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光鏡裡,回映着鍾炎烈的一生。
他來到第二世,彼時,他叫白炎,那個賣身爲奴的白炎。
在藍家夫人將將開口,要買下他時,他立即就答應了。
此時,他知道,藍玉生是愛他的,是以,在她有意無意地撩撥下,他坦然受之,隱隱有些配合她的意味。
在寧俢以天師的身份出現時,他特意支開她,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就連後來,藍湘雪回到府上時,他都避免了跟她接觸。
這一世。他和藍玉生是主僕,但卻是相處最和諧的主僕,比起曾經,已經好得太多了。
在他以爲,這一世能挽救他們錯失的愛情的時候,藍夫人始料未及地出手了。
他從沒想過,藍夫人怎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兒和一個身份低賤的僕人在一起?
所以,白炎是被毒死的。
鍾炎烈倒在地上,口中吐出烏?的血。
他頹然地想,歷史終是不能改變的,一切總要按着正常的軌跡行走的。
藍玉生知道他中毒身亡的時候,哭得很傷心。晶瑩剔透的眼淚全落在他冰冷了的臉頰上。
至死能得到她驚痛悲傷的一滴眼淚,如此……也好。
明知道無法更改曾經發生的一切,但還是毅然而然地進入第三世。
既然無法跟她在一起,那就讓他遠遠地看着她吧。
那些獨守空房的冷落,那些寵妾滅妻的傷害,那些牢獄之災……還有那個亂市斬首、碎屍萬段的結局。都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依舊是權勢顯赫的南陽侯紀炎,只是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叫林青雪的愛妾。
秦國公帶着她來到侯府時,他狠下心來,避而不見,哪怕因此得罪了秦國公。
第二日,他受官僚所邀,到攬月樓吃飯。
然,卻在上樓的時候,瞧見那個窈窕的身影進入二樓的一個雅間。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忍了忍,還是控制不住想去見她的衝動。
喚了侍從,命他去外面買一套棋具來。
紀炎平復心中激昂的情緒,鎮定地擡手,輕釦門扉。
聽到聲響,裡面的人蓮步輕移,打開了門一看,卻是個全然陌生的英俊男子。
秦玉淡漠地打量着他,說:“公子莫不是找錯雅間了?”
“在下想跟姑娘下一盤棋。”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將一套做工精美的棋具推至她面前。
秦玉的目光有些冷,定定地審視着他。見紀炎神色坦蕩,任由她審視,良久才側開身子,請他進門。
紀炎暗鬆口氣。他素來知道,心思慎密的她最喜下棋,如此這般,便是投其所好。
兩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突然面對面地下棋,讓秦玉心裡暗暗驚奇。
她以前,都不愛搭理不熟的人的,所以。更遑論是陌生人了。
原以爲這人跟那些想跟她搭訕的男人沒什麼兩樣,不想他是真的想與自己對弈,偶爾雙目對視時,眼裡不含一絲愛慕。他的棋藝也是極高,讓本就精通博弈的她險些招架不住。
於是,她不敢再輕敵。全神貫注地下起棋來。
兩人都是喜靜的性子,從午時到日落?昏,都沒說過幾句閒話。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將將結束這場對弈。秦玉七勝五負,這是她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
“時間不早,我先告辭了。”她站起來說。
紀炎頷首,沉?地收拾殘局。
秦玉領着丫鬟走出雅間的時候,還是沒聽到身後人說什麼話,她忍不住頓足,回首看着那人剛毅俊朗的側臉。
斟酌再三,她開口:“明日未時,再來一局。”
向來冷冰冰的小姐,竟然會對陌生男子相約見面?跟在秦玉身邊的丫鬟暗暗想道。
紀炎一怔,能與她平靜地獨處一個下午,他已經很知足,但他沒想到她會約見自己。穩住心神,他裝作風輕雲淡地點頭。
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他垂下眼簾。?然地想,第三世她是無心無情的秦家千金,想來此番作爲不是因爲動情。所以,她約見自己,大抵是因爲,棋逢對手。而無關風月。
他苦笑了一下。
翌日,兩人如約而至,又一起對弈了整整半天。
他們之間的對話依舊寥寥,下完棋,便又各自回去。
第三世,他和她。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鍾炎烈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心頭苦澀。有人曾說,做不了戀人,便做友人。
原來真的可以將愛情化作友情。
第十次見面的時候,她不是來下棋的。
她穿着紅色的披風,蓬鬆的狐狸毛領更襯得她膚色如雪玉般白皙。
“下月我便要出閣了。往後便不能見面了,你也不用來了。”她平靜地說。
紀炎強壓下心頭的痠痛,面上含笑,“恭喜。”
他沒有問她嫁的是誰,是哪戶人家,她的夫婿品性如何。他不能問。不敢問,也不必問。
他們……自相識以來,從不過問對方的身份和私事,他們之間的聯繫,只靠着那個線條縱橫交錯的棋盤而已。
秦玉露出了相識多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那笑容好像冰雪消融之後的春暖花開,讓邊上的一干人看傻了眼。
她走後,他還怔怔地站在原地,嘴角的笑還僵在那裡。
秦玉的丫鬟走出幾步後,又折身回來,悄悄告訴他,“你不知道吧,我家小姐就秦國公府上的千金,秦玉。”
紀炎看了她一眼,仍保持着紳士的風度,沒有過度打聽。
那丫鬟繼續說:“我家小姐,嫁的是鎮國大將軍林長風。”
這下總算見到他眼裡有了波動,那丫鬟瞬間得意起來,一副‘你想不到吧’的表情。
呵……他垂下頭。低嘆一聲,他確實想不到。
第三世,她嫁的人不是南陽侯,愛的人也不是寧俢,她做回了她自己。
後來。
後來,他以南陽侯的顯貴身份,給她送了一份禮物,恭賀她新婚大喜。
那天,當秦玉聽到丫鬟說,南陽侯紀炎親自上門送禮時。
她難得愣住了。自從上次他閉門不見,國公府便與侯府交惡。所以,對於此番他上門送禮,所有人都感到驚訝。
那禮品是一個木箱子,木的材質,還是最名貴的紫檀木。掩下心中的驚奇,她緩緩打開箱子。
當看到一副和田玉打造的棋盤時,她平靜的心湖,瞬間起了漣漪。
她不由想起那個淡淡君子之交的棋友。
和那人在一起對弈的時候。她能看出他儀表的尊貴不凡,但是,她從未想過,他的身份是南陽侯,那個除了皇帝之外,最爲尊貴的男人。
打開紅木窗櫺,外面的風雪便吹了進來,凍了她的臉,冷了她的心。
待到深夜,隱約有個高大挺拔的人影,如不畏寒風的松柏一般,屹立在窗外。
雪花落在他瘦削的身體上。他烏?的發上,就好像,一夜白頭。
一滴淚迅速掉落,滲入腳下的雪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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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該起了。”一個蒼老平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鍾炎烈睜開眼,怔然地看着結界之外的太白金星。
轉頭,看向回光鏡裡,站在雪夜裡的自己。
釋然一笑,回光鏡雖不能讓他回到過去挽救他的愛情,但卻讓他改變了當時的“心境”。
這三生三世,他終於沒有負她,傷害她。如此,她對他的怨便少了些,恨也淡了些,他心中的遺憾,便也小了些。
收了結界,太白金星便進來了。立在邊上說道:“寧蔻仙子請求您爲她和鮫人族王楚樂賜婚。”
“歷劫成功了?”
金星知道他問的是那個鮫人,遂道:“他一生平和喜樂,不曾有過殺孽,千年天劫的傷害不大,是以順利昇仙。他上天之後,我已將他撥到水神那邊做事。”
鍾炎烈沉吟了一瞬。金星的安排顯然很正確,水神那邊的職位很適合他。
“他與寧蔻的相處如何?”
金星答:“甚好。”
想來忘川之水發揮功效了。他揮揮袖子,說:“賜婚,朕允了。”
那日,寧蔻得到帝君的提點,便不畏艱難地到冥界的忘川河中取了一瓢河水,洗去了楚樂的所有記憶。
他徹底忘了他的初戀,同時也忘了寧蔻,更是忘了他自己。
然後,她與他,重新相識。
他們的婚禮,是在六重天舉行的。
當天,六重天的仙人們都來喝他們的一杯喜酒。
但沒想到的是,帝君這樣的大人物也來了,直把一衆小仙驚得不敢胡吃豪飲,個個注意着自己的形象,憋屈得不行。
是以,這婚禮因爲有帝君在場。氣氛便平添了幾分肅穆。
楚樂更是緊張,不敢有半點差池,謙恭地給他敬酒。
寧蔻看着,暗暗腹誹,心想這帝君哪裡是來恭賀的,分明就是來奪人風頭的。這場喜宴,主角是她和楚樂夫妻倆,眼下卻成了他帝君了。
直到有仙使前來請他回去有事要辦,衆人才鬆了口氣。
這事過後,寧蔻才知道,那天帝君不是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的,而是來避風頭的。
原來,火鳥一族的公主愛慕他,天天到九重天吵着要嫁給他。
鍾炎烈被纏得無法,只好躲到六重天來了。
仙使來請他回去,是因爲這火鳥公主找不到人,氣急便要去跳誅仙台,逼他出現。
鍾炎烈趕來的時候,就見那女子穿着一襲火紅的衣裳,站在高臺上,梗着脖子,倔強地看着他。
他的心一窒,這場景很熟悉,熟悉得讓他心口悶痛起來。
“陛下,怎麼辦?”仙使請示道。
鍾炎烈望着她的身影,眸光恍惚。許久後,他忽然低聲說,“去下聘吧。”
“陛、陛下,當真?”仙使被驚到了。
他負手而立,聲音淡淡:“朕缺一個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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