一聲,劍鋒應該又一次插進了肉體,看來左手劍客已經決定成全夕月,畢竟此時此刻只有他有出劍的可能。
但是能夠挨劍的人在這裡應該還有兩個,一個是夕月,一個就是陸離。
沒錯!劍的確是插在陸離身上,地上的血也是陸離的血,他爲夕月擋下了這一劍,有些突然又是那麼的必然。
又是“噗嗤”一聲,劍離開了身體。
這一劍流了很多血但絕對不致命,這似乎是左手劍客故意爲之,因爲如果他真想殺人絕對不會失手。
這一次,陸離躺在了夕月懷中,他如願以償得到了夕月的眼淚,這一刻他是幸福的,而夕月心中應該是掙扎的。
兩個男人爲自己流血,若非心是鐵打的,一定會爲之動容,只是這一刻夕月輾轉在生與死的抉擇之中。
“你還不能死,你應該好好想一想到底哪個男人值得你爲他而死?畢竟你的生命還很長。”左手劍客意味深長的說道。
說罷,左手劍客如一陣輕煙般消失的無形無蹤。
寂靜的閣樓滿載着血腥,昏暗的燈火下落淚伊人,沉默無言思考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