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曹操便與蘇青去看望了諸葛誕。
六歲的諸葛誕生活得很好,收養他的人,本來也大概只是個普通人家, 但是因爲收養了諸葛誕, 所以大約受了曹操不少賞賜, 所以現在也有了比較漂亮的宅子。只是貧苦人家的習性, 讓他們還是保有着那份平實, 對諸葛誕也是寵愛有方。
“其實,那對夫妻本也是士人之後,只是在戰亂中家道沒落, 隻身飄零來了許昌。他們無意於仕途,也不太適合仕途, 所以, 把孩子交給他們, 也算所託得人!”
在回去的路上,曹操低聲向蘇青說道。
蘇青卻是不語——不是爲了諸葛誕的事, 而是從曹操的話裡想起了另一個因遭逢戰亂而失去了聯絡的故人,不禁心生感慨。忍不詮就對曹操道:“孟德公,可曾記得蔡邕?”
曹操愣了一下,笑道:“我怎麼會忘!他於我有知遇之恩,更是我的良師益友啊!”
“他的女兒, 是我的閨中密友呢!”
曹操皺了皺皺眉:“她, 是小字好像是叫和姬是吧?好像, 是被匈奴虜去了呢!嗯……我知道了, 我會盡力把她接回來的!”
蘇青點了點頭:“她也算是要憐了, 父親與丈夫都死了,只剩下她, 還被虜到那麼苦的北方,我心實在是不忍!”
蘇青也想不到,她的這句好心的話,在史上留下了文姬歸漢的傳奇——雖然這段傳奇的背後,還有着一個母親的心底的血和兩個稚齡孩童的淚。當然,這也是蔡琰自己的選擇,在兒女和祖國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但是曹操現在顯然也是被蘇青的話勾起了當年的回憶,一時也是有點百感交集。當時的曹操,也是那樣的青澀和稚嫩呢!
回到了府中,兩人一時都還沒有從那略顯沉悶的氣氛中緩過來。正好有侍者來報,說是這段時間挑了有近兩百名女子教習歌唱,已經從中選出一位歌聲可以入耳的人來了。
既然敢來獻給曹操,就說明不止是能夠入耳這種程度了。只是從曹操交待這件事下去,到如今,也不過兩個月不到,居然已經選了近兩百名女子來,比曹操原先下達的每個月五十名要多出近一倍多,這讓蘇青真實體會到了什麼叫上有好者,下有甚焉!
“哦?”
曹操略有興味地看了那侍者一眼,便拉着蘇青去看。
蘇青的手被曹操捉在手裡,忽覺有些不適。之前曹操也曾執過她的手,但是那時曹操沒有什麼執念,蘇青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現在,蘇青已經不能淡然地對待曹操與自己在肢體上的接觸。
略掙了兩掙,沒有抽出手來,只好忍下心頭的不適,隨着曹操前行。
見到了那位新教選出來的歌姬——倒也是個美人,不過比之原先的那一位,好像還略有不足。
聽聽她的歌唱,雖然還有些生澀,但也聽得出,只要假以時日,她一定能超過那個性格脾氣不好的歌姬。
再看看曹操的臉色,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眼中卻閃過一一殺機。
蘇青嘆了口氣——那樣的性情,就是不死在曹操手上,也很難在這樣的亂世中生存吧!
當夜又是家宴,卞夫人與曹丕帶着女眷和兒女們都參加了這次晚宴,爲曹操接風洗塵兼慶祝勝利。
酒過三巡之後,曹操很自然地又讓歌姬彈唱。
而且,是指名要那個性情惡劣的女子彈唱。
蘇青也只好嘆口氣——她原以爲曹操還會再等等的,起碼就等到新的歌姬技巧熟練了,但現在這樣的迫不及待,看來這個歌姬也是讓曹操恨到了骨子裡!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羣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這是曹操前年所作之詩,名爲《蒿里行》,是因爲感懷董卓□□、袁紹謀立劉虞及袁術稱帝等事,以及在戰亂中百姓的痛苦。這個歌姬唱得悽婉動人,哀痛無比,如同古之韓娥,能夠繞樑三日!
可是在這樣的時候,這個歌姬唱這樣的歌,當真是讓曹操心裡難堪,卻又發不出火來的。
這詩雖然感懷悲壯,但畢竟是曹操自己做的,又是心念天下蒼生之詩,以此發怒,豈不是自毀名聲!
曹操聽了這歌,臉色沉了一下,道:“此曲譜得不錯,再來一首吧!今夜大家高興,你也來助助興!”
那歌姬略皺了皺眉,又唱了首《薤露行》。這又是首悲傷的詩歌,且又是曹操所作,這下曹操更怒了,還沒等她唱完,就讓她重新唱首喜慶些的來。
蘇青一聽就知道這個歌姬不妙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歌姬又接連唱了四首,都不合曹操的意,中途被打斷。那歌姬在曹操又一次打斷自己的歌,並要求重新唱時,“霍”地一下起立,道:
“小婢前日略有微恙,今雖病癒,乃覺疲乏。連唱了這幾首,實在是力不能支,爲免污了司空大人的耳朵,賤婢告退了!”
曹操哼了一聲,拍了下桌子,道:“主管歌姬的人在哪?”
不多時,一位中年婦人就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這些歌姬都歸你管麼?”
“回司空大人話,是的。”
“她這幾日身體有病?”曹操指着那歌姬道。
這婦人看了幾眼那歌姬,那歌姬臉色有點蒼白,但站得很直,沒有絲毫的動搖。
“沒有,她這幾日都很好。”婦人回過頭來,對曹操道。
她這麼說,那個歌姬也沒有什麼意外或惱怒的表情,只是垂下了眼瞼。
曹操又哼了一聲,對那歌姬道:“你好大的膽子!膽敢欺我!來人,拖下去斬了!”
衆人皆是一驚,但是本都料到這歌姬早晚要走這條路,便也就沒有太多的動作。唯有卞夫人身形略動,想是要站起來爲她說情,只是曹操搶先了一步,對卞夫人道:“夫人操持家務,我不在時,一定多有辛勞,快些休息去吧!”
卞夫人無奈,也只得帶着幾個姬妾和侍女們退了下去。
蘇青看着那歌姬的樣子,忽然心生憐憫起來——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才情,便是傲了些,狂了些,又何必要了她的命呢!打壓一下,或者趕出去,甚至廢了她一隻手,都比殺了她好啊!
於是就有相救之心。
可是自己是不能出言相救的了。於是便打眼色給曹衝——這是個仁厚聰明的人,一定能想出對策。
但氣人的是,這個一直對蘇青眉來眼去的小傢伙,這個時候像是被嚇壞的孩子一樣,盯着父親一動也不敢動,眼珠根本就不向蘇青這邊看來。
蘇青暗歎一口氣——罷了,這就是命啊!不是我不救你,是你命中該絕啊!
一頓好好的家宴至此,不免有些尷尬,衆人又吃了幾杯酒,便都散了。
曹操要蘇青隨自己去書房,蘇青略作猶豫,也就去了——她終是不信,孟德公會對自己有所不利!
“子矜今日可是怪我心狠,心胸狹窄,不可容物?一個小小的歌姬也容不得!”
曹操飲了些醒酒湯,笑着問蘇青。
蘇青本想否認的,但想想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孟德公,近年來似乎殺氣重了許多?”
的確,從徐州到官渡,殺了何止十萬人!雖然若是從討黃巾時算起,直接和間接死在曹操手上的怕是要有百萬之衆了,可是近幾年間曹操也的確殺伐重了些。
曹操笑了笑:“能讓我心軟的人,實在是不多啊!子矜,你就是其中一個哦!”
蘇青低頭拜謝:“孟德公厚愛,子矜愧不敢當!”
曹操只是笑,半晌才道:“子矜,可還記得秦宜祿?”
蘇青愣了愣,想起曾假作秦宜祿之妻的事,不禁紅了臉:“自是記得!他好像在下邳時被樂進擒了吧,孟德公不會殺了他吧?”
曹操嘿嘿冷笑:“我沒有殺他,倒是你害了他!”
蘇青一陣亡,問是怎麼回事,曹操告訴她,當初不旦沒殺秦宜祿,反而封他爲銍縣縣長,但是張飛卻想策反秦宜祿。秦宜祿本已答應,結果聞聽蘇青與曹操關係匪淺,便想反悔,結果死於張飛之手。
蘇青面沉似水——張飛!這個仇我會記住的!我會替秦宜祿找回這個樑子的!
曹操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你不必多想什麼。秦宜祿的仇,自有他的兒子去報!”
蘇青一愣:“他有兒子?”
曹操笑着點了點頭:“秦宜祿倒真是有個漂亮的妻子,你冒她的名,也不算折沒了你!只是他的兒子還年幼,名喚秦朗,我準備收做義子!”
蘇青一驚,只道是曹操愛屋及烏,忙翻身拜謝。
曹操見蘇青如此大禮,心下卻是不悅——爲了外人,你要這樣行大禮的來謝我!豈不是將我們的關係視得生分了?!
心中所想,口中也不覺得:“子矜與我,何必行這樣的虛禮,快快起來。”
說着便伸手去扶。
也不知是否飲多了酒,曹操伸出手去,卻沒有扶上蘇青的胳膊,而是執行了蘇青的雙手。
柔滑細膩的觸感,讓曹操心頭一熱,雙手微顫,手心裡汗也沁了出來。心中也不覺好笑——自己閱女多矣,雖則沒有蘇青這樣的絕色,但也俱是豔麗無儔的人,怎麼今天碰碰手,就會失態!
蘇青見曹操眼中神色不對,忙抽身出來,萬福道:“孟德公,時間不早了,我還是服侍您睡下吧。我也乏了,也該回去睡了。”
曹操也知剛纔失態不雅,也就不作聲地讓人取了水洗漱了,便在書房裡睡下了。在蘇青臨去時,曹操還不忘說上一句:
“子矜無疑,我無他意!”
蘇青心下暗驚,只是下定決心,再也不可深夜與孟德公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