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琮父子本就不認爲蘇青有什麼本事,之前來問她一些事情,完全是看在孫策的面子上,所以蘇青這次提出要走,他們沒有絲毫的阻攔。只是不知,作爲宛陵縣長的呂範得知這件事後,會作何感想罷了。
沒有任何阻攔地告辭了全琮父子,一路上更是走得平安輕鬆,一點事都沒有。兩個人專挑大路,有城入城,有店住店。
原本蘇青還是與尚香各住一房,以免惹人閒話,但當不住尚香一個勁兒地撒嬌使潑,最終還是住到了一起——還好尚香畢竟還小,住在一起,也不甚引人注目。
“那幾天周姐姐在,你都不怎麼理我了!”
“我哪有!”蘇青擰了下她的小鼻子。
“就是啊!你看你這幾天都還故意躲着我!”尚香說着,還哼了一聲。
蘇青笑道:“那我今天不還是過來與你同住了!”
尚香繃不住,還是笑了出來——打掉撫在自己肩上的手,轉過身去道:“今晚先不管了,你一定要把上次沒說完的再給我說下去!”
蘇青愣了下,反應過來是指上次在尚香房中所談的事,便點了點頭:“行啊。上次說到哪了?”
尚香歡呼一聲竄上牀去,飛愉地脫掉外衣鑽進被子裡,眨着一雙眼睛望着蘇青:“你說到曹操把你帶回了他的家鄉,之後你隨他去了京城洛陽。”
蘇青笑了笑,坐到牀邊,撫上尚香的頭髮:“是啊,他一心爲漢,哪肯聽我的。於是入朝,我放心不下他,也跟了去。”
尚香握住蘇青摸着自己頭髮的手:“你這麼關心他麼?”
蘇青點了點頭:“是啊,那個時候,我身邊就只有他。對我來說,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尚香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臉蛋上:“那現在我呢?”
“你是在我心中完全與衆不同的……”蘇青並沒有抽回手,也沒有撫摸尚香的臉頰,只是任尚香把自己的手夾在她的手和臉頰之間,“但是那個時候,我的世界裡,只有他……”
“那後來呢?”
蘇青仰頭看着天花板,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讓尚香看得直了眼:“後來,他如願當上了西園八校尉中的典軍校尉,卻與袁紹等人跟隨大將軍何進,不聽總管這些校尉的上軍校尉蹇碩的調遣。他見何進的確難成大事,恐事將有變,將我託付於盧子幹。結果這種彆彆扭扭的局面,一直到中平六年陛下駕崩。之後的事,恐怕你也有所耳聞吧……”
低下頭看了看尚香,蘇青淺淺地笑了一下:“大將軍何進被殺,董卓入京,袁紹中計出逃,只剩下孟德公,獨木難支啊。”
“他中什麼計了?這個我卻不知。”尚香睜大了眼睛。
蘇青笑道:“這原是個極平常的花招,可我們居然沒有一個看出來的,我們也真是大亂之後什麼都顧不得了……哈哈……”
笑了兩聲,蘇青拍了拍尚香,讓她往裡去一點,然後和衣躺下:“董卓原只帶了三千兵入洛陽,兵力本不及袁紹等七校尉,但是他讓這三千人中的絕大部分在入夜後化妝成平民出城,然後第二天再列隊入城,就這樣搞了好幾天,讓人以爲他每天都有數千兵入洛。袁紹也因爲逃出洛陽,回北方去了。”
看了一眼尚香,只見她睜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便又道:“他這一走,把孟德公等人全丟在洛陽,幸而有盧先師照應,幾人都未被殺害。之後盧先師也被迫辭官去了上谷,我又回到孟德公身邊。孟德公此時已決意逃出洛陽回家鄉募兵以抗董卓,又知此舉太過兇險,無論如何不讓我再跟着他,就先行託關係讓我入宮做了女官。但是一般女子入宮都是要從最底層的宮女作起,孟德公怎麼肯讓我做個下層的女官!他賄賂司徒王允,讓他收我爲義女,於是我一入宮,就當了掌管頭飾完冕的女官——貂蟬!”
蘇青看着尚香:“可惜很不巧,在有一次孟德公入宮與我談論日後如何在譙陳等地起兵的事宜時,被董卓闖入看見。董卓見我貌美,就要納我爲妾。孟德公被逼無奈,冒險行刺董卓,卻不成功,只得連夜逃出洛陽……”
說到這裡,蘇青又停了下來,她好像又看到了曹操在她面前對她說話:
“子矜,此次行刺,事關重大。若成功,我便帶你同返家鄉,若是失敗,你也一定要活下去!千萬不要做傻事!”
“你又何必爲了我去做這麼危險的事?這豈非是要我此生心中永難安寧?”
“哈哈,子矜你也不要太小看我了,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而且此事不管成不成功,你可都要欠我一個好大的人情啊!”
——也許,就是從那時起,自己纔對欠人情這件事,變得敏感又耿耿於懷。
“說啊,快說啊,後來呢?”
尚香怕蘇青又不說了,忙搖着蘇青的胳膊催促。
蘇青拍着尚香的肩頭道:“後來麼,董卓四處追捕孟德公,卻沒有捉到。他一路回鄉,散盡家財,參加了討董聯盟。不料袁紹等人不思進取,只知‘置酒高會’,孟德公只得單獨進兵,卻因兵少且新兵戰鬥力不強被徐豐擊敗於汴河。世人皆道其貪功冒進,雖也有贊他忠心爲漢,但我卻知,他是爲了我……”
“哎呀,這些事我都知道啦!大哥成天都跟我們說,我只要聽你的事嘛!快說說你後來怎麼樣了!”尚香對蘇青的避重就輕不太滿意。
蘇青頓了頓,對尚香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不過,只怕你聽了要不高興。”
尚香想了想:“不要緊,你說吧。”
蘇青笑了笑,道:“那時董卓自任司空,要娶我爲妾,我對他說,我身份卑賤,不可以爲妾,願做他的婢女。於是,他就收了我做他的婢女……”
“啊——”尚香小小地驚呼了一下,用力握緊了蘇青的手,“那你……”
忽地又臉紅,只是看着蘇青,欲言又止。
蘇青對她點了點頭,臉上顯出一股無奈:“做了他的婢女,自然就是他的人了,又何必再斤斤計較於些無謂的東西。”
尚香眼中忽地閃出淚光:“可是你……”
蘇青嘆息着搖了搖頭:“這並沒有什麼,你也不未爲我難過——還是說,你嫌棄我是董卓之人?”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這樣想呢!”尚香連連擺手。
蘇青知道這件事太過刺激尚香,也就不再說什麼,只是脫下了外衣:“睡吧,天也不早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尚香也是一時不能消化這件事,點着頭把身體縮了縮,然後翻身往裡,一動不動。
蘇青嘆了口氣——這件事對於這個視董卓爲奸賊的小孩子來說,大概是一時難以接受的吧。
蓋好被子,閉上眼準備入睡,卻因爲那雙淚眼在腦海中不停地晃,攪得她一點睡意也沒有。
“子矜,你還醒着麼?”
心煩意亂之際,耳邊又傳來尚香的聲音。
蘇青不理她,繼續睡。
隔了一會兒,尚香又來搖她:“子矜,醒一醒好麼?再陪我說會子話。我睡不着。”
這樣搞了有盞茶時分,蘇青受不了,只得睜開眼:“小娃兒,怎麼就睡不着了?明日還要趕路!”
“可我就是睡不着,你把後面的事再跟我說說嘛!不然我真的睡不着!”
蘇青無奈,只得又道:“說便說了,可是明日你可不要賴牀!”
尚香自然是忙不迭地答應:“一定一定,你快說吧。”
蘇青又嘆了一口氣,望着頭上的牀幔,道:“後來董卓的大將呂布見我成日愁眉不展,便時時探望於我,漸漸與我感情深厚了起來。後來,他怕我在董卓身邊會有危險,便提出要教我武藝,於是,我就跟着他偷偷地開始練武。由於我從小練舞,所以雖然年紀大了點,但身手還算是敏捷,奉先教我的,我也都能學會。時間一長,奉先就改變了他教我的方式,因爲他發現我的身體使用他的武技是很困難的,於是他費了大量的心神,創了很多適合我使用的路子教我。那個時候,大概是我與奉先感情最好的時候吧。”
蘇青的眼神,漸漸地有些迷離起來:“那時我離開孟德公,心中的傷痛,擔驚,都是無以倫比的。奉先的出現,對於我而言,簡直就是上天所贈的寶物一樣。他對我呵護,寵溺,都和孟德公一樣。也同樣地教導我,與我討論武藝,以及一些天下的形勢和人物。就是那時,我認識了我第一個好姐妹,蔡邕的女兒蔡琰蔡昭姬。因爲她的父親是孟德公的好友,所以我和她的感情也快速地深厚了起來。昭姬讓我利用奉先,離開董卓,然後去找孟德公。但是偏偏就是那麼巧,我與奉先正在商議如何離開董卓之事的時候,居然被董卓聽見了,他以爲我與奉先私通,扔出手戟將奉先驚走。之後,奉先爲了自保,不得不參與了王允的誅董之計。那段時間,奉先已見疏於董卓,我本以爲我將因此事被董卓賜死,卻不想因緣巧合下認識了賈詡賈文和。這個傢伙可真是一個妖怪……”
正說着,卻聽到身邊傳來了鼾聲,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個小丫頭,終於還是睡了過去。看來她果然還是個孩子,枉自己說了那麼多,她卻這麼不給面子,又睡了過去。
蘇青苦笑着把被子扯過去替她蓋好,自己也躺好,看着尚香的睡顏,心裡卻發現,這次給她說了這些,好像並沒有自己在說之前所擔心的那麼難過和傷心。剛開始的時候,自己還以爲要哭,起碼也會傷心,說話受阻。但是現在看來並不如此,自己一路說將下來,一點也沒有阻礙,也沒有多少想哭的感覺——雖然還有些傷感,但更多的,只是對那段歲月的一些緬懷。
——原來,我的心境已經改變了啊!
想到剛剛離開呂布的時候,自己還那麼的傷感,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改變我的人,是她麼?
看着尚香熟睡的樣子,蘇青竟有些捨不得閉上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