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秘書,請你到我四十四軍做一場報告,好嗎?”會議甫以茶歇,曹明奎就向柳義章發出了邀請。
其他人也隨聲附和,把柳義章團團圍住。
“曹軍長,還有各位前輩,首先感謝你們對義章的厚愛和盛情邀約,只是義章身爲兵團首長的秘書,身不由己,我不會也不能莽然應允各位。但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倘若兵團需要,義章願做這一微末的火種,隨時燃燒並照亮前進的道路!”
兵團首長和董錚看着應付自如的柳義章,相視一笑,頷首稱讚。
會議結束了,柳義章把兵團各參戰部隊所呈報的材料也大概看了個遍,並在會議間隙分別對曹明奎等幾個主要將領進行了簡單採訪,柳義章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名戰地記者,他不僅需要翔實的戰鬥材料,還要有一些關鍵人物的採訪,把枯燥的材料變成有畫面感的情景再現。
晚上跟董錚一邊喝酒一邊深挖第五次戰役兵團前線指揮部的若干戰術指令,董錚當然清楚柳義章所做的這一切都在爲寫軍事報告做準備,他是兵團負責軍事的副司令,對戰役的全過程瞭如指掌。倆人從晚上六點一直喝到凌晨一點,董錚不勝酒力,酩酊大醉,在柳義章的循循善誘下,藉着酒勁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給柳義章聽了,包括戰爭以外的生活、情感、人事等隱私均一吐爲快,不僅僅因爲喝醉了酒,從內心深處董錚早把柳義章當成了最可靠的心腹和親人,他需要傾訴。柳義章表面平靜如水內心卻驚濤駭浪,也就是從此刻起,柳義章告誡自己,喝酒一定要適可而止,決不能因貪杯而泄密,哪怕是面對慕煙這樣最親密最信任的人也要保持三分清醒。柳義章心裡也清楚董錚今晚之所以跟自己傾心交談,除了以往良好的私交,跟白天自己的即興演講也有莫大關係,董錚的內心跟自己一樣無比熱愛自己的祖國,都有爲國慷慨赴死的不二情懷,但人生不僅僅只有情懷,而是由人性的陽光和陰暗,善良和邪惡,無私和貪婪,勇敢和懦弱,勤勞和懶惰組成的,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人性的兩面性,只不過你表現給世人是那一面而已,就像自己的叔公柳承祖說過的那樣,一個人如果永遠把自己丑惡的一面掩飾好,那他到死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好人,不欺暗室的人並非一定就是真君子,就好比你永遠看不透一個人的內心一樣。
柳義章從凌晨一點開始動筆,借酒發揮,下筆如神助,才思如涌泉,到中午十二點,一萬多字的軍事報告一氣呵成,董錚早晨醒來時,見柳義章正聚精會神地伏案創作,他悄悄地退出房間並命令警衛員不準任何人打擾柳義章。當柳義章把謄寫後的軍事報告交給董錚時,他無比心疼地說道,“義章,我給你二十天完成的任務,你用了一宿就完成了,你不衰老的快纔怪呢!啥也別說了,你趕快回宿舍睡覺去!”
“首長,我不累,現在興奮着呢,晚上在回國的路上睡吧。你先看一下,有不合適的地方,我好修改。”
“那你就再坐一會兒,我馬上讓後勤給你弄點吃的,酒不能再喝了,昨天晚上我都不知道怎麼上的牀,我現在是真心感謝雨桐,她給我找了個忘年交,跟你在一起喝酒暢談,隨心所欲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有你這一知己,今生足矣!義章,昨天晚上我沒出洋相吧?”
柳義章笑着說,“首長,你開始還配合我,跟我談第五次戰役的一些戰術變化,幾杯酒下肚,就推心置腹地跟我談人生得失,喝到最後你非讓我喊你大哥,還要跟我結拜爲兄弟,我一看你實在不能再喝了,就攙你上牀休息了,咱倆喝得真不少,總共喝了四瓶景芝白乾外加一瓶茅臺。我這次回國,多弄些景芝白乾給你帶來,我看你很喜歡家鄉的酒。”
董錚聽完也禁不住笑了起來,跟柳義章在一起特別放鬆,他話不多,但句句暖心,關鍵的時候還敢諫言,他永遠不會忘記嵬膽裡在解圍之後,兵團在沒有得到‘志司’允許撤退的情況下,柳義章向自己建議立即把四十四軍撤到江北佈防,事實證明柳義章的建議非常正確,就在撤防後的第二天,臨津江上游突降暴雨,江水猛漲,倘若四十四軍仍留在江南,後果將不堪設想。
“義章,字如其人,你的字力透紙背,筆走龍蛇,就像你人一樣剛毅果敢,足智多謀。我看完了,一字都不用改!明天我會轉發給兵團其他首長傳閱一下,然後上報‘志司’!義章,你要有個思想準備,你探親後回到朝鮮,我會爭取把你正式調到兵團來,做我的機要秘書,我倆可是有君子協定的,本來牧鹿原阻擊戰結束後,我就向七十七軍要過你,吳軍長死活不肯放,我那時又在前線,想想你剛打完阻擊戰,身心疲勞,也就作罷。現在第五次戰役業已結束,就連兵團的軍事報告你都寫完了,你實際上已經開始履行秘書的職責了。”
“首長,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很期望在你身邊工作,跟你在一起,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我都受益匪淺。但我現在是身不由己,特別是雨桐,你是最瞭解她的,她可不管你是不是首長,她只知道你是她舅舅,她是堅決反對我來兵團工作的。”
董錚無奈地搖了搖頭,柳義章說的沒錯,雨桐是姐姐董婷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自己對雨桐的任性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知道雨桐之所以反對義章到自己身邊工作,一個是擔心宋曉菲勾引柳義章,另一個原因就是她覺着吳祥森比自己更愛護柳義章,其實從內心來講,董錚覺着自己對柳義章的關愛並不比吳祥森少,問題的關鍵是柳義章自己喜歡在一線帶兵打仗,這一點董錚心知肚明,並且特別欣賞!不像王鵬,自從在砥辛裡死裡逃生後,就一蹶不振,現在天天在軍需處混日子,還隔三差五向兵團野戰醫院跑,他放棄了有三野冷美人之稱的柳慕煙,卻選了一個資質平平的衛生員做未婚妻,自毀前程不說,還爲這事捱了柳義章的一頓狠揍!
董錚太喜歡柳義章了,怎麼看都順眼,董錚娶了王鵬的妹妹王芳爲妻,除了兵團的幾位首長,知情的人寥寥無幾,從私人感情上講王鵬是董錚的內弟,柳義章是董錚的外甥女婿,半斤八兩,不相上下,但從人品能力上說,那就是雲泥之別,王鵬是心比天高胸無點墨,柳義章則是光明磊落義薄雲天且戰功累累,還曾救董錚於危難之際,董錚內心的天平早就傾向於柳義章。
“是啊,我拿雨桐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本來她對我就不是很親近,如果我違揹她的意願強制把你調到我身邊,她估計她都能挺着大肚子從南京鬧到兵團來,她好不容易懷了你的孩子,說啥也不能出現意外。對了,義章,今晚上文工團的劉月娟跟你一起回國,你認識她嗎?”
“首長,劉副團長帶隊到馬息嶺慰問演出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她回國是公幹嗎?”
“對,她回華東軍區文工團彙報工作。”
“首長,我回來的時候也跟劉副團長一起嗎?”
“那倒不用,她彙報完工作,馬上就坐別的車返回朝鮮。雨桐在東北的時候就認識劉月娟,還跟她學過很長時間的舞蹈呢,是正兒八經的師徒關係。”
柳義章這時候已經哈欠連天,董錚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命令他立即回宿舍睡覺。
晚上七點多,柳義章睡得正香,被董錚叫醒,“義章,你該出發了。”
柳義章狼吞虎嚥地填飽肚子,拿起揹包,笑着說,“首長,那我走了,回來後咱倆繼續喝大酒。”
“義章,先彆着急走,看你身上的軍裝又舊又破,跟個叫花子似的,把我的換上吧。”
董錚說着把自己的一套新軍裝遞給柳義章,然後又對柳義章揹包裡的各種證明信和介紹信都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讓柳義章離開。董錚的專車就停在門口,劉月娟已候在專車旁邊,她禮節性地朝柳義章點點頭,倆人跟董錚揮手告別。
吉普車緩緩駛離兵團駐地,柳義章對司機老沈真誠地說道,“沈師傅,辛苦你了,夜漫漫,路也漫漫,這回家的路就靠你了!”老沈清楚柳義章跟董錚的關係,滿臉堆笑地說,“兩位領導儘管放心,我老沈保證安全地把你倆送到南京。”
柳義章跟劉月娟並肩坐在後排,柳義章閉上眼睛,一會兒就打起了鼾聲,老沈感嘆道,“都說新來的柳秘書是拼命三郎,一點也不錯,這是熬了幾天沒睡覺了?困成這樣啊!”
劉月娟笑着說,“老沈,那你就開慢點,讓他睡得舒服一些。”劉月娟清楚老沈是跟隨董錚多年的心腹,自己和柳義章的一言一行他都會如實向董錚彙報,這一路上必須謹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