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歷13年,5月2日,1750時。
大西洋,新大陸西南,浮空島衆神之殿。
目光如炬,一份報告一份報告掃過。
簡直就是勢如破竹,一夕間竟然被人連下兩城!
重重一拳敲擊在華麗裝飾的長桌上,桌面上的精美擺飾與雕塑跳了一跳。全息影像上更是泛起一陣波紋。伸指一彈,顯示着全球基地信息的全息影像驟然爆出一團亮光,凝縮成拳頭大小,啵的一聲散作點點流光,消散。
“必須有人爲此承擔責任,而這個人已經完蛋了!提前去了黃泉!”悲愴陛下目光凜冽,更似毒蛇吐信,帶着溼滑的觸感掃過長桌旁的一張張惶恐的臉,“你們要不要猜一猜,這一次,我會將這份榮耀賜給誰?”
無人答話。這些財團元老會中的元老們,一個個縮頭縮尾,連個咳嗽的都沒有。
“好吧,”翹着二郎腿,悲愴陛下一手支頤,一手敲擊着桌面,他溼漉漉的眼光停留在了某個人的身上。那個人低着頭,卻明顯感覺到了渾身徹骨的寒意,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既然你們沒有勇氣承擔,那就由我來選吧!”緩緩從王座裡站起身來,悲愴陛下雙手摘下了面上的面具,同時也撤掉了他的聲音模擬裝置,露出了他本來面目,“你們覺得,我讓這個人再下一次地獄如何?”
驀然感覺聲音的異常,在座之人紛紛擡起頭來。
當他們眼光接觸到站在王座之前的人的面目上的時候,卻無一人表現出真正的驚訝。
再一次,他們低下頭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對於這個結果,他們早就猜測到了。此前真正的悲愴陛下不過是一個擅搞陰謀卻更擅長失敗的自大狂,而這個響尾蛇博士則比他高明瞭許多……僅僅是高明瞭許多。
除此之外,兇殘方面似乎也更上層樓。
然而,讓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響尾蛇博士的兇殘與歇斯底里,不光表現在別人身上,同樣對自己也毫不手軟。
“之前的過錯全歸悲愴,之後的過錯全歸我響尾蛇。作爲懲罰,我將進入冬眠期!”溼漉漉的眼光粘滑地蠕動過每一個人的皮膚,完全是一隻劇毒眼鏡蛇的陰森恐怖的威壓感,“我希望你們能夠自告奮勇,承擔起我不在的這段時候的權力真空期。現在,我需要有人勇敢站出來……”
衆神之殿,死一樣寂靜。
空曠的穹頂上,神秘的錐形光束投射在長桌上。每一張面孔都是凝重與煞白。
終於,有人顫抖着站了起來,鼓足勇氣說道:“在陛下休眠……”
“不,是博士,響尾蛇博士!”響尾蛇低沉着嗓音,聲調很柔和,“請不要叫我陛下。陛下已死!活着的是我,響尾蛇!”
“響尾蛇萬歲!”忽然有人站了起來,大聲高呼。
“響尾蛇萬歲!響尾蛇萬歲!響尾蛇萬歲!”不斷有聲音加入進來,空蕩蕩的衆神之殿,變得充滿活力與狂熱。
響尾蛇微笑地閉上眼睛,聽着狂熱的歡呼聲響徹在耳邊,然後從耳邊一點點隱去……
一串串氣泡從他眼前飛逝,生化艙蓋在他面前合上。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微笑慢慢變成猙獰,人臉緩緩變成獸面。
他進入了冬眠期。
無數張獸面在變幻着,一會是虎,一會是豹,一會是狼,一會是熊……一會又重新輪迴。他的身體也在變幻着,一會是鷹,一會是蛇,一會是爬蟲,一會是昆蟲,一會是無脊椎動物,一會是有袋動物……
他變成了袋鼠型戰鬥獸,又變成了侏羅紀戰鬥獸……甚至,黃泉軍最強大的黃泉之翼與冰霜巨獸的縮影,都出現在他冬眠的這個生化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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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歷13年,5月3日,0600時。
大洋洲,新海岸線基地,特別隔離護理室。
四雙眼睛緊緊盯住監護室內的兩隻特製牀位
,玻璃窗倒映着他們的眼睛。
兩個人沉睡在光柵欄裡,彷彿兩個嬰兒沉睡在他們的嬰兒牀裡。與普通嬰兒牀不同,他們的嬰兒牀不但足夠大,而且足夠堅固。甚至在牀頂,都同樣是藍色的光柵欄橫着豎着打出一片網格。
明明暗暗的藍光映射着沉睡中的人,他們微微閉起的眼簾,在輕微地顫動着。眼瞼下的眼睛,在快速而不規則地轉動——他們在做夢,還算好,是一個好夢。
他們進入了美夢。從他們面部表情來看,他們似乎正遇見什麼美好的事。擎天柱的臉上,表情並不那麼明顯;小蜂鳥的表情則豐富異常,起先是脣角的微笑,然後微笑在擴大,變成開懷大笑。她的兩隻手似乎只想要做一個輕柔的擁抱動作,又似乎想要爲這個並不存在的嬰孩授乳,但手腕上的鐐銬卻限制了她兩隻手的活動範圍。她的願望很強烈,於是鐐銬的鎖鏈與身下的鋼牀碰撞摩擦,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響聲越來越激烈,小蜂鳥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狂暴。那些貼在她身體皮膚表面的各種顏色的導線與透明液體導管,則配合着這種狂暴,劇烈地晃動着。
她從美夢境跌入了噩夢境。
牀邊的各種儀器彷彿也隨着噩夢的降臨,而變得狂亂起來。各種起伏不定的圖形,與劇烈變化的數字,顯示着小蜂鳥的精神狀態正面臨着一個分水嶺。而她的身體着提前進入了戰鬥狀態。
小蜂鳥進入了獸化武裝。
黃與黑的條紋迅速在小蜂鳥的身體上游走,比鋼鐵更堅硬的鱗片密密麻麻覆蓋了小蜂鳥全身。黃與黑的骨刺在她身體各個關節部位突起,她長及腳踝的金色長髮則陷入了一種奇幻的金屬光澤變化,時而金黃,時而漆黑,色彩流動着,糾纏着……最終固定成與身體統一的黃黑條紋。最後,是她的臉。她的臉一側金黃,一側漆黑。兩隻眼睛的眼瞼則相反,金黃的一側漆黑,漆黑一側的金黃。
當眼簾張開,兇殘暴戾的兇光從兩隻眼睛裡投射出來時,整個監護室內泛起超出警戒線的預警紅光。啪啪啪,一連串爆豆般的響聲驟然響起,不論是鐐銬鎖鏈,還是導線導管,無不崩斷。電光與液體在這個黃色惡魔的裝甲鱗片上流淌遊走。
雙爪驀然撐在鋼架牀上,鋼架在雙爪下發出可怕又可憐的呻吟,黃色惡魔坐了起來。
籠罩在她身體四周的光柵欄則相應着增強了能量輸出,強烈的藍光與室內不住閃爍的紅光構成了一個惶亂不確定的緊張氣氛。
她狂躁地衝擊光柵欄,光柵欄在她的衝擊下面條一樣發生着形狀變化,但很快就復原。她輕而易舉將鋼架牀撕碎,就像隨便撕碎一張廢紙那樣。她將手中的紙片扔得到處都是,但無一例外,統統被光柵欄彈了回去。
她再次衝擊光柵欄。她的堅硬勝似鋼鐵的身軀出現了血跡。同樣,光柵欄似乎也出現了崩潰的前兆。
玻璃窗後的四隻眼睛終於有一雙眼睛按耐不住了。她緊緊閉上了眼睛,將雙手捂在了上面。無聲的淚水從指縫裡淌下,沿着她的手腕滾滾滑落。她的希望破碎了,屬於她的親人終究回不來了。
一雙堅定有力的手,將無聲哭泣中的人抱在懷裡。
隼兩隻眼睛緊緊地盯牢玻璃窗另一側的情景,他始終相信奇蹟會發生。
明子,你的家人,他們一定會回來!
會的,一定會的!
同樣的堅定,出現在另一個男人的面孔上。訂書機望着獸化武裝中發狂的小蜂鳥,也望着病牀上正在陷入天人交戰中的擎天柱。他的身體閃耀着明暗的紅藍光芒,但那只是監護室發出的光線,而不是他本人——他一直在壓制着他的心魔,他極力剋制獸化武裝的再次出現。真實情況是,他幾乎壓制不住了心魔惡化的趨勢。
上一秒地獄,下一秒天堂。
變化總是帶有惡作劇的戲弄人間的效果,這個時候,一絲光芒從擎天柱的眉心透出。彷彿一隻豎立的眼睛,在眉心與額頭的中心
線上緩緩張開,乳白色的光芒從皮膚下靜靜綻放開來……白光輕輕覆蓋了他的頭臉,溶溶水光般沿着皮膚向下,向着全身漫延……
特效血清顯然促進了擎天柱的良性變化。狂暴化的獸化武裝在沒有控制他之前,得到了控制。
冰魔女是四個人中最緊張的一個。
理應是她最緊張,只是她冰冷的外表深具欺騙性。她的手泄露了她的內心。她尋找到了訂書機的手,牢牢握住了他。
成與敗,都在擎天柱身上了。
這是另一個戰場,這是另一場戰鬥。擎天柱一向是他們的希望所在。
轟,守護小蜂鳥的光柵欄終於在小蜂鳥鍥而不捨地撞擊下崩散。小蜂鳥則因爲驟然的失力,衝出柵欄,撞擊在擎天柱的柵欄上。她因爲巨大的衝力而彈坐地板上。特製地板在她身下出現可怕的龜裂。
一滴一滴血,從額頭滴下,滴落龜裂的地板上。
小蜂鳥兩隻黃與黑的猙獰之眼注視着那個在她面前敞開的大門——通往愛人身邊的大門。守護擎天柱的光柵欄也已崩潰,失效。
小蜂鳥搖搖晃晃,腳步蹣跚着走向擎天柱。在他的牀邊站住。
眼睛從指縫間望出去,明子縮在隼的懷裡,望着對面情形。她的心臟跳在她的嗓子眼,她屏住了呼吸,慢慢放下了雙手。
病牀上,擎天柱似乎聽到了什麼,也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他慢慢張開了眼睛。
一滴血,又一滴血,滴在他的臉頰。
他睜開眼,望見了低頭俯視他的小蜂鳥。
啪啪啪,手腳一陣輕動,隨隨便便就扯斷了那些束縛他的枷鎖。他在病牀上站了起來,擡頭仰望着頭頂上的小蜂鳥。
小蜂鳥一言不發俯視着擎天柱。
擎天柱向着小蜂鳥伸出手,微笑在他脣邊浮現。
“該起牀了,海倫娜……”他說。
手與爪尖接觸的那一瞬間,柔和的光芒綻放。獸化武裝從小蜂鳥身上解除,小蜂鳥龐大的輪廓在一層層縮減……最後,她站在牀邊,仰望着站在牀上的擎天柱。望着擎天柱從牀上走下來,站在她的面前。
“漢!”海倫娜緊緊擁住愛人,肆意奔流的喜悅從她眼眶裡傾盆。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沒有!
沒有!
同樣的喜悅,不一樣的難以置信。明子雙手攀住了隼的脖子,她整個人都跳在隼的身上,雙手雙腳八腳章魚一樣纏住了隼。她在低聲喊,一遍一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一點都不信!”然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推開了隼,掉頭撲向了讓她一會地獄一會天堂的始作俑者——冰魔女。
她粗暴地將冰魔女從訂書機的懷抱裡剝離出來。
她緊緊擁抱住了冰魔女,她什麼也沒說。
她說不出,她的嗓子眼已經被堵住了。幸福、喜悅、狂呼、跳着腳的尖叫,所有所有的一切,就這麼將她堵塞了。
她幸福地暈眩在冰魔女的懷抱裡。
真的暈了過去。
漢,他回來了。我的家人,他們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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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天柱與小蜂鳥回來了。
真正需要感謝的只有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冰魔女。
手裡端着一杯咖啡,她美美地爲自己頒獎,給自己喝了一口。伊蓮娜輕鬆地吁了口氣,斜着眼瞥着不住飛來飛去的小仙女。小仙女一臉不快,就像本來答應遠足的小孩子卻在出發前的最後一刻告知,班車已經出發,她掉隊了。
“我抗議!博士!”
“抗議無效,他人已經走了。”
“我可以搭乘下一班車!”
“沒有下一班車,小仙女。”
“有!會有的!只要我想!”小仙女眼神堅定地說。那種目光,就像童年的伊蓮娜在爲她的小小心願而奮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