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山林中的夜更靜,有人的地方本該熱鬧,怎奈來的是孤獨的人?他是爲尋安靜而來。
山路有些崎嶇,身旁叢林之中時而傳來陣陣蟲鳴鳥叫,秋意漸漸變濃,它們也掙扎不了幾天了。
路就是路,就算是夜幕和荊棘也無法掩蓋,尋路的人若是真心,那麼路一定還是路,它的存在只爲需要它的人而存在。
花中淚走的很慢很慢,他要找的安靜已經找到了,所以他也不用匆忙。
他的左手在滴血,撥弄雜草時血便低落草木之上,他絲毫不覺疼痛,或許相比此時此刻心中的痛,這點痛並不算什麼?
安靜已在身旁,他爲何還不停下?因爲他堅信還有更安靜的地方,所以他崎嶇的山路上繼續摸索前行。
夜幕慢慢散去太陽又出來,此時此刻他已來到北山之巔,山巔的晨輝總是比世界其他地方來的早一些,然而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簌簌”的冷風從北邊吹來,山頂枯樹之上蒙上白色的衣妝,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既然享受多於世界的陽光,就必然承受多於世界的淒寒。
初秋時分,北山之巔卻已現深冬跡象。
這裡視野相當開闊,然而他來到這裡卻不是爲了眺望,即使在山峰之巔,他依舊安靜的低着頭。
他的左手終於沒有再流血,血液凝固的手臂伴着條條傷痕,顯得格外滄桑和衰敗,如枯藤一般毫無生息。
北山之巔一處孤獨的角落裡,居然還藏着一片奼紫嫣紅,那個地方很難引起世人的注意,可一旦捕捉到你的眼光便再難逃避。
花中淚慢慢的走到那三棵梅花樹下,它們盛開正豔,似乎在向這個世界證明着什麼?雖然很少有人來賞,但它有它自在的勇氣。
如此豔麗的梅花盛放在如此荒野之地,這本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樹下凝望的少年卻始終沒有微笑,他甚至有些想哭,眼神之中帶着絲絲恨意和嫉妒。
北風狠狠的颳着,梅樹不停的搖晃,三兩個花瓣不約而同的落下,很快便鋪滿了貧瘠的土地。
花中淚嘴角輕輕的抽動着:“一朵、兩朵、三朵,......”
他默默數着梅花,卻不是那些凋零的,而是那些搖搖欲墜掛在枝頭上的。
數了很久很久,直到東邊晨輝淪爲西邊殘陽,他終於閉上了嘴,冷冷的望着梅樹,到底數沒數清?只有他自己知道。
能來這裡賞梅花倒是可以理解,但來這裡數梅花的人倒是少見,在這之前應該沒有誰了。
他的目光開始移動,迎着殘陽的萬點霞光,他向着山峰的那一邊看去,因爲是低着頭,所以他看到的東西不會很多卻看到了他該看的。
首先他嗅到了一股古老又腐朽的味道,隱隱約約之中還夾雜着絲絲的血腥味,但目之所及卻尋不到絲毫的血跡。
仔細聞聞這股味道,花中淚喃喃自語道:“這是什麼味道?如此靠近又那麼遙遠!”
山的這一面叫做北山,那麼自然而然山的那一面就叫南山,花中淚繼續向南山腰看去。那些錯落有致的磚瓦映入眼簾,雖然很衰敗很荒涼但至少很完整,畢竟它已經在這裡很多年了。
連土生土長的花中淚都不知道,那麼想必他的父母也知道的不多,那麼這座寺廟至今至少也有四、五十年的歷史,四、五十年無人問津的地方還能保留下來這麼多已經很難得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手牽引着花中淚,他並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但他已經向那個地方尋去。
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同樣難走,但至少下山不用費力,自然也就快了很多,他終於還是在夜幕之前來到了寺廟之前。
廟門已經破舊不堪,不堪到已經沒人能夠意識到那竟然是門。
花中淚停下了腳步,對於一個孤獨過頭的人來說,他的嗅覺往往是常人的幾倍,他必然能夠意識到這是一座門。
他和天下所有虔誠的使徒一樣,雙手合十跪地膜拜着,他心中對佛並沒有概念,卻始終懷着一份無上的敬畏,不然也不會對佛經如此念念不忘。
行完敬畏之禮後,他起身踏進院落之中,環顧四周東西的院牆早已坍塌,地上七零八落的磚瓦之上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經文,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這次字符之上。
掏出懷中的書籍與這些字符對照了一番,花中淚微微的笑道:“看來這次真的是來對地方了。”
說罷,他歡心鼓舞的向着大殿跑去。
踏進大殿那一刻,他停下了腳步,因爲他跟前插着一把劍,一把漆黑之中透着幽光、冒着涼意的劍,而他並不知道那就是劍。
他這二十年都生活在無意集,從未離開半步,他對江湖沒有絲毫概念,不認識江湖的人又怎會認識劍?但如今遇到了他就應該去認識。
花中淚靜靜的凝望着跟前這把奇形怪狀的東西,上面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他不知道他該做些什麼?但此時此刻他最想做的無疑是掠去上面的灰塵。
花中淚彎下身子輕輕的吹了一口氣,劍柄之上灰塵便揚起很高又靜靜的落下。
花中淚伸出那隻如枯藤般的左手,靜靜的握住劍柄,也正是那麼一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涼意滲透全身,或許對於常人而言這股涼意很難接受,而對於這隻剛被灼燒過後的左手來說剛好需要。
劍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重一些,或許是由於插的太深,所以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拔出。
廢了很大的力終於聽到了那聲悅耳、響亮的嘶鳴,劍身上的灰塵被抖落在地,那絲不知名的幽光愈來愈烈。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牽引,手握着如此神奇的東西自然應該做些什麼,花中淚隨意舞動了兩下,只見“嗖嗖”兩陣寒光掠過,劍氣劃破沉寂重重的劈在四周柱子上,深深的劍痕再也抹之不去。
驚訝的同時,花中淚也疑惑的低語道:“這是什麼東西?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難道這就是宋乾所謂的武功。”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激動起來,緊握着天狼劍衝出大殿,在空曠寧靜的院子中揮舞起來,劍氣如驚鴻,寒光此起彼伏的閃爍在深山幽谷的夜裡,久久不能平息。
寒光掠過,烙印在大殿中央那尊大佛的臉上,它依舊千年不變的微笑,如今的笑似乎比當年更燦爛,天狼尋到了主人它也跟着應該高興。
劍遇到人,必將又是一段江湖;他們都是孤獨的,但兩種孤獨的事物相遇、相識、相交,便必然會碰出火光,寧靜的江湖也應該有些波瀾,不然人們都快忘了江湖二字,那樣豈非這世上只剩下了安樂。
劍氣慢慢消散,寒光漸漸熄滅,他有些累了但他沒有放下手中的劍,緊握着他的劍安詳的躺在寧靜的夜裡。
從此之後,他似乎找到了一樣可以取代女人的東西,不管是暫時還是永久?至少這一刻躺在他懷中陪他入睡的是這把孤獨的青鋒。
他是孤獨的,所以他需要它;它也是孤獨的,所以它也需要它,正是這諸多的天意,他成爲了劍客,它成爲了劍客手中的劍,他們都不再孤獨。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他似乎還駕馭不了手中這把劍,他開始懊惱、開始憂鬱、開始不安,這個時候他再次翻動那本藏着懷裡都快被遺忘的書籍。
以往當他翻起這本書的時候,他都會略過前一半,而今他卻深陷前一半之中,那些奇怪人形狀擺出的奇怪姿勢勾起了他的好奇,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唯一能做的便是照做。
畢竟人生之中並不是所有時光都是充實的,面對閒暇理應用一些東西來打發。
按照書籍上的姿勢舞劍,按照文字上所述的修身養息,很快他手中的天狼便靈巧了很多,出劍、收劍都應對自如,
這一日又是夕陽之下,花中淚靜靜的坐在山頭,望着遙遠的天邊。
晚霞映射在他乾淨的臉龐之上,他用清澈的眼眸回以微笑,他變了很多很多,至少如今的他學會了遠望,那麼必然會有更多更美的風景收入心中。
空中飛舞着一朵花瓣,它搖搖晃晃、輕輕蕩蕩的落在花中淚肩頭。
花中淚取下肩頭的花瓣,凝望了很久,夕陽見證了他由微笑變惆悵、由歡欣變泣極,腦海之中那個畫面再次映上心頭。
眼淚打落在花瓣之上,花中淚抽泣着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或許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對不起什麼?但他眼神裡那份愧疚和悲憤卻是真實存在的。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只要發生在生命中的故事,哪怕是比塵埃還渺小都會此生難忘,再多時間和年月的蹉跎它依然健在,更何況是真真實實烙在心坎上的情。
悲憤欲絕、淚涕縱橫,花中淚再也不能抑制內心悲憤、懊悔和思念的情緒,衝着山谷聲嘶力竭的吶喊着“魅舞、魅舞、魅舞”,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澈溫良,更多的是一份極端的恨意。
他需要釋放,他瘋狂的揮舞着手中的利劍,每一劍、每一道劍花出去皆帶着毀天滅地的殺氣,這番殺氣又是由思念至極的恨意所生,所以更讓人覺得可怕。
劍能救人也能殺人,而此時此刻花中淚手中的劍更像是一把殺人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