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胡玉兒慘叫一聲,不等趙天反應,已然倒在地上、保住若芸的腳踝求道,“賢妃娘娘!你說過不會對王爺不利!你給我解藥!你給我解藥啊!你只是嚇唬王爺的,對不對?”
顧尹昭也給驚到,有些木然的呆望着若芸。
“皇上的賜死毒酒,何來解藥?”若芸見她這般卻不爲所動,仍定定站着,對着榮逸軒嘆息:“王爺心底,到底希望自己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故而我想你還我一命,你當真喝了。可知正是因爲如此心腸,王爺還不夠格爲天子?王爺自幼仁愛,因先皇后之死性情大變,本不應至此……”她說罷仰面闔眼,不忍再看他。
“是麼?”榮逸軒揚手拋去杯子,因她的話語而周身冷徹。
趙天見他下令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頓時痛心疾首:“王爺!您就算不爲了自己,可也要爲了先皇后啊!”說着便恨極那般再次朝若芸刺去。
榮逸軒並未再動,而是愴然一笑,冷聲下令道:“格殺勿論!”
“慢着!”一聲響亮而有力的聲音自角落響起。
這似乎耳熟之至,不止榮逸軒微愣,連紅了眼的老將軍趙天也硬生生頓住手,銳刃只斷去若芸幾綹碎髮。
碎髮飄而落地,方纔發聲的人緩緩走到大帳正中,擡手除去罩帽,露出一雙眼角有細紋的鳳眸,又揭去面罩擲開,立定中央。
除了若芸,幾乎所有人都在吸氣,榮逸軒渾身僵直,而趙天則不敢置信的沙啞喚出聲:“皇……皇后娘娘?!”
“這不可能!”榮逸軒連退兩步,一下坐到了正座上,眼中只餘震驚,可無論怎麼看,眼前這個兩鬢斑白卻氣質不凡的半老婦人都是當年蕭皇后的臉!
“敢問王爺。當初先皇后殉葬,王爺可有確認過屍首?”若芸輕聲問道,招收將尚在發抖的柔嫣攬在懷中。
榮逸軒臉色煞白,盯着眼前人。顫抖着脣緩緩道:“不曾。”
趙天“咚”的仗劍跪下,老淚縱橫:“皇后娘娘!怎麼會是您?!我等只當……只當……”
“若芸因禍得福,幾次三番知曉太后被藏匿於永安宮,特此邀太后娘娘隨行、見一見諸位。”若芸說罷抿脣,掃視衆人後朝榮逸軒輕輕頷首,拋出一物道,“賜死太后的並非皇上,而是先皇,被仇恨蒙了雙眼,不願承認罷了。王爺自幼跟着先皇習字。想必看得出真假。”
榮逸軒伸手接過那捲明黃的聖旨,展開清楚的看到千真萬確屬於父皇的字跡,頓時驚到極點,又看了看眼前的婦人,仔細辨別之下。完全失了方向般顫抖異常。
“軒兒……你落到如此地步,可知母后瞧着心痛?”蕭皇后雖垂垂老矣但風華不減,着僕婦裝扮卻氣質雍容,此時開口更是聲沉響亮,與榮錦桓十分相似的眼眸看着數年未見的兒子不禁氤氳籠罩,悲痛萬分。
若芸輕嘆一聲,乾脆背轉身去。
林暮煙那般安靜聰慧之人。早知榮錦桓並沒有痛下殺手、反而將母后強制拘禁一事,一來昭告天下皇后已死、藉此瓦解靠着皇后居位自傲的外戚,二來斷了擁立榮逸軒之人的靠山等於斷了他們的念想。
皇上要肅清外戚,便絕不能泄露皇后還活着的事實,且恐太后執念不滅、再助榮逸軒,所以根本沒打算公開此事。卻被林暮煙當做最後的秘密告訴她,她纔有機會冒險帶蕭皇后來。
“母后……”榮逸軒同時棄了精鐵劍與聖旨,順着座椅緩緩跪倒在地,心中絞痛終於吐了口血出來,終於苦笑一聲看了看若芸。
顧尹昭見此情此景。忙彎腰拾起混亂中落於地上的摺子,再次遞上道:“王爺,這般兩全之法,您可要看上一看?”
“王爺才飲了毒酒,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胡玉兒一手捧着肚子跪到榮逸軒身旁,替他擦了擦脣邊的血跡,挨着他哭道。
榮逸軒以手撐地,尚未來得及再說,便覺渾身麻痹、意識逐漸剝離,身子椅着終靠到胡玉兒的肩旁。
“傳,傳軍醫!”趙天見形勢這般,終於反應過來,立刻粗聲喊道,“在場之人不可走絡聲!”
“順道替傅將軍醫治,我出去呆着。”若芸朝顧尹昭低聲,並不去看榮逸軒越來越黯然的臉和再三吐出的鮮血,擡腳走出大帳,身後傳來趙天的喝阻與胡玉兒的嚎啕。
若芸遇着阻攔不便再走,只得在大帳外的空地上駐足、舉目遠望。
她永安宮遞上信件,言及榮逸軒種種、蕭皇后一口應允同行便知會如此,比起拼殺中殞命,忽然失了復仇的方向與一直以來努力的支柱,對榮逸軒來說纔是真正的刺激,對忠心耿耿、一心要助榮逸軒稱帝的趙將軍又何嘗不是?
只可惜榮錦桓與蕭皇后母子情斷、多年不肯相見,無法得知蕭皇后自知大勢已去,他留她性命一事讓她也有所觸動,幾年後已磨了對權勢的眷戀、一心念着兒子的安危,若早告知榮逸軒,可否會不至於傷兄弟之情?
不過正是因爲如此,榮逸軒經歷了種種,才嘗得到作爲安穩皇子時無法觸及的痛苦與辛酸,又機緣巧合佔了這些據地,無形中給天頤保存了些實力,倒當真是天意。
她搖頭長嘆,自己一路行來,之餘榮逸軒恐怕並沒有好多少,此番他的情緒她感同身受,他未來如何便要看顧尹昭隨後是否處理得當,畢竟真中毒的人吐的是黑血,榮錦桓要毒死一名死囚又何苦去向懷軒墨求藥。
若芸聽着侍衛接連撤出,不多時軍醫匆匆趕來,似乎回天乏術,帳內時不時傳來胡玉兒悲切的哭泣聲,其餘則是一片死寂。
趙天瞅着軍醫將榮逸軒在榻上放平,沉默多時已然悲痛萬分,對着側坐的蕭皇后抱拳道:“皇后娘娘!王爺被方纔女子欺騙飲下毒酒,這些人都是皇上派來的,皇上居心叵測,還請皇后娘娘下令誅殺此等人!”他到底不敢妄動,只伸手直指顧尹昭等。
不料,蕭皇后卻端坐,面上無悲無喜,瞅着榮逸軒緊閉的眼眸,緩緩道:“趙將軍,你身爲父親麾下大將,讓哀家二子相殘是何意?”
“這……皇后娘娘,您當初一心要讓王爺登基,難道……”趙天頓時驚懼不已,不知該如何接口。
“當初?”蕭皇后冷笑一聲,不知是自嘲還是感慨,抓了膝上的衣物,舉目滄桑,“當初哀家若無此執念,眼下便會是一派祥和之家。哀家只當那些擁立軒兒之人皆是對蕭家衷心,卻不料先皇賜死,他們不是舍哀家而去便是視軒兒燙手,桓兒呈給哀家的供詞,多半是出賣哀家、對榮親王落井下石之語。”
“皇后娘娘……”趙天的蒼勁忽然成了無力,呼喚一聲完全哽住。
“哀家想知道軒兒的狀況,桓兒便順意送來,可無論哀家求情也好、威脅也罷,他再也不肯見哀家……”蕭皇后悽然苦笑,擡手指着榮逸軒道,“哀家只能眼睜睜看着逸軒一步步至此,趙天你說,哀家現在是命你打着軒兒的名號、去殺了桓兒,成千古罪人麼?這杯毒酒,哀家多想替他飲下!”
趙天聽她的自稱和據理,便知那年京中早是一邊倒的局面,皇上並非強奪皇權而是早有把握,而恰恰因爲皇上未趕盡殺絕,反讓榮王爺藉着肅清餘黨的作爲站穩腳跟、有了與全權的假象,可勝算根本一直都捏在皇上的手心。
他戍邊多年毫不知情,連在京的榮王爺也矇在鼓裡,他現在聽蕭皇后講來竟也無言以對,方纔肆起的殺心如明火入水、悄然湮滅。
“太后娘娘……”胡玉兒泣不成聲,面白如紙,一邊守着榮逸軒,一邊扭頭朝蕭皇后稟報道,“王爺他沒氣了……”說着哭聲都啞了,只簌簌的落淚。
“太后娘娘,王爺被妖婦蠱惑飲下毒酒,怎能作罷?!”趙天終於改了口,看着蕭太后的無動於衷,根本不解。
“誰都看着榮王爺是自願喝的,趙將軍一口一個妖婦實乃血口噴人。”顧尹昭饒有興致的蹲到榻旁,瞅了瞅雙目緊閉、氣息全無的榮逸軒,乾脆席地而坐,“王爺若想還此情誼,誰也攔不住。”
趙天正想怒,卻見蕭太后閉目靜候,周遭的幾人都自覺的噤了聲。
若芸站累了便坐到木樁上,眼瞅着日落入夜,明晃晃的月光照的人無所遁形,營地的火把星星點點、綿延不絕,外頭的將士不知大帳內的變故,按部就班的練操與巡視,偶有交頭接耳盡是談論着突然前來的王妃與顧大人。
大帳內忽然傳出胡玉兒的驚叫,若芸置若罔聞,反倒釋然一笑,伸了伸胳膊舒展一下,按顧尹昭的路子,定是掏出了備好的御印。
若芸按着營地大小估算着士兵數目,點着火把的光亮眼睛便有些溼潤,她曾一味的想逃離是非,誤打誤撞跟着百澤在西離走了遭,不想卻越卷越深,到今日的局面,她莫說逃開,即便有人讓她置身事外她也不能了。
她瞪着月亮直到雙眼發暗,呆坐不知道多久,大帳厚重的門簾被掀開,有人一眼發現了她、徑直朝她走來。
“王爺好命,喝了毒酒居然安然無恙。”若芸朝天眨眼,頭也不回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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