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放心,後宅裡裡外外都打掃的很乾淨,只是這些桌椅有些陳舊。俗話說‘官不修衙’,前幾任老爺都沒有給衙署添東西就是怕在百姓和上官面前落個靡費貪恪的名聲,影響升職。”方三娘說完深深看了一眼謹惜。
這位方三娘是在好意提醒,謹惜心中感激。說道:“多謝嬤嬤提點……我父親初次爲官,有很多舊習和本縣的民俗不知,到時還請三娘不吝賜教。”
方三娘微微頷首:落落大方、平易待人是方三娘對這位新知縣小姐的評價。她的態度溫和有禮,表情也很真誠,不是那種假裝出來的做戲般的謙遜,也沒有州府來的小姐那種傲慢和對地位低賤者的輕視。
記得上任知縣的小女兒第一次見到她,嚇得躲在太太身後不出來。大女兒則一臉鄙視,連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扭着身子進了房間。
相比之下,謹惜的態度就讓她暖心多了。方三娘因而說道:“大小姐太客氣了,我們做獄卒的對老大人自然知無不言。只是老婦人沒想到大小姐如此平易近人,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如此禮遇,真是讓老婦人感懷於心!”
“三娘客氣了……”謹惜覺得,無論怎樣的人,只要你真心相待,即便不能交心也不至於交惡。爲了父親以後辦理政務時能更順手些,她也應該幫父親維護好手下的差人吏卒。
方三娘請謹惜到內宅各處遊覽一下,看看哪裡不足,以便整理。午宴就設在後署花園中的水榭中,以解暑氣。
此時太陽已升起很高,騰騰的熱氣蒸了上來,把青石地面曬得白花花一片,謹惜只覺得看着那地面眼前也變成模糊起來。
她強忍着不適對方三娘等人說:“多謝各位治宴,可能我有些水土不服,想要先休息片刻……”
話還沒說完,突然整個人向後倒去……
在倒向後面的一剎那,蔚藍的天空映入眼簾,有幾片白雲悠然沉在眼底,一隻剪尾燕兒從那雲中穿過……
昏昏沉沉的迷夢中,她獨自一人奔跑在莽莽原野中,黑暗籠罩着一切,無數幽綠的野獸的眸子如星般閃爍,尖厲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她只有沒命的逃着,大聲求救,空曠的原野只有自己的回聲在應答。
腳下突然一絆,重重的摔在地上,身後的野獸蜂擁而至,把她淹沒其中……她剛要尖叫,卻發現是陳家大太太扶住自己,柔聲安慰着她。
她含着淚道:“我要找父親!”
大太太慈愛的笑着,指着前方:“你父親不就在那。”
她驚轉回頭……父親被監牢的鐵鎖吊着,渾身血跡。
“鍾叔,快救救父親!”她極力大喊,卻見一隻血淋淋的手按在她的肩頭,鍾叔滿身被射得都是箭簇,潔白的箭羽染滿了鮮血。
她撲到鍾叔身上,再擡頭時,鍾叔的臉卻變成了端言……
他的面孔越離越近,溫柔的眸子中閃着簇簇冷焰:“你爲何不聽話?做個賢淑的婦人。你這樣不討母親歡心,連我都保不住你了!”
她只覺得像掉進了冰窟般,連血液都要凝固了。邊後退邊驚慌的說:“你走開!我再也不要見你!”
他卻步步逼近,一雙冰冷的手捏住她細弱的脖子,笑得猙獰:“如果你死了,母親就不會再傷心難過!”
她揮起一拳打了過去,大聲喝道:“應該死的人是你!”
她就像只狂怒的母獅,恨不得把所有的敵人都撕碎。咆哮,踢打,用盡渾身的力量……突然一陣刺痛讓她猛地睜開眼睛。
正對上一雙沉如深海的眼睛,深得不帶一絲波動,彷彿沒有什麼能讓他動搖。那雙冷眸的主人是個年青男子,穿着一身石青色長衫,面龐刀刻般棱角分明,鼻樑挺直,星目朗朗。原本很英俊的面孔卻沒有一點表情,如同戴了面具一般,不過如玉的臉上卻有幾道鮮紅的抓痕。
謹惜再看左右,卻發現自己躺在牀上,映雪正用力抓着自己的雙手,手腳的穴位處還插着幾隻銀針……頓時明白了,臉一下紅了起來。
卻只聽見那人把銀針輕輕取下,開口道:“沒事了,大小姐已醒。”他的聲音清清冷冷,讓人覺得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映雪松開手,擡起頭來,早已滿面淚痕:“小姐,你可嚇死我了!若真出了事奴婢怎麼跟老爺交待?”
一邊的方三娘還有衆人也都鬆了口氣。
那人把銀針一根根插在紅色絨布上,關好盒子。才走到桌前,舉筆在紙上寫起藥方。
謹惜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筆早已使得半禿,虧他還能用這樣的筆寫出端端正正的字來。
他寫完藥方遞給僕從,說道:“去抓藥。”
映雪擔心的問道:“我們小姐病得嚴重嗎?”
他想了想,說道:“小姐幼年時身體可曾受過損傷?此係餘病綿延,未好好調養所遺之症。身子怯弱,再加上一路風霜勾起老病來。若再不加以保養,只怕中年以後就會虧下去了。這副藥先吃着看,把病症壓下去,再慢慢開些調養身子的藥。”
只隔着一扇屏風,他的話清清楚楚傳了進來。謹惜躺在牀上手卻無力的握了握又垂了下來……她的身子的確失於調養,這就是寄人籬下的苦處,比起身體的痛苦,她更不願聽那些指桑罵槐的尖刻語言,也不願讓父親也跟着傷心。
那人從一個陳舊卻磨得光滑的藥箱中取出一枚丸藥遞給映雪,叫她服侍謹惜服下,然後站起來向外面走去。
“多謝梅醫官!”方三娘等忙道萬福送他出房門口。
映雪忙倒了溫水伺候謹惜服藥,謹惜剛咬了一口,就皺起眉頭表情疼苦——這藥實在太苦了,難道藥丸中沒有摻蜂蜜嗎?
這時,那人卻突然停下,又從藥箱中拿出一個小木盒子。叫跟在身邊的小僮送進房間,自己卻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