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形勢的準確判斷和對時機的準確把握,魏斯所統率的遊擊先遣隊,在跟諾曼人的各種交鋒中無疑佔得了全面優勢。在主動將諾曼戰俘中的傷員釋放後,他們很快得到了對手積極的答覆:雙方可以短時停戰,商討戰俘交換的問題。
到了臨門一腳,魏斯和李爾中校卻不約而同地躊躇起來。他們很清楚,以聯邦軍政高層慣於秋後算賬的品性,這一票如果幹了,哪怕得到了後方的默許或是模糊的肯定,事後也可能被他們揪住不放,搞不好還會體驗一把從戰爭大英雄到通敵叛國賊的巨大落差。於是,兩人開誠佈公地談了一次,都覺得這事肯定要幹——若是拖下去,一旦後方解決不了他們的補給問題,遊擊先遣隊就有可能一步步陷入困境,甚至走向另一個極端,但是,後方的意見肯定是繞不過也不能繞過的。商議之後,他們聯名給後方拍了一封密電,告知諾曼人想要贖回被俘官兵的事情,請遊擊作戰指揮部給予明確的指示。
考慮到密電很可能會被諾曼人截獲,他們特意沒有提食物補給的問題,但龐克將軍和他的參謀人員只要稍稍用點心,就能判斷出遊擊先遣隊作戰補給捉襟見肘的現狀。可是,正如魏斯和李爾中校擔心的,遊擊作戰指揮部遲遲沒有覆電。他們每隔六個小時拍發電報一次,常用、備用頻率都發,但等了兩天兩夜,指揮部依舊音信全無,彷彿遊擊先遣隊所處區域遭到了敵人的信號屏蔽似的——可諾曼人根本沒有這樣的技術手段,而常規的無線電干擾、阻塞措施,必定會留下清晰的痕跡,可這種情況並沒有出現。更糟糕的是,連續的發報將遊擊先遣隊的活動位置“展示”給了諾曼人,通過日益成熟的無線電定位技術,他們輕而易舉地鎖定了目標行蹤,並且有針對性地展開了兵力部署……
自從用過了敵人的特殊止痛劑,魏斯的“人肉雷達”遲遲沒有回覆,只得通過大範圍部署偵察兵瞭解敵人的動向。諾曼人兩次在晝間派出部隊封堵他們去路,遊擊先遣隊又在夜晚以強行軍的方式跳出了危險區域,雖然暫時擺脫了困境,但途中丟失了不少補給,亦有幾批諾曼戰俘得以脫逃。經過這般折騰和消耗,他們離擔心的那種局面越來越近,諾曼人亦傳遞過來開啓談判的時限通牒。
近乎絕望之時,遊擊作戰指揮部終於從遙遠的地方發來了電報,大段內容是缺乏實際意義的肯定和讚揚,只在最末給了一句“若事有可爲,你們可見機行事”。
魏斯和李爾中校面對面的坐了一個小時,誰也沒有多說什麼。接着,他們讓諾曼人派來的聯絡小隊用無線電發出了同意談判的信號,並將談判地點約在了洛林西北部的一座小鎮上。
有一千多名諾曼戰俘作“人質”,魏斯倒不擔心諾曼人在談判中耍詐,
他讓李爾中校帶着隊伍前往洛林游擊戰士使用過的另一處小型秘密營地,自己帶了一名軍官和一名通訊兵,跟諾曼人的聯絡人員一道翻山越嶺,於約定時間抵達了那座偏僻的小鎮。
來到諾曼人安排的談判會場,魏斯毫不客氣地坐下來喝了一大杯熱茶,而對於諾曼人準備的點心,他完全置之不理。這會兒並非飯點,在場的諾曼軍官們卻沒有開始談判的意思,惹得魏斯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陣。過了約莫半個小時,門外走進來幾個人,其中一個是他沒有料到的“大人物”——阿爾維斯-霍克-塞德林茨上將。看得出來,這位年少得志的將軍情緒不太好,不僅是滿臉陰沉,眼神中還透着一股戾氣。剛一開始,魏斯覺得以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應該不是爲追剿遊擊先遣隊所遭受的失利而鬱悶,可是轉念一想,一艘運輸艦、兩艘巡防艦加上數千步兵,這樣的損失已經不算小了。如果不是因爲這事,他又何必親自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來?
在對面主位落座之後,阿爾維斯以一種冷厲的語氣道:“我們真是低估了你啊,小克倫伯-海森先生!你就像是一隻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沼蟲,從上千尺高的地方掉下去也死不了,而且敢於回到你被打敗的地方,以同樣的方式再次跟同樣的對手戰鬥……我很好奇,克倫伯-海森家族究竟有什麼奧秘,一代人裡面可以出現兩個意志力超乎想象的戰士。”
聽了對方這話,魏斯非但不覺得驕傲,反而從這裡面嗅到了威脅的意味。如果澤真是在溪谷營地之戰中陣亡,那麼留在索姆索納斯的克倫伯-海森家族成員——老勳爵夫婦以及妹妹貝拉,性命不再有可靠的保障,甚至隨時淪爲人質。這一刻,魏斯突然有些遺憾,澤是那樣的才華橫溢,而且在寄人籬下的時候,依然想方設法保護自己的家人。可惜啊,他選擇了私利而放棄了大義,這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被原諒和接受的。
見魏斯沉着臉沒吭聲,阿爾維斯用鼻音哼了一下,繼續以冷板的口吻說話:“既然我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那就開門見山的說吧!在之前的戰鬥中,你們俘獲了我方衆多士兵,其中不乏在戰鬥中受傷的人員。鑑於你們的部隊是執行遊擊作戰任務,不可能建立戰俘營,也就無法提供與國際公約相符的關押條件,而我們恰恰也有一些你方被俘人員。因此,本着軍人風度和榮譽精神,我方提出平等交換戰俘,且在交換戰俘期間,雙方暫時休戰。”
進入正題,魏斯豎起耳朵,努力將對方的每一個字詞及其含義都捕捉到。經過兩年多的學習和實踐,他的諾曼語已經基本達到了交流無障礙的程度,然而阿爾維斯說話時不僅保持着那種高傲的語調,還使用了一些平日裡罕用的辭藻,這讓他有些反感、鬱悶以及費解——談判桌上,每一個條件的推敲與協商,都關係到許多人的命運,是容不得半點麻痹大意的。爲了明確對方的意圖,琢磨、推敲其底線,魏斯不厭其煩地詢問細枝末節,這種感覺,就像是大媽在菜場挑挑揀揀、討價還價。
阿爾維斯端着架子,所有的細節問題由他旁邊的諾曼軍官跟魏斯交涉,只有到了需要拿主意的關鍵問題,他纔會簡單的說上兩句,有時甚至只是一個眼神或表情,其餘時間都在喝茶,而且是一邊喝茶一邊觀察對手。有那麼幾次,魏斯都被他那種複雜多變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彷彿對面蹲着一頭隱忍不發的猛虎,而且,他的到來,總讓魏斯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吃了敗仗之後跟對手談交換戰俘,終歸不是一件讓人感到驕傲的事情吧?
軍人之間的談判,歷來不像政客那樣扯皮。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協商,雙方基本就交換戰俘的形式和條件達成原則性一致:雙方停戰一週,諾曼軍隊不在洛林西北部部署機動兵力和作戰艦艇,遊擊先遣隊不對這一區域的諾曼駐軍採取任何攻擊行動;停戰期間,遊擊先遣隊以1200名諾曼戰俘交換800名聯邦軍戰俘、200名被俘的武裝抵抗者以及一定數量的補給物資,餘下的諾曼戰俘將在雙方停戰結束時獲得釋放。此外,魏斯還試探性地提出聯邦軍派遣一艘運輸艦來,給遊擊先遣隊送來必要的藥品器械,並撤走他們的受傷人員,但諾曼人很果斷地否決了這一提議——他們表示自己不能容忍敵方艦艇在己方控制區招搖過市,何況誰也不能保證那艘運輸艦隻執行運輸任務,而不借機對諾曼軍隊的防禦部署進行偵察。
除了聯邦軍派運輸艦的問題,談判的進展算是頗爲順利的,魏斯理應感到高興,可是看阿爾維斯那種陰晴不定的神情,他始終覺得不安,沒準這傢伙不惜那一千多條人命也要來個“擒賊先擒王”,把自己給強扣下來,甚至以極端手段將遊擊先遣隊連同那些被俘的諾曼軍人一併抹掉。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頭“猛虎”的思維和品行也忒殘暴了!
談判前後,阿爾維斯雖然情緒不佳,卻也沒有任何出格的表示。末了,他用一種傲慢的眼光看着魏斯:“我得到了授權,可以對我們今天談判的結果做出決斷,你呢?”
魏斯很想痛痛快快地告訴對方,自己也得到了“見機行事”的授權,但談判的訣竅往往在於窺探對手的底牌,同時儘可能隱藏自己的底線。他佯裝爲難,然後試探道:“我們帶來了無線電,能否給我們一個安靜的房間,讓我們向上級請示。”
阿爾維斯憐憫地瞧着他:“要多久?”
“這我可吃不準。”魏斯回答。
阿爾維斯似乎早有預計,他沒好氣地說:“最遲明早,如果你們給不了肯定的答覆,我們將認爲你們不屑於我方所作出的大度讓步,雙方將繼續進行殘酷的戰鬥,直到其中一方徹底倒下爲止。”
魏斯此行確實帶來了通訊兵以及一臺發報機,但出於安全考慮,通訊兵並沒有攜帶密碼本,而是將常用密碼分開抄寫在衣物內層。事實上,如果沒有發生緊急情況,魏斯沒指望龐克將軍的遊擊作戰指揮部會對這場談判的結果做出迅速而明確的答覆,真正需要聯繫的是正在山林中行進的遊擊先遣隊——他們之間並不真正需要密碼電報,使用約定的密語即可表明情形。
身處敵營,時間一長必生事端,魏斯摸了摸鼻子:“好吧!無論如何,我明早都會給你一個準確的答覆。”
“可以!”阿爾維斯不冷不熱、不淡不膩地應了一聲,旋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屋子裡的諾曼軍官們也大多魚貫而出,只留下兩名負責接待的年輕軍官。
魏斯轉過頭,對隨行的兩名同伴說:“這傢伙我以前打過交道,不用擔心,至少今晚我們是安全的。”
對於魏斯的判斷,遊擊先遣隊的戰士們是非常信服的,只不過他們踏實下來,魏斯自己心裡卻一直在捉摸着那傢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