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底下的人說,周炎賓今晚將要歇在夏蓮那裡。
我佯怒地揮掃桌上的器具,將怒氣撒在宮女的身上。
既然要牢牢地抓住他的身子,就要演戲,而且要演全套。
是以,我氣急敗壞地命令宮女去御膳房取了雞蔘湯來,然後讓綠珠給我修飾妝容,穿上週炎賓之前送來的衣衫,款款地行至御書房。
我得趕在他去夏蓮那兒之前,將他留住。
當我踏入御書房時,他正埋在公案前批奏章。我心裡升起一股厭煩感,恨不得從此不見他纔好。可是,沉澱在心頭的竊國之辱,殺父之仇,不允許我退縮。
恰巧這時,他從案前擡起頭來,冷盯着我說:“你來幹什麼?”
我努力地揚起一抹笑,端着雞蔘湯走上前去。“我給你……送補湯。”
他突兀地笑了起來,“你怎會如此賢惠?”他別有深意地掃了我強自鎮定的臉一眼,而後,目光落在香味四溢的湯上,“不會在湯裡,放了什麼東西吧?”
我一聽,立刻擱下盅子,冷笑,“你不喜我爲你做的湯便直說,何必污衊我?”說完,揚袖就要走。
周炎賓從座上起來,長臂一伸,將我拉入懷中。
“放手!”我掙扎。
然而他的鐵臂卻是越發收緊,低頭細細地端詳我的臉,“你今晚真美。”頓了頓,他又問:“爲我而梳妝?”
我臉上發熱,不答他,羞窘地想要掙開他。
“阿玉,”他叫住我,嗓音綿柔,“一直以來你都是那麼驕傲,我從未見過你對我露出女兒家的嬌態來。能否答應我,從今往後,都如此這般?”
我知道他話語裡的意思,不由垂下眼睛輕聲說道:“我是你的妻。”
他不再說話,抱着我坐了會兒,便擡起我的腳,要爲我脫去襪子。我一驚,避開不讓他觸碰,“你幹什麼?”
他輕咳一聲,“這麼驚慌作甚?我只是想檢查下你的傷口可好些了。”
說到那日故意踩了玉器碎片,只不過是爲了掩飾當時失態的情緒罷了。我看着他疼惜的神情,心中沒來由地一酸。
我勾住他的脖頸,主動送上紅脣。
他有些激動,卻不失狐疑地打量我:“你今晚是怎麼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你這樣的身份,我除了依附你,別無選擇。”
他哼了一聲,“這倒是像你會說的話。”
言畢,他覆了上來,與我深深地交纏。
那樣情迷意亂的夜晚,那樣的似水溫柔的情意,已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現實,是虛假還是真實。一連五日,他宿在我這裡。
四位姨娘敢怒不敢言,窩火地瞪着我,那目光就像在看一隻迷惑人心的狐狸精。
之後,我向周炎賓提出,將這四位都遣散。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然後又如以往一般,迫不及待地抱我入了紅帳。
……
稱帝半月,朝堂的局勢已經穩定,權臣們開始遞上選秀和立後的奏摺。
當週炎賓提起硃筆,龍飛鳳舞地寫下我的名字,準備立我爲後的時候,便遭到一干大臣的反對。
我坐在簾子後面,聽到御史粗聲說道:“唐氏女乃前朝遺孤,陛下留着她已是犯了大忌,若立她爲後,周氏江山亂矣!”
自那老臣話一出口,其他人便跟約好了似的,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口中齊聲喊道:“請陛下收回成命,莫立唐氏爲後!”
我盯着周炎賓冷凝中透着不耐的側臉,等着看他會作何反應。
等了許久,就在衆臣以爲皇帝是被逼得默認了的時候,突然,聽到周炎賓那張薄脣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句——
“她已懷了孤的骨肉了。”
此話一出,臺下衆臣頓時噤了聲,有些傻眼。
退朝後,周炎賓入了寢宮,便立刻將我抱起,欲行那牀笫之事。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阿玉,你我得快些努力,好生下個大胖兒子,不然我快架不住朝臣的催逼了!”
他大概是忘了,我自那次流產之後,便不能生育了的。
但,我默不作聲,承歡於他身下。那晚,牀板搖曳,吱呀吱呀地響徹整夜。
過了五更天的時候,我望見屋頂上的天窗,瞧見那隱隱透亮的天色。我轉頭,凝視着他的疲憊的睡顏。
不知什麼時候起,當年那滿腔愛意,如今已演變成了逢場作戲的怨恨。這個男人的身上,承載了我一生的悲歡喜樂。而眼下,終於快到了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吧。
周炎賓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立我爲後,賜住中宮。
我看着他越來越憔悴的神色,卻還是親力親爲的替我籌備封后典禮。
這一晚,皇宮燈火輝煌,樂聲不絕於耳,頭頂上,皓月當空,一朵又一朵燦爛的煙花爭先恐後地綻放。
我瞧着這易逝的美麗,璀璨到極致之後的灰飛煙滅,忽然,眼中一酸,垂眸,一串晶瑩“啪嗒”一聲,輕砸在手背上,滾燙灼人。
“如果你後悔了,現下還來得及。”清冷的、毫無溫度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寧俢,“我不悔。”
他似乎嘆了口氣,微不可聞的。緊接着,他將一粒丹藥放到我手上,說:“它與寒情水相生相剋,將它融入酒中,他若喝下,將會引發體內積累已久的寒情水的毒素。”
之後,他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最後一句他雖未說出口,但我心領神會。
周炎賓今晚的興致很高,連續喝了很多杯酒。我揚起廣袖,將丹藥悄悄投入酒盞,隨後,端着酒湊了過去,“陛下,臣妾敬你一杯。”
他嘴角的笑忽然收斂,望着我,又望了望酒杯,遲遲沒有接手。
我的心頓時被提了起來,有些忐忑地想,他是不是懷疑了什麼?於是,我故作淡然地將酒盞收回,“陛下莫不是以爲,這酒裡投了毒不成?”
他笑了一下,終是接過酒盞,低聲說:“皇后的酒,即便是有毒,孤也……甘之如飴。”
我心尖狠狠一顫,眼睜睜地看着他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酒醇厚甘冽,真是好酒。”他目光清明,亮得嚇人,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說:“如此佳釀,皇后也要喝一杯纔是。”
說罷,他親自斟滿一杯,遞給了我,“你我夫妻,今夜不醉不休!”
不知怎的,他最後那句話令我一陣膽戰心驚,好似那四個字不是“不醉不休”,而是“不死不歸”一般。心頭砰砰直跳,似有某種預感,我邁開雙腳,就要逃跑。哪知,周炎賓像是早有察覺,猛地扣住我的肩膀——
他的聲音如同從地獄中傳來一般,森冷而陰煞——
“阿玉,我若要死,你也得陪同!”
來不及掙扎,他將酒杯抵在我的脣上,一股腦兒地灌下去……
“哐當”一聲,琉璃杯滾落,我和他終於緩緩地倒在地面上。
他體內含毒,藥效發作得比我快,是以,他來不及多說一句,就已經閉上了眼,斷了氣息。
腦中亂哄哄的,耳邊是慌亂的叫喊,我無暇顧及其他,只是轉過頭,輕輕吻上他的英俊的眉眼,當年的驚鴻一瞥,就已註定此後的糾纏,因爲愛,所以恨。因爲恨,所以要用盡一生去遺忘。
可是,一生太短,於是只能等到下一世,將今生的債,來生償還。
“你可知道,在決定要你死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要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