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索姆索納斯城,坐在明窗淨几、溫暖舒適的餐廳裡,手捧一杯濃香四溢、生津解渴的熱茶,看着人來車往的街道、積雪皚皚的屋頂還有掛滿冰墜的樹木,恍若隔世……
幾天前,魏斯從那場不堪回首的災難中死裡逃生,之後未在原地等待,而是選擇了獨自離開。之所以作出這樣的抉擇,是擔心自己在軍方那裡陷入有口難辯、越描越黑的境地,畢竟他現在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大概的身份,什麼也說不清楚。可是,如果自己確實是那場災難的唯一倖存者,選擇緘默,有可能會讓事件的真相長久地埋藏在黑暗深處,大高個、盧克他們英勇奮戰的事蹟也無從爲人們所知,這使得魏斯陷入到了深深的矛盾當中。
一路步行,一路思考,終於抵達這座坐落在羣山之麓、綠水之濱的城市。就目測的情況,這裡的居民大概有兩三千戶,多數建築都是石頭外牆,街道也是用碎石鋪成,給人的整體感覺是質樸、厚重。沿河的下游位置,散佈着整片的平房以及高高低低的煙囪,那些想必就是克倫伯-海森家族的槍械作坊。
續杯的熱茶喝了一半,魏斯看到一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停在餐廳門前,上面下來一個頭戴圓禮帽、身穿黑禮服的中年男子,只見他匆匆走進餐廳,徑直來到桌旁,摘下帽子,露出黃種人的面孔。
“少爺,您怎麼直接走回來了?到迪洛鎮的時候,就該通知我們去接您啊!您看,您出去了這麼久,一點消息沒有,夫人可是擔心壞了!”
在他說話的時候,魏斯眯眼瞧了瞧,視線中跳出來的是個綠框:
生物機能1.9/1.9
精神活力2.4/2.6
戰鬥潛能5.0-5.8
等效防護4.5-5.2
行動速度10.3-15.5
呃……這就是是傳說中的戰五渣麼?
若是剔除武器的加成影響,自己的戰鬥力又是怎樣的數值呢?(毛辦法,鏡子不能反射腦波啊)
見魏斯皺了皺眉頭,“黑禮服”連忙解釋道:“當然了,不只是夫人,勳爵也很擔心您的安危。雪羆異常兇悍,遺落雪境又生活着成羣的鬣齒獸,萬一您像大少爺……咳咳,幸好您毫髮無損地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呃?這家還有個大少爺?啥情況啊?
見自家少爺依舊沒什麼表示,“黑禮服”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但是緊接着看到他端起杯子,便瞪大了眼睛,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有什麼不對?”魏斯被對方那種奇怪眼神看得很不自在。
進城之後,他沒有四處打聽,而是選了這家環境檔次都還可以的餐廳,點了份標價12克朗的“一號套餐”。餐食有葷有素,口感尚可,茶品剛開始喝有些奇怪,多喝幾口也就接納了味道。
“呃,沒什麼!沒什麼!”“黑禮服”的回答有些支吾。
魏斯放下杯子,解開餐巾:“可以回去了吧?”
“當然!當然!”“黑禮服”連忙側過身,彎着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魏斯挎起背囊,拎着獵槍,不緊不慢地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在女侍應生面前停了下來,掏出錢包,將一張20克朗面額的紙鈔放在他的托盤裡:“不用找了。”
正要收起錢包往外走,卻發現侍應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魏斯納悶道:“有什麼不對?”
一臉青澀的女侍應生連忙把腦袋搖成撥浪鼓。
魏斯回過頭往餐廳裡面掃了一眼,發現所有的用餐顧客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難道他們認識的那個龍-克倫伯-海森,從來不吃“一號套餐”裡的熱飲,而且吃了飯也不付錢?
魏斯突然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待他們坐上馬車離開,剛剛還非常安靜的餐廳,一下子變得人聲鼎沸。
“哎,他從來都只去雷德酒店用餐,今天是怎麼了?居然會來‘男士餐廳’吃飯?走的時候還自己付錢?”
“是不是因爲沒能獵殺到雪羆,所以言行舉止都很反常?”
“不知道呢!反正看起來很不一樣,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要不是大管家雷納來接他,我還以爲時自己眼花看錯人了。”
“怎麼會看錯呢?他手裡那把‘星芒’可是獨一無二的!”
“嘿,瓦蓮娜,剛剛是不是覺得在做夢?”有人伸長脖子問門口的女侍應生。
餐廳裡頓時一陣鬨笑。
然後,坐在靠近餐廳位置的中年男子訕笑道:“我以爲他會給你一張50或者100的,然後你會開心的哭起來,結果……嘖嘖,克倫伯-海森家族的繼承人出手也不怎麼闊綽嘛!”
餐廳裡又是一陣鬨笑。
女侍應生漲紅了臉,小聲嘀咕道:“你們這羣缺教養的傢伙,怎麼能這樣嘲笑別人呢?”
人們卻不依不饒地打趣道:“嘿,嘿,我明白了,克倫伯-海森家族的繼承人肯定是看上我們的瓦蓮娜了!五個世紀前的美妙愛情故事,又要在這代人身上重演了,想想就讓人忍不住要哭啊!”
餐廳裡洋溢着各種意味的笑聲。
坐着馬車遠去的魏斯,當然不會知道餐廳裡所發生的一切。
“我不應該去那樣的餐廳麼?”他看出“黑禮服”滿腹狐疑,可出於禮貌又不好多問,只能將話憋在肚子裡。
坐在對面的“黑禮服”思量道:“偶爾去‘男士餐廳’感受一下平民大衆的生活,這沒什麼不妥,只是看到您在喝古瓜茶,呃……您過去可是從來不喝這種東西的。”
魏斯微翹嘴角:“其實味道還不錯。”
“黑禮服”微微一笑:“還有,在您上軍校之前,從來都是不帶錢包出門的,感覺這一年的軍校生活,確實讓您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是麼?”魏斯隨口應道,心裡不禁犯起了嘀咕:過去的自己,貌似就是個不務正業、不思進取的富二代?難怪盧克一開始對自己冷冰冰的,原來是恨自己庸碌無爲,不堪重任啊!
自家少爺沒說話,“黑禮服”一字不多。
馬車離開城區,沿一條長長的林蔭路走了約莫十分鐘,然後是一段上坡路,沿途的優美景分散了魏斯的注意力,讓他暫且放下了心中的濃濃悲傷。
人不能活在過去,重要的是走好現在和將來的路。
兩匹雄健的棕色大馬拉着馬車上到了坡頂,視線霍然開朗,湛藍的天,潔白的雲,皚皚的雪,彷彿從人間來到了雲端。前行了四五百米,轉過一處彎道,一汪碧藍的高山湖泊赫然呈現在了眼前。
湖泊東岸,一處高聳的峭壁上,坐落着一座灰色的城堡。它沒有王室行宮的恢宏大氣、高貴典雅,也沒有巨賈豪宅的奢華浪漫、如夢如幻,外牆跟索姆索納斯城的多數房屋一樣,顯現出石質材料灰撲撲的原色,造型缺乏美感,但肯定堅固耐用,加之地形險要,無論是在在冷兵器還是黑火藥的時代,它都足以用作軍事要塞。
“我們在此安家有多少年了?”魏斯問。
“今年是第289年。”“黑禮服”不假思索地回答。
“289年……”魏斯輕聲複述這個數字。一個繁榮了近三個世紀的家族,應該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家族,然而正所謂萬物興衰皆自然,國家有興盛衰敗,家族亦是如此。
“據家族史記載,100年慶典的時候,家族首領得到了統治者摩恩海德一世授予的皇家騎士頭銜,克倫伯-海森家族自此邁入了貴族行列;200年慶典的時候,當時的統治者安德萊爾四世駕臨,盛讚此地是神明遺落人間的仙地,在那個時期,軍隊的制式火槍一多半來自於克倫伯-海森家族,也是在那個時期,家族得到了世襲的勳爵身份。”
言罷,“黑禮服”平靜地看了魏斯一眼。
11年後,家族300年慶典,到時究竟是一羣落魄者的緬懷與蹉跎,還是再現昔日的輝煌和榮耀,就看家族繼承者是好是孬了。
魏斯當然聽得出言外之意,如果沒有先前那段在雪山裡出生入死的經歷,他對振興家族這檔子事可能還沒頭緒,但在親歷了那番激戰過後,他對這個時代的軍用槍械已經有了深刻的認識,既然這克倫伯-海森家族以制槍爲本業,翻身仗自當從制槍領域入手。
不過,在搞清楚各方情況之前,這個想法還不足以爲外人道。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都有些什麼事情發生?”
“黑禮服”想了想:“槍械工廠那邊,又有1名高級匠師和1名中級匠師辭職,他們沒有直接加入格魯曼集團旗下的任何一家工廠,而是接受了奧城槍炮研究所的聘用,再以合作研發的名義轉往格魯曼集團的洛林兵工廠工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格魯曼集團搞的鬼,可我們還是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魏斯不禁納悶:克倫伯-海森家族不是已經加盟了格魯曼集團麼?怎麼加盟之後還繼續被挖角,這是哪門子道理?
“黑禮服”頓了頓,繼續道:“現在,我們只剩下2名特級匠師、2名高級匠師、6名中級匠師、14名初級匠師,趕在慶典前交付‘勇士步槍’的任務本就十分緊迫,還要爲軍方狙擊步槍競標研發新槍,勳爵愁得茶飯不思,人已經消瘦了一圈。”
對軍工企業來說,軍方制式裝備的推陳出新、更新換代,是一次重新決定市場份額的機會,也是影響企業命運的重要契機。贏得競標,可能讓一個瀕死的企業重獲生機,輸掉競標,也可能讓一個原本發展勢頭不錯的企業走上一條下坡路。
這些天來,魏斯很努力地在記憶中搜索,試圖從“宿主”的大腦裡找出各種被動技能以外的信息,但是沒能成功。如此,許多在旁人看來非常淺顯的事情,他都必須重新搞清楚來龍去脈,而且還不能表現得太過異常。
“你還記得盧克嗎?”魏斯道。
“盧克?嗯……是特級匠師克莫恩的小兒子,在聯邦軍服役的那個吧?”
“是的,此次遊歷,巧遇他所在的部隊執行秘密任務,略去過程不說,這段特別的經歷讓我對狙擊步槍的研發有了一些新的認識和想法。”
“哦?”“黑禮服”一臉驚喜,“多跟軍方接觸,對我們確定競標步槍的研發方向肯定是大有益處,勳爵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黑禮服”一再提到的勳爵,便是克倫伯-海森家族的現任首領,魏斯的“便宜老爹”。俗話說知子莫若父,那位勳爵會不會發現自己是“掉包貨”呢?
魏斯不禁有些好奇,但也僅僅是好奇而已。
之前的經歷,使得他在精神心理層面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通俗點說,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人,還有什麼事是大不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