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凌霄寶殿。
仙人們齊齊朝我躬身,喊了聲“靈玉公主”。
我垂着眼簾,將玉瓶遞到帝君手上,“靈玉不負所望,鮫人血淚……順利取來。”
“好!”帝君很是高興,笑聲洪亮,“朕的公主和鍾天王果然是有本事的!”
金星捏着長長的白鬚同意地頷首,“陛下說的是,公主確實有才幹。”說着,他和衆位仙家對看一眼,神色對我越發恭敬。
我看在眼裡,勉強地笑笑,心裡卻是有種異樣的感觸。此時不懂,待到後來,才驚悟這一切原來是個歷劫的局。
我來到星辰閣,觀光依舊守在那裡,見我來了,神色還是有些怨憤的,即便我取來了鮫人淚。
寒冰洞裡,南鬥五位星君開始點燃引魂燈。上生星君則將鮫人淚填補寧俢的心頭血。
要將三魂七魄從無間地獄引回是極困難的,五位星君勞碌了兩天兩夜,纔將他的魂魄引回仙身。
最後,五位星君渾身疲憊地離去,並告知我,再過半月,他將會醒來。
於是,我便留在星辰閣照看他,一住就是半個月。
上生星君說,他如今魂魄歸身,雖不能立即醒來,但身體是有意識的,所以,他需要進食調養身體。
是以。我每日清晨,早早地去採仙露,喂他服食,滋潤腸肺。夜間,替他擦洗身體,從不假於他人之手,盡心地做好妻子的義務。
深夜。我守在他的牀頭,只等哪天他醒來,第一個看見的是我。
而這一日,很快來臨。
清晨的陽光直射在臉上,我立刻醒來,心裡暗惱自己今日怎的這麼晚才起,等會兒採不到仙露可如何是好。揉了揉眼睛,眸光習慣性往牀榻一瞟,正準備披衣出門時,動作堪堪頓住。
沉睡已久的司命星君寧俢醒了。
他眸冷如冰,薄脣緊抿,躺在牀榻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那眼神從身上掃過,一股寒意從腳底下躥起。我怔怔地望着他,目光在他的臉流連,依舊是那熟悉的眉眼,只是多了一分冰寒徹骨的冷漠。目光緩緩上移,最後,死死地定住了。
三千青絲,在我的注視下,從髮梢到發中,再到髮根,一寸一寸地變白……
我驚恐地捂住嘴,呆呆地看着他。
他緩緩從牀上坐起,開始披衣穿鞋,然後,擦過我的肩膀,冷漠離去。
“寧俢!”我轉身叫住他,“你……”突然有些無言,遂乾巴巴地吐出了這一句,“你可還好?”
他頓住腳步,沒有回頭,“本君很好,多謝上仙近來的照顧。”
不,不該是這樣的。我扯了扯嘴角。“你我本是夫妻,何須言謝?”
這時,他轉過頭來,清冷的眼裡隱藏着一絲陰戾,“本君不記得與上仙何時成了婚。”
腦中迴盪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莫不是失憶了?思及此,我心裡一急。脫口而出:“九重天的仙人都知曉,你問一問就知道了!”
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冷冷一笑,“本君又不是失憶,爲何要問?”說罷,揚長而去。
腦中忽然迴盪起那藍髮男子決絕殘酷的話語:“我以月神之名咒怨你,永生……不得所愛!”
心尖狠狠一顫。
聽到腳步聲接近,我忙轉頭看去,在看到是鍾炎烈的臉時,心頭還是忍不住失落。
“他沒有失憶。”他淡淡地開口。
心中有一個預想慢慢形成。
“司命星君以鮫人血淚填補成了心頭血,便再也無法擁有常人的心,將變得絕情狠戾。”
我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是啊,我該想到的,鮫人在冷心絕情的時候流下的血淚,那人便也跟冷心絕情。楚樂有多怨我,寧俢就有多恨我。
鍾炎烈慢慢地踱到我跟前,蹲下,將我扶起,看着我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既不承認與你的夫妻關係。那麼從今往後。便由我來照顧你。”
我搖頭,垂着眼睛看着沾了泥土的衣角。
鍾炎烈伸出寬厚的手,拂去我身上的塵泥,??開口:“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不,”我出聲,擡頭看他。“五千年的沉澱,我雖不再恨你,但我也不想再與你一起。”
“因爲,你心裡已經住進一個新的人了……寧俢,是嗎?”
我心中一刺,正要矢口否認,身後就傳來一道清冷涼薄的聲音——
“上仙可以在前腳說與本君是夫妻。後腳便跟初戀情人互訴衷腸。”
我不知他會突然折返,看着他脣邊的淡漠,我驀然想起,其實我也不再欠他什麼了,何必繼續執着着他呢。於是我調整心態,從地上站起,面上便是從容自若。“星君既不承認與我的關係,那麼本上仙和初戀情人在一塊,想必星君是不在意的罷?”
他淡淡甩袖,“那是自然。只是兩位若要談情,儘可去其他地方,莫要在我星辰閣。”
莫怪他突然折返,這裡本就是他的居所。
我若無其事地撣去衣角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塵。連同蒙在心頭上的渺茫紅塵一併除去,“如此,本上仙便告辭了。”
在我雙腳踏出星辰閣時,寧俢叫住我,“上仙留步。”
這四個字讓我想到不久之前,他在凌霄寶殿的門口叫住我時,也是這樣客氣的。
只是他當時說的是:“爲何不嫁本君”的疑問。
而今,他說的是,“上仙的東西落在這了,還請一併帶走。”
那語氣裡的疏遠讓我心悸。
夜裡,我躺在牀上,只覺得心痛得厲害,我拼命地扭動着,卷着被子翻滾着,卻還是抵不過那鑽入骨髓的痛意。
我下南海,不惜傷了那個無辜的男孩,費盡心思地取他的血淚,究竟是爲了什麼,我不知道,不曉得。我一遍遍的告訴自己,我只是欠他的一命相換。僅此而已,別無其他。仰頭,將眼底的酸意逼了回去,咬着牙,??地挺過那陣難捱的鑽心之痛。
……
既成了帝君之女,第二日我便是要去帝君的太微玉清殿見禮,並陪同用膳的。
許是來的不是時候,將將踏入殿門,就看到寧俢與帝君對坐,似在談論些什麼。
“陛下,靈玉公主到。”有仙使通報了一聲,帝君結束與寧俢的談話,轉而看向我,面上含笑,“玉兒來了,便直接入門罷。”
我走近,向帝君見了禮,而後瞥見那人一襲?衣坐在那兒,身姿筆直如青竹,我猶豫了會兒,便大方地向他見禮。
寧俢淡淡地頷首。然後站起身,向帝君請辭告退。
帝君不經意地說:“你還沒用膳吧,順道在這用了再走。”
寧俢不得拒絕,便應了聲。
光可鑑人的銀桌上,一道道珍饈佳餚呈了上來。提起玉箸開始用膳時,我發覺有一道視線停留在我身上,擡眼,就撞進寧俢平靜無波的眼。我道:“星君這般看着本上仙作甚?”
他轉移視線,“本君只是沒想到上仙是個左撇子罷了。”
言外之意便是,不周的禮儀,配不上這樣尊貴的身份。
我擱下箸子,抿脣,“本上仙的事,似乎還輪不到星君來說教罷?”
氣氛有些僵。帝君插口道:“上回蓬萊山上貢了幾壇甘心露,都來嘗一杯吧。”說着,便使喚身旁一個仙使去酒坊將蓬萊山八位仙君親自釀造的甘心露呈上來。
仙娥倒了我滿滿的一杯,我只是看着,並沒有嘗用。
“甘心露,八仙真是取了個怪名字。”我望着色澤微紅,質地剔透的酒,笑說道。
帝君說,“非也。這名字是取得真的好。鐵柺李釀此酒時曾言道,‘人生無處不甘心,一杯入喉也忘今’,想來是飲了此酒,便是再多不甘,也該心甘。”
“呵。”我笑出聲,“那這位仙人真是好度量,靈玉且試喝一杯,瞧瞧是如何的‘不甘也心甘’!”話落,我舉杯,將這一杯甘心露一飲而盡。
帝君來不及阻止我,只能嘆氣道:“這酒的後勁不容小覷。你喝多了。”
後勁確實足,一杯入喉,嗓子就像被火燒了一樣難受。緩了緩,雙頰開始發熱,頭有些微的眩暈。
自知不能繼續留在這,於是我向帝君告辭,“靈玉魯莽。現下酒意發作,我便先回去歇着吧。”
帝君頷首準了。
在我頭暈腦重地踏出殿門時,帝君又叫住了我——
“靈犀山與這裡相隔遠了些,你現在這般情況回去,朕不放心。”他的視線落在寧俢身上,“不如就勞煩寧卿送你回去罷。”
我正要拒絕,寧俢便從座上起來,一身?衣頎長,大步走在我前面,聲音不帶半點感情,“上仙,請吧。”
我稍稍眨了眨眼,他這是……要送我回靈犀山?
正式更改身份,成爲帝君之女後,我從來不以‘公主’自居,是以,帝君賜我宮殿居住,都被我婉拒,仍然住在靈犀山上,不曾挪動。
寧俢招來一朵筋斗雲,示意我與他共同一乘。
這筋斗雲果然不是一般雲朵能比的。不僅飛行平穩,速度也快,不過睜眼閉眼之間,便到了靈犀山。
“下來。”到無人處,他也不跟我玩那虛禮的一套。
頭腦昏脹,酒意上涌,我拉住他的袖子,說:“星君扶我入院可好?”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頷首。
當他把我帶入內院時,正準備離開,我又拉住他。
然後,我看到他濃密的眉皺起,目光如電般犀利。
也許是因爲自己醉了酒,神志尚不清醒,竟不怕他犀利的眼神。藉着酒勁,我說:“星君不如再喝杯茶再走?”
他的神色比方纔更冷了,“上仙自重!”說完,他即刻離開,那匆匆的步履,彷彿多看我一眼,多停留一會,都是厭憎。
我愣在原地,他最後那一眼的輕蔑宛如一把利劍,深深地從我的心上貫穿而過。
其實,我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物是人非,纔會把良人變涼人,故人變陌人。
當初何其有幸有你可依,而今,何其不幸被你所棄。
有姑娘反應,本書書名與往後的內容越來越不符合。
實際上,之前取的書名是《與仙共寢》、《仙妻》,結果都被審覈編輯駁回。
大家都知道若初的審覈編輯是各種龜毛,連《毒妻在側》都不予通過。
是以最後,責編定了《高門貴妻》。
本書最終若能出版,定會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