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學期期末考前夕,宿舍幾個同學每晚約着一起去自習室看書,佔座的任務常常由宋敏和我完成。我把每門課的複習計劃安排好,列在一張單子上,每天按照進度走,加上平時聽課還算認真,備考一事顯得不慌不忙。佳佳平時忙着和男孩子約會,逃課算是家常便飯,學期末有些手忙腳亂,好在有大家的幫助,筆記借她看,重點幫她劃,加上腦筋聰明,臨時抱了三天佛腳,通宵達旦,加班加點,總算沒有出漏子。其他幾個女同學也都順利過關,宋敏平時最認真,考試成績最好。
大學第一學期算是圓滿落下帷幕,我們各自思忖着回家度春節的事,火車票是在學校登記預定的,只能買硬座。這是第一次自己乘火車回家,有些新鮮,臥鋪票買不到,硬座就硬座吧,當是體驗生活。我們宿舍在考試完三天內撤完。我和同系一個老鄉一道,坐了足足有三十六個小時的普快回到山城,車上極多回城的農民工,都沒有座位的,只能站着,人貼人,洗手間都站着人,春節回家真不容易!我兩個夜晚沒有睡好覺,腳也腫,將鞋子撐得滿滿的。那日清晨,細雨濛濛,南方典型的冬天,潮溼、陰冷。父親火到車站接我,我像一片風乾的樹葉,蔫蔫的耷拉着,走在父親爲我撐起的大傘底下。
回到家洗了個澡就上牀睡覺,也顧不得吃早餐。家裡的牀還像以前一般舒適、暖和,一到冬天都用電熱毯,在這樣陰冷的天氣,躺下就捨不得起來。中午起來吃過飯又繼續睡,一直到傍晚,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來,穿好衣服下牀出來,只見桔黃色燈光下,柔情蜜意的母親,套着圍裙正忙着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臉上有笑容綻開,欣慰、滿足。我倚在客廳的門框上看她,和她絮絮的聊起大學生活,以及當季流行的服裝款式,心裡很暖、很暖,一室的溫馨瀰漫開來。
父親提前下班回來,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面和我聊天,從我的大學到他的工作,從家鄉變化說到國家大事,我從未發現和父親有這樣多的話題。在這個層面上,我們頭一次開懷的暢所欲言。
晚飯有五菜一湯,父親開了一瓶波爾多紅酒,擺上三隻高腳杯,先倒上兩隻,約有酒杯三分之一容量,倒第三隻時,我擺擺手說,“我不喝,我不喝。”母親笑笑,勸我來一點,父親也說,“子璇試試,只喝一點,不醉。”
我點點頭,是第二次喝酒。酒杯窄口寬肚,十分輕薄,只是我還不懂得品酒,只朦朦朧朧記得有句話,“天生劉伶,以酒爲名”,古人的酒是劍氣月光,今人的酒應是漫天風月吧?
春節假期約有二十來天,在家果然輕鬆,比在學校省心很多。回到家呆了一週,並沒有聽到父母親提起肖展庭,我不清楚兩家是否還有經常往來,春節是否還去肖家拜年。母親仍然帶我去外公外婆那裡過年,大年三十去,初三回。外公身體大大不如從前,冬天基本足不出戶,已是虛弱的老人,我暗自嘆息。
初三回到城中,我在客廳看電視,聽父親在房中和母親商量事情,大概是,新春佳節,哪些人那裡需要走一趟,帶什麼禮品合適,母親幫他出主意,逐一商妥。記得初中那年父母親去肖家拜年沒有帶我,滿心的失落,而如今我竟然沒有一點失望的情緒,倒害怕起來,擔心他們拉我一起去。我並不希望和他們一起出現,說不好緣由,只覺得有些彆扭。我不願意再在父母面前叫他“肖叔叔”,甚至,不願意在父母面前和他扯上半點關係。我已長大,可以叫他“肖展庭”,我不要再牽扯在父母爲我設定的關係中。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想見見肖,又不知如何去見,冒冒然打電話去未免過於唐突,需有個好理由。我想到了法子,拜年總是一個正當理由吧,打他家電話,向他和張淑芬、豆豆拜年,誰接電話都說得通。打他手機顯得小氣,狹隘。再說,我和豆豆也是有很好的姐弟情誼的。
我撥了電話過去,是豆豆接的,他分外高興,依然叫我璇姐姐,問我大學生活的新鮮事。我問他學習怎樣。他答,作業多,不過還好,應付得來。我不禁感慨,現在的中學生可不好當,叫他好好唸書以後到北京來。豆豆說他一人在家,我又和他講了好一陣才掛掉電話。
父親母親都休完春節假期返工。毓辰知道我回來,約我初八下午出去玩。我們仍然便逛邊聊,在女人街買得不少小玩意,水鑽髮卡、小手袋,毓辰會打扮,出落得愈**亮,且時尚,她已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逛累了,毓辰叫魏念生出來同我們吃晚餐,念生依然事無鉅細的照顧毓辰,周到、體貼,上餐桌一定是預先幫她拉開椅子,牛排會幫她切好,湯會在溫度合適時提醒她喝……我看了都覺得有些羨慕,儘管我並不覺得未來的愛人應該如他一般。男人不一定要如此細緻周到,但,溫柔和煦是大大的必要。
毓辰習慣了魏念生那一套,早已不覺得新鮮,席間呼機響,她找了電話撥過去,回來時悄悄對我說,有人約她明日去南山,叫我一起去,我推辭了,暗自爲念生捏把汗。
肖展庭過了三天給我回電話。
那日上午在家睡懶覺,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慢吞吞的去客廳拿起聽筒,“喂,”我說的普通話,回家來還沒太習慣用方言接電話。
“子璇,”是肖,一聽就知道。
“肖展庭,你好。”不用再等他自報家門。
“子璇,春節過得還好?”沒說什麼“新春快樂閤家歡樂”之類的客套話,回頭想想,他又幾時與我俗套過?
“嗯,春節去看望了外公。昨天和同學出去一趟,其餘時間都呆坐家中,過豬一樣的生活。”我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
“還沒起牀?”他在笑我。
“是,懶豬一頭。”我也笑。
“現在九點半,離中午還有兩小時。可否同你一起用午餐?”他故意說的有板有眼,明明知道我沒事。不過這卻算是一個小小的驚喜。
“可以,肖先生。”我故意笑給他聽。
“好,十一點我再來電話。你繼續睡,不打擾斷子璇的美夢了。”
收了線,我回房躺下,沒睡着,起來吃過早餐,穿戴打扮好,邊看電視邊等電話。十一點過五分,接到他的電話,問我喜歡中餐還是西餐,我說中餐,他約我十二點在商業街那裡的一箇中餐廳等,直接去肖先生預訂的房間。
我穿了件白色短款棉服,下身是他送我的磨白牛仔褲,短靴,我身材苗條,長腿細腰,適合這樣的穿着,母親也愛給我買短款上衣,細長褲子。最後塗上前幾日母親爲我挑選的橙色脣彩,帶上包出了門。
坐了二十分鐘公車到那裡,他告訴我餐廳在八一路,我順着那條街找過去,很容易就看到了餐廳招牌,赫然屹立在街的盡頭。有服務員殷情的迎上來,問我幾位客人,我說是肖先生預定的房間,她便笑吟吟的領我過去。推門進去,房間的陳設十分雅緻,但肖展庭並沒有來,我又問服務員現在幾點,答曰十二點過五分。他遲到了,這令我感覺有點意外。服務員問我要喝什麼,我說暫時不用,過會再點,坐下來,託着下巴等。過了一會,我又問時間,答曰十二點一刻,過一會又問,答曰十二點半。
我那時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等。
十二點四十分,肖展庭終於現身,他穿了件皮夾克,一進門沒等我開口就說,“實在對不起,子璇,我遲到了。”臉上帶着歉意。
“呵呵,肚子咕咕響。”我並不想責怪他,無所謂了,這時候我還有很多的青春和生命可以消耗。
“好,好,趕緊點菜。我也餓壞了。”他叫服務員拿來菜單,問我喜歡什麼菜式。我笑笑說在外面吃得少,一切由他做主就好。
點了一桌子佳餚,都是我喜歡的口味。他問起我的大學生活,我便把學校的新鮮事說給他聽,還有許多的校園典故,從社團生活,到圖書館戀情,以及課桌上的打油詩,自習室裡的逸聞趣事…….我說的眉飛色舞,他看着我笑,以一種溫柔的眼神。我覺得兩頰有些發熱,可以想象自己臉上泛起紅暈的模樣,趕緊低下頭去喝湯。
他又感慨,年輕真好。
“好麼?我還不能獨立生活,不能像大人一般戀愛,不能去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時候我總覺得長大了好,過大人的生活,而我還算不上真正的大人。
“年齡越大煩惱越多,各人都爲生計奔波,沒有精力沒有心境,也沒有時間去享受生活了。”他若有所思的說。
我尚不能完全理解他說的話,低着頭,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又說,子璇,你還年輕,多美。我擡頭看他,寧靜的深潭。
吃完飯,他問我下午打算做什麼,我說去街上逛逛,或者回去看電視,一個人呆在家無趣。他說那就去逛逛吧,買些女孩子喜歡的傢什,下班後來找我。
“找我做什麼呢?”我壞壞的笑。
“你喜歡的事情。”
“我們去看電影可好?肖展庭。”那時候,《泰坦尼克號》在重新上映,看電影對我來說是件了浪漫的事。記憶中這是我第一次提出自己的小小要求。
他答應了,很高興的答應了,叫我下班時間打電話給他。
事實是,我們沒有去看成《泰坦尼克號》。我打電話向母親請假,母親說家裡來了客人一定要回去吃晚飯。我悻悻而歸,不過心裡已有小小的滿足。
寒假結束,我返校,這次坐臥鋪,父親給我買的票。我重新回到大學生活的軌道,還有很多的精彩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