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迅速而簡練的觀察,魏斯發現不光是“塞德林茨堡”號,與之隨行的幾艘諾曼戰艦,每一艘都帶着傷,輕的戰力損失了兩三成,嚴重的已經處於半殘狀態。看這樣子,貌似是被聯邦軍的戰機羣狠狠虐了一頓。
拿不到制空權,還想在洛林打一場翻身仗?癡心妄想!魏斯心中快意,而當他乘坐豪華吊艙來到“塞德林茨堡”號時,內心的情緒已經完全收斂起來,表現在外的,是往常那樣放下了自我的坦然。
與阿爾維斯-霍克-塞德林茨見面的地點,是上次那間艙室,這裡雖然經過了收拾,但還是能夠從破裂的舷窗、空缺的掛鉤等等細枝末節看出這艘戰艦曾經受到劇烈的衝擊。
阿爾維斯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閉着眼睛,看起來很是疲憊。
“福拉爾少校向我報告說,你有改良飛機的方案,想以此爲條件跟我們談筆交易?”
“是的。”魏斯的回答一字不多。
阿爾維斯繼續閉着眼說:“說說看,你的條件是什麼。”
魏斯早就整理好了思路,但還是有意放慢了語速:“第一,我需要尼古拉協助我,第二,如果設計是成功的,克倫伯-海森工廠轉產新部件,每個月的任務量由我來定,而且只要完成任務,給工人的食物配給量增加60%。”
阿爾維斯擺了擺手:“小意思,只要你說的方案可行,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
這麼容易就談妥了?魏斯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他默默看着辦公桌後面那個穿着筆挺軍服的年輕人,是他覺得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下,還是被今天這場打擊鬧得亂了分寸,以致於完全沒有心思跟自己討價還價?
過了好一會兒,阿爾維斯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他瞥了魏斯一眼,然後拍了下桌上的響鈴。片刻過後,他的副官從門外進來。
“去把萊博爾德小姐請來!”
聽到這話,魏斯的心跳猛然加速。
副官離開之後,阿爾維斯又閉上了眼睛。
“你跟你哥哥的脾氣很像,你們都是那種聰明而又自信的人,只有做得到的事情,纔會允諾去做,所以……我相信你,而且期待你們二位的組合,比我們的工程師更有效率。”
聽了阿爾維斯的話,魏斯非但沒有心生感動,反而在心裡嘀咕道:果然是個自負的傢伙,以爲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在這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艙門被人打開。
魏斯轉過身,只一眼,差點熱淚盈眶。從門外走進來的人,正是他失聯多時的“鐵桿兄弟”,巴斯頓軍校的“肄業生”,聯邦軍的王牌飛行員,尼古拉-萊博爾德。她此時的裝束,跟往常並沒有什麼區別,還是那樣的簡練短髮,還是那樣的精幹騎裝,還是那雙雙棗紅色的長靴……此刻,魏斯不禁想起澤所說的,女扮男裝,其實不難辯認啊!
久別重逢,尼古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撲上來給了魏斯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頭挨着頭,魏斯聽到了輕微的抽泣聲。他拍了拍尼古拉的背,低聲道:“我終於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兩人這樣抱了好一會兒,辦公桌後面的阿爾維斯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待兩人分開之後,他不冷不熱地說:“好了,兩位,以後在一起的時間有的是,現在還是談談正事吧!”
魏斯和尼古拉並肩而立,誰也沒有接話。
阿爾維斯站了起來,相較於眼前這兩人,他在身高上有明顯的優勢,因而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注視着他們:“小克倫伯-海森先生,人,你可以帶走,除了保證她的人身安全,還必須在三天的時間裡提交一份可行方案。如果你們兩個少了任何一個,或是一起消失了,又或是三天之內不能完成任務,那麼,抱歉,克倫伯-海森家族甚至索姆索納斯的許多人都會跟着遭殃,我說到做到——這無關於道義和品格,而是責任與責罰。此外,方案確定之後,每個星期的改造數量必須達到50架以上……完成數量在此基礎上增加多少,食物配給相應增加多少。就這樣吧!”
“什麼意思?”尼古拉一臉詫異地看着魏斯,“你答應了他什麼?”
魏斯不假思索地給了她一個微笑:“相信我,跟我走。”
換作過去,尼古拉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可是這一次,她的眼眸中居然流露出了猶豫和懷疑的神情。見魏斯神情堅定,目光完全沒有閃避之意,她這才勉強接受。
“諾茨中尉!”阿爾維斯喚道。
剛剛押送尼古拉進來的那名諾曼軍人,中氣十足地迴應道:“將軍,有何吩咐?”
“你帶一個小隊,負責萊博爾德小姐和小克倫伯-海森先生的絕對安全。聽好了,是絕對安全!”阿爾維斯強調。
“明白,將軍!必定不辱使命!”那人毫不遲疑地回答。
這個諾曼軍官,身材魁梧,皮膚黝黑,魏斯瞟了一眼,覺得是個精明幹練的角色,估計不好糊弄。
接下來,魏斯像是從派出所領回迷途的孩童似的,把尼古拉領回了克倫伯-海森工廠。阿爾維斯指派的那名諾茨中尉,帶了20名揹負野戰裝具的士兵跟着來到工廠。魏斯注意到,這些士兵的穿戴,跟尋常的諾曼帝國陸軍部隊有所不同,跟在北方邊境戰役中接觸過的第1陸戰師、在洛林游擊戰中應付過的第2陸戰師也有些區別,從他們的裝束、裝備以及精氣神來看,貌似是專爲“塞德林茨堡”號配備的精銳路站部隊。
魏斯的宿舍,跟勞役人員安排在一起,只不過諾曼人特意給了他一個小單間,牀鋪、桌椅之外,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衛生間,除了諾曼軍官徵用的套間,這已經算是工廠裡條件最好的住處了。在徵得福拉爾少校和諾茨中尉的同意後,魏斯將自己這個小小的套間給了尼古拉,自己搬去了隔壁的“大通鋪”,跟勞役人員住在一起。
安頓下來之後,尼古拉的目光基本上跟着魏斯移動,等到兩名諾曼軍官在門口聊天,房間裡沒有第三個人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道:“告訴我,龍,你究竟答應他什麼了?”
魏斯在尼古拉身旁坐了下來,壓低聲音道:“我答應他們,幫助他們改良飛機。”
尼古拉頓時皺起了眉頭,看那樣子,情緒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魏斯連忙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因爲這個藉口,我們纔有機會再見面啊!”
尼古拉的神情沒有緩和,而是帶着一份戒心問道:“你會改良飛機?”
“我跟他們說,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而你的飛行和戰鬥經驗是最好的,所以……”
“我是不可能幫助他們的!”沒等魏斯說完,尼古拉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這種粗蠻和暴躁,跟她以往的涵養和修爲簡直判若兩人。或許,是長時間的軟禁,加上諾曼人變着法的想讓她改變立場,造成了這種性情上的變化。
魏斯儘可能的壓低聲音:“放心,不需要你做任何實際的事情,只要你配合我演出戲,等到機會合適的時候,我們一起逃跑。”
這個時候,尼古拉的警惕神情終於緩和下來,她急切地盯着魏斯的眼眸:“真的?”
魏斯遲疑了一下,拉住她那雙既不特別光滑、也不非常小巧的手:“當然是真的!”
尼古拉垂淚道:“龍,你不知道,我……很多時候已經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但願你的出現,能夠讓我走出這種可怕的陰影,重新回到真實的生活中來。”
這說哭就哭,可不是爺們所爲。
兩人私聊了沒幾句,門口的兩名諾曼軍官就走進來,諾茨中尉用流利的阿爾斯特語說:“抱歉,兩位,出於謹慎——同時也是長官的指令,你們關於技術或非技術的溝通,我們必須全程參與,如果有其他特殊情況,也必須是在我們知情並以妥當的方式安排,纔可以進行。”
儘管這傢伙後面一句話很委婉,魏斯秒懂了意思,但畢竟是這麼多年的大齡“聖男”,面頰立馬像火燒一樣。
尼古拉的經歷和思維,決定了她在感情方面甚至比魏斯還要單純,但單純不等於木訥,見魏斯鬧了個大紅臉,她很快意識到諾茨中尉的弦外之音,隨即因羞澀而惱怒:“中尉先生,你在胡說什麼!要是惹毛了我,別怪我在你們巴拉斯王子麪前告你一狀!”
諾茨中尉訕笑道:“真抱歉,我差點忘了,您可是我們巴拉斯王子殿下的貴賓。”
透過這兩人的對話,魏斯意識到尼古拉在大是大非的立場上雖然非常堅定,但跟這些諾曼人相處久了,不可避免地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一旦出現某些極端的情況,比如萊博爾德總統發生意外,而諾曼人在這個時候故意對她施以援手,長期相處的熟悉感,很可能讓她喪失應有的理智——就如同她自己所說,已經分不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便會以某種方式投向諾曼人這一邊,導致無可挽回的惡果。
必須用真摯、坦誠的情感,驅逐諾曼人虛假僞裝的善意!
僅僅幾秒之後,魏斯做出了大膽而堅定的抉擇,他緊緊握住尼古拉的手,然後轉向諾茨中尉:“謝謝您的理解,中尉先生,如您所說,我們確實需要一點融化情感的時間,你們可以守在門口,我們是絕不會逃走,或是趁着這個時間商議什麼事情的。”
對於魏斯所言,諾茨中尉一臉詫異,站在門口的福拉爾少校則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鼻子。
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諾茨中尉擡手看了看錶:“好吧!給你們半個小時。”
接着,他轉身要走,但還沒挪步,又突然回過身來對尼古拉說:“這是真的嗎?萊博爾德小姐,你們……”
這時,魏斯搶話道:“多年以前,我們就是最親密的夥伴了,不是麼?”
尼古拉羞紅了臉,然而魏斯的反問,很巧妙地使用了幾個模棱兩可的措辭,使得尼古拉對此無可否認。見她默認了魏斯所說,諾茨中尉沒有任何的表情或是語言,直接轉身離開,並且主動幫他們關上了房門。
魏斯終於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