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超知道現在的時候韓朔正在大廳裡面吃早餐，所以。
他獨自坐在車內，吸菸。
他還記得送韓朔進來的那天，他將韓朔抱在懷裡放在已經鋪好的白色牀單上面，等韓朔的母親來照顧韓朔。然後。
韓朔就坐在牀上，目光呆滯，他從來也沒見過有人有着那樣的眼神的。一點光也沒有的。身體也表現出非常僵硬的狀態，醫生告訴他和他的母親。
“他身體僵直的情況比較嚴重。”
任何一絲外界的光線，都進不來韓朔的那雙亦如死灰的眼神，當然。
任何企圖走進韓朔世界裡面的鑰匙也被韓朔自己給帶走了。所以。
呂超有點手足無措。
韓月梅倒是表現的特別平靜。不時的摸摸坐在牀上的韓朔的頭髮，不時的喂韓朔喝一點水的。
那是韓朔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晚上的情景。
山頂，黑色的鐵門後面，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草地，兩側是長長的長長的白色大理石走廊，那幢白色的七層圓頂樓房的旁邊，甚至還有高高的葡萄架子。偶爾。
看見穿着白色大褂的醫生，護士來來去去。
一樓進門，巨大的山水畫屏風就正對着中間的大門的，兩邊是兩個巨大的花瓶，上面畫着粉色的牡丹花和許多的蝴蝶。左側是急診室，右側是辦理住院，出院，藥房，收款的窗口。電梯都在最邊上。
“這裡是海城最好的心理療養院了，目前根本沒有牀位的，還是我找的我一個跳廣場舞的老夥伴，她女兒是這裡的一個主管，特意給韓朔單獨弄了一個額外的房間的。在五樓。”
來這裡的次數多了，呂超發現這裡每一個樓層的格局幾乎都是一樣的，護士站在正中心的位置，對面就是每一層的大廳，也是病人們的活動中心，兩邊都是病房，一邊是男病房，一邊是女病房。韓朔住的位置離護士站非常的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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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很好。
韓朔媽媽來了的第二天，韓朔情況就有了明顯的好轉，儘管呂超並沒有那麼特別的看出來的。比如。
韓朔不停的坐在牀上，撕紙。
一條一條的。然後。
隨手扔在牀上。
至少他在動了，韓朔的媽媽告訴呂超。
呂超有點不以爲然。
畢竟韓朔還是依然對外界保持着特別封閉的狀態。
他對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的，他想摸摸他的頭，可是。
終究他的手伸到一半的時候，他還是放了回去。
因爲他覺得他在他的眼中終究成了一團白色的霧。
那天。
廣場上，他和劉宇軒剛剛從對面的電影院一起出來。
韓朔是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
劉宇軒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呂超攔着韓朔着的，他只想馬上帶他離開。
他的力氣那麼大，他很快帶他離開了。
在他的車裡，他就開始一言不發的。她媽媽開自己的車裡面坐着貝貝和奇奇緊緊跟在他的車後面。
呂超的腦海裡面始終在不由自主的回憶着這些的，實際上他只是想要弄明白一件事情的。但是。
回憶的越多，他反而變得一切都更加的不確定着的。
到底韓朔出現這種障礙的情形是具體的哪一時刻開始的？
是劉宇軒在說話的時候，還是在他的車上，或者就是。
到了他父母家的，車庫裡面，他打開車門，讓韓朔下車的時候，韓朔明顯就已經聽不到任何的周圍的聲音的，他只好將韓朔從車上抱了下來，放在自己父母家的曾經自己的臥室裡面。
他的母親反應還是比他快的多的，馬上給醫院打電話。
那個時候，韓朔的小便就已經失禁了。
想到這裡的。
呂超將自己手裡還沒有吸完的菸頭一下子用力甩到了車窗的外面。然後。
往醫院裡面走去。
他進去的時候，他們果然還在大廳裡面吃飯，韓朔吃飯一向又是最慢的。所以。
和韓朔的媽媽打過招呼的，他就坐在韓朔的旁邊。
韓朔正在吃一塊煮雞蛋，上面放了點白色的沙拉醬。
嫌棄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吃飯的，韓朔連頭都沒有轉動的，將自己黑色的眼仁轉到眼角，狠狠的瞪着呂超的臉在看了。呂超最近已經非常熟悉韓朔的這種酷似鯊魚的眼睛的眼神了。幾乎每天，幾乎不時的他都要接受韓朔送給他的這份禮物。然後。
他用手拽了拽韓朔病號服的下襬，韓朔的衣服後面皺皺的，想着他如果看見了一定非常不喜歡着的。
接着是回到病房暫時休息的時間，一會兒就要去外面的院子跳操的。韓朔一向是任憑他人的任何手段的，堅決在吃過早飯之後就是在自己的病牀上完全徹底的躺平，其實也就是爲了躲過跳操的時間的，直到大家都跳操完畢的，他才從護士站那裡要下樓去戶外曬太陽的腕帶着的。
呂超有時候看見韓朔那麼固執的，只能忍不住的笑笑。
今天午飯過後，韓朔去看新來的病友的。
韓朔的母親依然坐在韓朔對面的沙發上織圍巾。然後。
他們的聊天就是那麼突然開始的。
“那個女孩子其實挺好的。表面上真的看不出來有多大的毛病的。”
“誰？”
“韓朔去串門的那個病房昨晚新進來的那個女孩子。”
“喔。”
“中午吃飯的時候，你沒有注意到她？”
“沒有，我就一直看着韓朔在吃飯的，他的食慾還是不怎麼好的？怎麼覺得他瘦了很多的。”
“味覺不好，剛進來的時候就總說這裡的飯沒有放鹽的，不好吃。其實是他自己的問題的。”
“喔。”
“中午吃飯的時候，坐在韓朔對面最角落的那個女孩子，就是那個穿着桔色羊毛衫，下面黑褲子的那個，年紀不大，聽她的媽媽說都已經進來四次了，這次回來還是因爲她的貓丟了。”
“也是抑鬱？”
“不是，她媽媽說連她的主治醫生都說不好她的病的，反正，她看人可奇怪着的。”
“怎麼奇怪着的？”
“看什麼人都覺得對方是個動物。比如她和醫生說她的爸爸是狼，她的媽媽是獾，還說她們幼兒園的那個女園長是狐狸，她就是因爲幼兒園教職工開會的時候，突然不受控制的放聲大笑被送進來的。”
“笑就笑唄，可能她的笑點本來就和其他人不一樣着的。那算什麼毛病的？”
“問題是她停不下來的，那就瘮人多了，是不是？”
“不明白。”
“哎呀，就是據她媽媽講的，其實她的女兒和孩子們相處的時候好着呢，她可喜歡小孩子了，很小的時候就立志長大後當一名幼師的，初中的時候因爲學習成績不好的，就開始學習鋼琴準備當藝術生的，人家鋼琴彈的可好了，都過了十級的，考上師範也是順風順水的，上大學時候就自己在校外做鋼琴老師賺學費，生活費，養活自己的，可獨立了，她媽媽講到這裡的時候都哭了，我也跟着哭了，畢業後直接到了幼兒園工作，她班上的孩子們可喜歡她了，工作上沒什麼可挑剔的，偏偏就是那突然的一天突然發生的那一幕，在全幼兒園老師面前，這不，那個園長馬上就給她家裡打了電話，然後直接告訴他們，‘你女兒領回去吧，我們這裡不能要她了，這樣都會把小孩子嚇壞的’。”
“喔。”
“其實這裡面明顯不是她媽媽告訴我的那些的，聽別人說，她女兒那天在幼兒園開會的時候突然發瘋了，和任何人都頂嘴，對着幹的，當所有人不同意她的看法的時候，她還摔東西，披頭散髮的破口大罵着的。誰知道誰說的是真的。反正我覺得那個女孩子挺好的，安安靜靜的。我是實在也想象不出她破口大罵的樣子的。等會兒，下午醫生查房的時候我問問韓朔的主治大夫。她媽媽還說她女兒身上有返古的什麼器官，所以看人才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像動物似的，看什麼東西都像紅外線探照燈似的，一團，一團的，誰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的？”
呂超其實非常不願意聽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和他嘮叨這些的，因爲。
這都會使他特別回憶起韓朔突然失去主觀意識的那天。雖然。
現在韓朔明顯的好了很多，而且精神恢復的也挺快的。雖然。
那只是短短的將近半天的時間的，可是。
呂超總也認爲，說那算是一輩子了也不爲過着的。
將近下午一點的時候，韓朔從隔壁房間回來了，臉上笑眯眯的，手裡面還抱着一堆零食。然後。
“譁”的一下全扔在了自己的牀上。
“別扔在牀上，你馬上就要午睡的。趕快，趕快收拾起來。”韓朔站在那裡，只是一邊嚼着自己嘴裡的話梅乾，什麼也沒有做。看着自己房間的窗戶，有些發呆。
呂超只好自己親自動手將韓朔隨便扔在牀上的那些小食品一一撿起來放在韓朔的牀頭櫃子裡面。
韓朔午睡的時候，呂超就坐在牀邊的黃色沙發椅子上打盹。陳若萱出去大廳和其他的家屬一起聊天去了。因爲這個時間所有的病人都要午睡着的。
“簡直和監獄裡面的作息時間一樣。”呂超不由得心裡面這樣想着的。甚至想着。剛剛。
宋波安慰他的那些話。
“哎，等你家韓朔身體好了，爲什麼你們兩個不一起去那個國外走走呢？那個盜島不是很好的，直接從機場坐車去渡口，上了渡輪，然後直接就到了那個巨大的自然公園的，都是青石鋪的廣場，很大，就在湖邊的，高高的青色石牆，黑色的欄杆，趴在上面看着遠處的水面，什麼煩惱都可以馬上忘記的，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大樹着的，看着就特別好玩，空氣也好的，沿着路標一直走上去，就到了島上的城市，沿着高高山路建起來的，最好的那段是沿路兩邊的那些小商鋪，都是落地窗戶，裡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東西，還有很多純手工製造的汽車，遊艇，火車模型什麼的，給你家韓朔買個火車模型吧，可以組裝那種，他肯定非常高興，然後就是那裡的小餐館，可以在山頂的光景平臺上對着下面的湖水吃飯，景色美麗極了，要一瓶好的果酒，那個島上到處都是果樹，我們過去玩的時候，那些李子都掉落在地上都沒有人去撿的，就是水果太多了，人們都懶得吃的，空氣特別好，特別適合你帶着韓朔去放鬆放鬆身心的，島上的冰淇淋店一定要去。尤其讓韓朔嚐嚐那個桃子味道的冰淇淋。”
“爲什麼啊？”
“吃一口滿嘴都是桃子的味道。”
“這不廢話嘛，你，吃桃子味道的冰淇淋難道嘴裡面不是桃子的味道還是蘋果的味道的？”
“你覺得我和你說的都是廢話，當初你和韓朔死活都要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警告過你，你就不是個好東西，早晚把人家腦子弄壞你纔好的，我說過這些沒有？現在，到底這樣了吧。你這個人渣，敗類。這回你聽我的，準沒錯。韓朔的結果比我想象當中的要好的多的，恢復的挺快，我已經去看過他了。”
“是，當天晚上送進去，第二天早上她媽媽到了以後，馬上就變得清醒過來了。還是他媽媽好使，我就不行。”
“你？哼，就你啊，現在韓朔能看見你還沒有失控的就說明他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就這段時間，就這麼一個星期吧，我感覺我都要老了好幾十歲的了。”
“你能活那麼久的？”
“哎，說着話，說着話，你就開始又不說人話的了，是吧？宋波。”
“我不說人話，你不幹人事，就比我強了？”
呂超因爲韓朔的事情，確實覺得自己理虧着的，所以。
沉默。
然後，兩個人一起去了超市。
宋波幫忙，呂超給韓朔買了很多的好吃的。
打算晚上就送過去。
各種餅乾，蛋糕卷，牛肉乾，酸奶山楂球，鍋巴，蝦片薯條，海苔，米果，瓜子，牛奶，烤魚片，辣條，還有很多的熟食。
“買這麼多，他吃的了嗎？”
“他送人的時候多。”呂超頗顯得有點無奈的告訴宋波。
宋波笑了笑。
“哎，上次其實我看見韓朔和他的那些病友走的非常近的，我就想着一直要提醒他來的，告訴他別和他們走的那麼近的，就那個總找他一起玩的那個女孩子，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聽說電擊治療都好幾次了。看着就有點不正常的，韓朔和她還總有說有笑的。”
“是嗎？哪個啊？韓朔和誰都走的挺近的，我都有點不認識他了，最近。不過醫生說，我家韓朔得的是‘微笑型抑鬱症’，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其實那都是他的僞裝的。”
“韓朔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等他失眠治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兩個人從超市裡面出來。直接去海鮮酒樓吃了一頓海鮮。
然後就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