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默默地念着尚香, 但是卻快馬加鞭地離她越來越遠,這是蘇青自認識尚香以來的第一次。
蘇青開始慶幸自己沒有帶尚香一起來,因爲以尚香的性子, 這個時候是斷斷不會棄自己而去的。而自己這一去, 爲了救呂布的命, 很有可能就要隨着孟德公一起北還了。
——尚香啊!如果這一次我不能如約回到江東, 回到你的身旁, 你會怪我麼?還是會恨我?
但是,這世上終還是有些事,是不能說丟下就丟下的。況且就這樣回去, 日後該如何面對呂秀?便是呂秀表面上不說什麼,難道心裡也會毫無芥蒂?
蘇青也只有嘆着氣, 暫時把尚香壓在心底, 一路往北, 回到下邳。
這次回下邳也一樣是從東面繞過了陳登所部,進到了劉備的營中。而巧合的是, 這次迎接蘇青的,又是前兩次那個守門的士兵。
“這位兄弟,我覺得我們很有緣啊。”
蘇青對這個士兵開着玩笑。
那個士兵也笑呵呵的:“是啊,我也是這麼想。”
蘇青原以爲這次那個士兵會直接帶着自己進去的,沒想到他卻仍然是笑呵呵把自己擋在營門外, 說是要去通報。
“我和你們劉將軍可是老朋友了, 何必如此拘泥。”
“可是軍中之法不可輕廢呀!”那士兵道, “既然之前的法度沒有出問題, 執行的效果又很好, 那就應該繼續下去啊!”
蘇青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個看上去容貌短小枯乾,大約三十來歲的小兵, 居然還是個穩重的人,不由得問道:“小兄弟果然不得凡響,請問尊姓大名?”
他撓了撓頭:“在下姓樂名進,字文謙。現任假軍司馬,陷陣都尉。”
蘇青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像是個不起眼的小兵的人,居然是個都尉。雖然軍階低了一點,但是一個軍官居然會來看守營門,是因爲犯了什麼過錯了麼?
樂進像是看出了蘇青在想什麼,笑道:“我原是司徒曹公帳下爲將,這次圍下邳,主公恐劉玄德兵力不足,就派我帶一部兵來此相助。我看兵士多有疲怠,我有時就替他們站站崗,守守營門。”
蘇青吃了一驚——原來樂進是曹操派來監視劉備的,劉備也真是能忍啊,對樂進像是一視同仁一樣,他想做什麼都由着他。而且幾次看到樂進帶着自己進營卻一句話都不說,只說營中有曹操耳目,真是好城府啊!
樂進通報過劉備,出來帶着蘇青進了中軍帳。
這次劉備沒有出迎,蘇青也挺意外的。也不知劉備這次怎麼會和前兩次的禮數不一樣了。
進入帳中,劉備和關羽二人正在低頭討論着什麼,見到蘇青進來,劉備對她笑了笑,就揮手讓樂進先出去。
繼而劉備對着蘇青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賢弟此來所爲何事?”
蘇青看看旁邊的關羽,臉上明顯有着一絲不耐煩,心下知道關羽是嫌自己總是來打攪,有點太不知趣。不過蘇青本就對別人看自己的眼光不太在乎,哪怕是與尚香在一起,她想的也是尚香,而不是自己公遭人冷眼。如今爲了呂布,她更是不在乎關羽的目光了,於是便上前與劉備行了一禮:
“玄德公別來無恙!我這次還是想進城,勸奉先出城投降。”
劉備臉上露出尷尬之色:“賢弟一去數日,不知這裡的近況。其實,下邳城已然破了。城中已經在進行巷戰了。”
蘇青大吃一驚:“怎麼這麼快?”
是的,蘇青走的時候,下邳城裡雖然被水淹泡,而且又糧草無多,但是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城破啊!高順張遼臧霸,還有陳宮,一人守一門,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攻破啊。要知道張超在雍丘也守了很久呢,就更不用說下邳這樣的堅城了。
關羽在一旁傲然道:“張楊接到呂布求救之信,帶兵來救。不料在半路上爲部下楊醜所弒。楊醜派人送張楊人頭至下邳軍前投效曹操,曹操將人頭懸之於陣前攻城,城中人心浮亂。侯成等三將擒了陳宮出城投降,所以下邳告破。”
蘇青心亂如麻,想了想,沒有什麼頭緒,就問劉備:“那現在城內正在巷戰?”
劉備搖了搖頭:“也不能說全在巷戰。真正參與巷戰的只有高順所部,呂布困守白門樓,張遼引一部出城依土山而戰,也被死死圍住,不得脫出。守在城主府邸的是臧霸。”
蘇青嘆了口氣——呂布因爲放不下妻子而死守城中,不肯出城下寨,如今守在城主府邸的,卻是一個比陳宮更要疏遠的臧霸,真是絕妙的諷刺了!
想了想,道:“玄德公,我還是要入城,去白門樓看看。”
劉備看了她半晌,道:“曹公不讓我前去參加巷戰與破城,分明是知我與呂布有仇隙。如今這麼做,恐怕是要收降呂布,賢弟何必還要如此操心?”
蘇青嘆了口氣:“只怕他要收降,奉先還不肯呢!”
劉備皺眉沉吟了一下,轉臉對關羽道:“雲長,你率一部前去助戰,順便將蘇賢弟送近白門樓,找個機會讓她進去。”
關羽看了一眼蘇青,抱拳領命去了。
蘇青也躬身答謝,然後隨關羽而去。
一路上關羽並沒有與蘇青說話,只是一言不發地趕路,蘇青也不去主動搭話,甚至連張飛去了哪裡也不問——現在局勢緊張,何必多問不該問的。
不過據劉備說,對於白門樓的攻擊,已經進行了兩天一夜,雖然曹軍輪番出擊,但也累得夠嗆。所以他現在派關羽前來助戰,也不會引起曹操太大的懷疑。到時就看蘇青能不能趁着兩軍稍息的時候,及時登上白門樓了。
蘇青這次運氣看來不錯,曹軍正好在作一個稍停的休整。關羽徑直去了曹軍的前線,與指揮攻城的曹操見面,而蘇青卻是單身輕騎來到了白門樓下。
因爲怕被曹軍聽見,所以蘇青也不敢高喊,只好向城上射了一箭。
還好來的時候已經向關羽要了把盾,要是城上亂箭射下,她也只有一邊擋着一邊逃走了。但是城上馬上有人認出了她。
認出她的人是秦宜祿。
秦宜祿看到蘇青後很是吃驚,但是卻不敢開城門,最後只能從城上吊下一個大竹筐來,把蘇青和馬先後分別給吊了上去。
見到呂布時,呂布正在吃飯。
呂布見到蘇青,不由得吃了一驚,忙問呂秀怎麼了——他以爲是呂秀出了事。蘇青便告訴他呂秀已經隨魯肅去了江東的事。
呂布長嘆了一聲:“唉!我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那年我若一直在稚叔(張楊的字)那裡該有多好!何必受陳宮張邈之約去貪圖山東之地。如今還連累死了稚叔,教我如何有面目去見稚叔於九泉之下!”
聽到呂豈有此理說出這種話來,蘇青心中一酸,忍不住就要落淚——這個傢伙,都這副田地了,還想着張楊,卻不想想自己該怎麼脫身!
見蘇青紅了眼睛,呂布忙道:“子矜勿憂,此番愚兄別無他戀,唯有我的妾室曹氏。若是城破,望子矜能再施援手,將她帶出城去。”
蘇青牢牢地盯着呂布:“你真的想死嗎?”
呂布仰天一笑:“誰會想死呢?只是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罷了。”
蘇青低頭想了想:“嚴家姐姐呢?”
呂布雙目盡赤:“魏續擒陳宮出降,你嚴家姐姐甚爲自責,我一時失察,她居然……居然就……自盡了……”
蘇青嘆了口氣——是因爲這樣,所以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慾望,想要隨着夫人一起走麼?
“可是,還有秀兒啊!”
蘇青看着呂布,呂布也看着蘇青:“那我該怎麼對她說,她的媽媽不在了?”
蘇青心中一抽,嘆了口氣,又道:“那就算是爲了我,你能不能活下去?”
呂布看着蘇青好一會兒,先是搖手示意周圍的兵卒都退下,然後對蘇青輕聲笑了笑:“你知道我爲什麼一直對我的妻子這麼好麼?”
蘇青愣了一下:“這當然是因爲你們夫妻情深呀。”
呂布又苦笑了一下:“是啊,是夫妻情深。我一直以爲,我會永遠地愛着我的妻子。可是,我卻偏偏遇上了你!”
蘇青被呂布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說得呆住了,不知該有什麼反應,就這樣呆呆地立在那兒,看着呂布。
呂布繼續說道:“我第一次遇見你,就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喜歡上了你。可是你對我表現出那樣的抗拒,我只好在你面前表現出一副深愛着我自己妻子的樣子——況且事實上,我原先確實是深愛着我的妻子。只是你的出現,讓我居然在一瞬間就變了心。我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強迫自己只把你看成是妹妹。更是不也面對我的妻子,於是只好對她更加關懷愛護,來彌補我已經變心的事實……”
蘇青完全被呂布說傻了,她根本沒想到呂布會對自己有男女之情,一時間竟覺得手足無措。
呂布看到蘇青這個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子矜勿慌,愚兄知你心中對我並無男女之情。我也不會來強逼你什麼,你更不用對我感到有什麼愧疚。如今你嚴家嫂嫂去世,是爲了讓我心無旁鶩地突圍,但我卻已經無心再戀戰了!”
說着長嘆了一聲,陷入了沉默。蘇青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想說些讓他振作的話,卻見呂布忽然放聲大笑:“昔日楚霸王有虞姬爲他作垓下舞,虞姬爲了他而自盡。我有妻如此,也算是可追古人了。可惜無人爲我作這最後一舞——”
說着雙眼灼灼,直盯向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