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年, 建安五年,曹操據官渡以抗袁紹,袁紹爲了進保陽武, 也只得屯兵官渡北岸, 與曹操對峙。
如此一來, 袁曹雙方就進入了戰略相持的境況, 而對於曹操這邊, 似乎形勢更差一點。
自古三神農架未動,糧草先行。從年初二月袁紹發兵白馬到如今九月,已有半年多的時間, 雙方原先所攜帶的糧草,都早已用盡。如今雙方都是全靠後方運輸的糧草來支持, 而曹操這邊, 糧草的接濟似乎比對方更爲困難。留守許昌的荀彧是個內政方面的一把好手, 可即便是他,也漸漸跟不上前線糧草的消耗了, 所運送的糧草,也是比規定的時間要晚,或者比規定的量少。
曹操對此也很無奈,已經連續幾次對蘇青表達了想要後撤至許昌,然後依靠城廓堅守, 與袁紹打籠城戰的想法。
蘇青只是但笑不語。
這樣的情況下, 雙方僵持了這麼久, 可以說都是強弩之末了。只要有一方出現失誤, 或者一方略有退縮, 那就是一敗塗地的結果。曹操說這種話,不過是發泄一下鬱悶的心情罷了, 哪有可能真的撤退。要知道後方的糧草一樣不足,就算退至許昌,在無糧的情況下,也是必死無疑。
曹操爲了糧草的事,甚至親自寫信給過荀彧,也表達了想要退至許昌再與袁紹決戰相持的想法——因爲種種原因此時有後方傳來的消息,劉備已經在汝南重新立足,而劉表和袁紹都在明裡暗裡地拉攏屯兵汝南的陽安都尉李通,這讓曹操更是思慮難安。
蘇青對此只覺得好笑,覺得這就像是一個孩子在像大人撒嬌,明知得不到的東西,也要鬧一鬧才甘心。果然之後許昌就有了回信,荀彧在加信上說:
“如今軍糧雖然難以接濟,但也沒有當年項羽與高祖劉邦在滎陽、成皋之間時的困窘。當時是時劉、項二軍誰都不肯先退,就是因爲先退者勢屈,到時一旦後撤,則想要回天,也無力了。如今明公您以少敵從,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使敵不得進,已有半年。如今雙方都已經是強弩之末,正是用奇兵之時,機不可失。”
曹操看了信後,也就不再說什麼要後撤的話,只是派出遊騎,四處偵察,蒐集一切可蒐集的情報,爲這場戰爭作最後的努力。
而這個時候,奇變果然發生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命吧!
先是李通斬了袁紹的使者,並把袁紹送給他的徵南將軍印奉給曹操以表心跡,讓曹操絕了後顧之憂。
而在這一年的初冬十月,袁紹也因軍中缺糧,而命淳于瓊率兵萬餘北上迎糧車,且夜宿袁紹大營北四十里的烏巢。
袁紹的謀士許攸,曾數次相袁紹進言,不要再與曹操在官渡相持,應該以主力分守各處,然後以偏師奇兵繞道去取許昌,令曹操首尾不能相顧。
然而袁紹居然被他那小小的優勢所迷惑,拒絕了許攸的建議。或許在他看來,既然有了優勢,就該把這優勢保持下去,不要做無謂的改動。萬一因這改動而起了變化,使自己的優勢消失,豈非是事得其反?
這種自以爲持重的想法,本來也沒有什麼大錯,但是有的時候,一件小事也會以影響到整個大局。
許攸在北方的家人因爲貪財而犯了法,而審理此案的人是早對貪財的許攸一家看不過眼的審配。所以許攸的家人毫無懸念地被下了獄。許攸寫信爲家人求情,不果。在反覆衡量後,決定投奔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曹操。
漢靈帝光和七年時,冀州刺史王芬等人密謀廢立皇帝,作爲參與者的許攸想要拉攏剛剛在政壇和軍壇上初露鋒芒的曹操,結果被曹操一口拒絕。而許攸,也就因此與曹操有了一面之緣。
事隔多年,蘇青細細想來,恐怕孟德公當年也未必只是一心爲漢才拒絕的。歸根結底,是王芬等人實力太弱,根本不可能成功吧。如果是心存漢室,應該向上舉發報告發纔對,但是曹操卻沒有這樣做。
只是這件事極爲隱密,除了當年的王芬和許攸、曹操之外,也就只有當年才九歲的蘇青知道,只是當年的蘇青,一直以爲曹操是忠臣罷了。
如今許攸來投奔,曹操自然是歡喜無限——要知道袁紹那邊的人都是對這場戰爭抱有極大的信心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來投奔,反而是這邊不斷有人當逃兵。如果繼續拖下去,即便是糧草沒有問題。曹軍也有要崩潰的危險。
許攸對曹操獻計,讓曹操對偷襲袁軍的屯糧之地烏巢。而把守烏巢的,正是河北名將,當年與曹操袁紹袁術等人齊名的,曾共爲西園八校尉之一的淳于瓊。
所以參加軍事會議的人,有很多人都對許攸的來意表示了懷疑,認爲這是誘敵之計——要知道淳于瓊可不是好對付的。
最後曹操讓衆人暫且退下,然後問蘇青對此事的看法。
蘇青笑着道:“許攸極其貪財,袁紹爲人外寬內忌,對於他的貪財自是睜一眼閉一眼。而袁紹的謀士審配和逢紀都是正直而不知變通的人,如今袁紹與許攸在外,他們當然不會放過許攸的家人,隨便一個藉口就能將許攸的家人下獄。之前從那些被俘的袁軍士兵那裡可以瞭解到,這次袁紹用兵,聽不進諫言,已經將沮授和田豐下獄。許攸此來,定是因爲其家人犯了事,如若不然,怎麼單身來投而不帶家小?這樣的破綻,袁紹手下謀士衆多,怎會沒有一個看得出來?如今正像荀彧所言,正是用奇兵奇計之時,而許攸此來,正是一個契機啊!”
曹操皺着眉:“可是,這都是你的推斷,需知兵法雲虛虛實實,萬一許攸此來真是誘敵之計,奈何?”
蘇青道:“若是不用此計,我軍只怕也難以支持下去,不如捨命搏一下。我願帶五千精兵,去襲烏巢。孟德公帶領主力堅守官渡,便是我敗了,這裡也不至於就崩了。”
曹操盯着蘇青看了好久,才道:“不必,我親自帶兵前去便了。”
於是復召衆將入帳,安排守營的守營,遊擊的遊擊,隨軍去烏巢的也去點兵準備。
“我軍宜穿袁軍號衣,分散前行,避過袁軍耳目,詐稱保護烏巢,待近了烏巢再聚集力量,以求一擊成功。”
這是張遼的建議。
曹操想了想,覺得很對,剛要出言讚許,卻見蘇青微笑搖頭,便問道:“子矜以爲此計如何?”
衆將見曹操突然出言向一個內侍出言詢問軍事大計,盡皆失色。
蘇青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以內侍打扮出入曹操帳中,以免引人注目,如今聽曹操出言相詢,也沒想隱瞞什麼,便道:“文遠此計佳則佳耳,可惜對方是淳于瓊啊!”
衆人都愣住了,不知蘇青此言是什麼意思。
蘇青笑道:“我軍集結而攻,淳于瓊懼我軍之勢,必定向袁紹求救,且依柵堅守。那時烏巢急切間不可下,袁軍援兵又至,我軍必敗矣。”
“那依子矜言,該當如何?”曹操忙問。
“化整爲零,加強各支小部隊間的遊騎聯絡。以弱勢誘淳于瓊出戰,然後任何一路遇上淳于瓊,其餘各路都要迅速集合,共擊淳于瓊。”
曹操與衆人都吃驚地看着蘇青,蘇青卻仍只是淡淡在笑着。
不管衆人的目光都代表了什麼心思,蘇青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尚香,在她看來,若是這一仗勝了,孟德公也該取得優勢了。
孟德公不是袁紹,在佔有優勢的時候,不會僅僅保持優勢,而是會擴大這份優勢。所以這仗勝了,也就是整場戰役勝了。
——那麼,我也該回江東,帶着尚香離開了吧。
覺得自己終於可以離開,蘇青有一種終於可以結束了的輕鬆,以及,對尚香那無可抑制的思念。
最終曹操採納了蘇青的建議。而事情的發展,也完全印證了蘇青的看法。
淳于瓊聽到報告有零散的曹軍遊騎出現在烏巢周圍,他認爲這是偶爾走遠了的曹軍探子。
——絕不能讓他們活着回去,把屯糧烏巢的消息帶給曹操!
這大概是淳于瓊當時的想法吧。
這個想法不但斷送了淳于瓊自己,也更是斷送了整個袁紹軍。
淳于瓊分出一半兵親自率領着出了大營,不多時就遇上了樂進的一支小部隊。樂進苦戰之下漸漸不支,而這時,各處的曹兵卻漸漸匯攏了來支援樂進,反而把淳于瓊包圍了起來。
淳于瓊漸漸感到壓力,覺得力不能支,陡然間又看到在敵軍中的曹操,才知道來的是曹軍主力,不是巡哨的遊騎,忙回營駐守,並派人向袁紹求援。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曹軍身着袁軍號衣的混在敗兵中進了烏巢大營,混亂中裡應外合,攻破營門,放火燒糧。淳于瓊只得一邊分兵救火,一邊禦敵,讓本來就混亂且力不能支的袁軍,更是難以組織起有效的防守。
而袁紹那邊也不知怎麼回事,援兵遲遲不到,烏巢就這樣陷落於曹操之手了。
而淳于瓊本人,也身受重傷,連鼻子也被樂進削掉了,被樂進活捉了來見曹操。
“仲簡(淳于瓊的字),此番勝敗,君意若何?”
見到老同事,曹操作爲勝利者,心情自然很好。
失去了鼻子的淳于瓊,倒也沒有太過失常的表現,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都是天命罷了”而已。
曹操本不想殺淳于瓊,畢竟是洛陽的故人。但是許攸道:“只怕他每次照鏡子,都不會忘記這份失去鼻子的恥辱的!”
曹操想想也對,就殺了淳于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