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一凌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
不用說,也知道是誰。
只不過在宮裡沒得睡麼?還大老遠跑到嚴府來蹭牀?
睜開眼睛,一雙烏溜溜的眸子正盯着她看。
這溫情脈脈的目光,還是把嚴一凌嚇了一跳。
“嚇着你了?”奉臨很是愧疚。“看你睡的香便陪着你躺一會兒。”
心突突的跳,嚴一凌呼了口氣:“皇上的臥房,金絲楠木的大牀,蠶絲軟被,比臣妾這裡所用可名貴得多。難得皇上有雅興來這裡躺着。”
“怎麼話說的酸酸的?”奉臨饒有興致的捋順了她的眉:“是不是宮裡的風又吹進你耳朵裡了?”
嚴一凌溫然而笑:“關係到皇上的事,就沒有不是大事的!就算臣妾不想知道,也總有風會灌進耳朵裡。”
“你怎麼看?”奉臨饒有興致的問:“你覺得朕這麼多樺嬪是不是刻薄了些?”
“皇上是說,之前樺嬪小產的事?”
“嗯!”奉臨點了點頭:“那時候,涼悅……”
嚴一凌給皇帝吃了一顆定心丸:“當時的事情,不是現在能說的清楚的。樺嬪失去孩子的痛楚,不是一日兩日能撫平的。但現在皇上對她極好。想來也能逐漸的讓她感覺到溫暖,漸漸的傷痛就會抹平不少。”
奉臨點了下頭:“朕會讓她留在蒼穹殿,直到傷勢痊癒。”
“想來樺嬪心裡一定很高興。”嚴一凌溫柔的笑着。
“那你呢!”奉臨眼巴巴的看着她,像是在等一個等了很久的答案。
“臣妾一直都很好。”嚴一凌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意思。
她這麼說,奉臨也就明白了。“朕希望能一直這樣陪着你。”
說到這裡,奉臨收拾了臉色:“朕讓人檢查過你寢宮的每一處,並沒發覺被下毒的痕跡。奴才們做事細緻,連你平日裡穿的衣裳都逐一檢查過,沒有一件袖子上有劃痕或破損。碧兒,你還記不清你的手臂是怎麼弄傷的麼?”
如果是從前,嚴一凌可能會記得。
但自從楚月來到宮裡,兩個人不是窩在廚房裡研究美食,就是拿着刀劍在院子裡來回揮舞。
好像一刻也沒停下來過。
這兒碰一下,那蹭一下,似乎都是經常發生的事。
“臣妾是真的不記得了。”嚴一凌皺眉:“可能是沒想過會有人用這樣的方法下毒,所以臣妾就沒在意。”
“這種毒……的確是不常見。朕問過馮靖宇,他也說不出此毒的來由。”
“皇上,您不是已經因爲這件事情,震懾了後宮麼?”嚴一凌覺得皇上和她自己都變了。
以前,她揪住一件事就不願意撒手,撒嬌打滾各種法子的求皇上一定要嚴查。可皇上卻是一再的鎮壓,一再的維護旁人。
到了現在,她覺得可以息事寧人的時候,偏偏皇帝不惜大動干戈的去查,非要把躲在幕後的人揪出來!
這樣的配合,到底是一點默契都沒有,還是有默契的過了度?
“後宮豈是震懾得住的?”奉臨揉了揉眉心,沉靜的看着她。“從前朕以爲,睜一隻眼就過去了。可現在,她們都把朕當成了瞎子。”
“哪裡有皇上說的這麼嚴重。”嚴一凌看着他認真的樣子,不免產生錯覺。
方纔一睜開眼睛,那對烏溜溜的眸子,真的是身邊這個男人的眼睛麼?怎麼叫她感覺那麼陌生呢。
“還不嚴重麼?”奉臨索性坐了起來:“如果不是你的人找到了馮靖宇。或者說,如果不是行事的人,怕暴露自己而沒有拿住馮靖宇,你的毒又誰能解。又或者說,楚月沒有那麼大膽子,也沒有那麼仗義,找不到毒蛇替你入藥解毒。朕現在還能這樣和你說話麼?”
握着她的手,奉臨微微用力:“你知道麼,有一種感覺腳朕一直都難以忘記。那便是,眨眼之前,那個人還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和你有說有笑。可眨眼之後,便是沒有了氣息,一動都不能動……”
“皇上。”嚴一凌也坐了起來:“臣妾明白您的意思。”
“朕得好好保護你。否則誰陪朕攜手白頭
?”
嚴一凌饒是一笑:“這話,皇上怕是對許多人都說過吧!”
“倒是不多,屈指可數。”奉臨故意逗她,兩個人湊到一塊也是又說有笑。
然而嚴府此時,還有個又說又笑的。
嚴鈺拿着從荷塘裡摘來的荷葉,雙手遞給楚月。“你看,這麼大的荷葉,上面還有晶瑩剔透的水珠。要是用來做叫花雞,一定美味極了。”
楚月沉默的看着遠處,半天都沒有出聲。
“楚月,你還記不記得,我撐過一根竹子,擔着你和碧兒去湖心?”
伴隨着說話,他還比劃了個飛躍的動作,指向嚴府湖面的中央。“怎麼樣,想不想再玩一次?”
“不想。”楚月平靜的說:“你要和我說的話,這半日都說完了吧?”
嚴鈺愣了愣,看着她並不好看的臉色,撓頭笑了。“怎麼可能都說完呢。我還沒謝謝你在那麼危機的時候,奮不顧身的救了碧兒。還有,我沒想到你那麼勇敢,隻身就跳進了蛇洞。”
“嚴鈺。”楚月打斷了他的話,認真的說:“首先,我救皇貴妃是我不希望她出事,並不需要你來謝我。我畢竟不是爲了你纔出手的。第二,蛇洞就是在山上的一個洞穴,我是走進去的,而不是跳下去。沒有你想的那麼勇敢,那麼奮不顧身。並且當是我也不知道那個是蛇洞。”
稍微頓了頓,她的表情嚴肅的有些過頭:“第三,這些話你說不說都一樣,所以不必白費口水。我要走了。”
“走?”嚴鈺有點摸不着頭腦。“皇上恩准碧兒在家養好身子再回宮。你們這才住了多久?再說宮裡有什麼好的,到處都是規矩,又不如在嚴府自由。何況你是府上的貴客,你想去哪兒玩都有人陪着跟着,又不會限制,不必宮裡好得多?”
“你誤會了。”楚月向遠處看去,依舊是平靜的沒有半點表情。“我是說,我該回漠良了。我爹,還在家裡等着我。”
嚴鈺一時有些低落:“你纔來宮裡一個月,在嚴府也住了幾天而已,怎麼就這麼急着回家?不是說好了要出來好好遊歷一番,這纔剛剛開始,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宮裡的是非我沒心思去管。嚴府裡就更不需要我一個外人來操心了。”楚月深吸了一口氣,從他手裡拿過那把荷葉:“我這就去做叫花雞,吃完了,明天就上路。”
“楚月……”嚴鈺總覺得她怪怪的。起初可能是因爲受傷,驚魂未定纔會如此。但現在看來,她不高興,多半是心裡有事。“你是不是還在怪我那天走了,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
他這麼一問,楚月便停了下來。
“本來,你也沒求着我治好你的病。是我自己非要覺得我能做到。事實證明,我錯了。雖然我從來都不是服輸的性子,但錯了就是錯了,這回我認了。”楚月轉過臉,衝他微笑:“皇貴妃和嚴妃都不容易,你是她們的兄長,多擔待一些好麼?不要再讓她們有事的時候,你卻遠的找不到影子。”
“我……”嚴鈺的確很愧疚:“你罵得對。”
“這不是罵,是忠言逆耳。”楚月笑了笑,轉過身輕快的離開。
嚴鈺心裡有些不得勁,說不上話,便只有去找碧兒。
也許碧兒能勸楚月留下來。
“你來的正好。”奉臨舒展了一下筋骨:“陪你妹妹聊一會兒,朕得回宮了。”
嚴一凌看見嚴鈺就頭疼,跟他能有什麼好說的。“皇上不用了晚膳再回去麼?”
“不了。”奉臨凝眉:“出來的時候內務局的奴才送了好些東西去萬貴妃宮裡,朕才記起,今天是她的芳誕。朕,去看看她。”
“好。”嚴一凌微微一笑:“皇上要責備也責備過了,萬貴妃一向善解人意,想必心裡難受的厲害。皇上要好好安慰纔是。”
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嚴一凌都覺得自己坐在白蓮花上。
不過無所謂,這些事,她已經慢慢慢慢的在習慣。就好比,出宮之前,她覺得宮外一定格外美好。出了宮之後才知道,原來那種生活根本不適合她。
剛來到這裡,她也不相信自己會願意和那麼多女人分享同一個丈夫。可
是漸漸地,好像生活裡不止有他,更有她們的影子。
也許是她真的習慣了,也許是她根本就沒有真的愛上這個丈夫。
“碧兒。”嚴鈺看她愣在那裡,皺着眉頭叫了她一聲。
“什麼?”嚴一凌擡起頭:“有事你就直說。反正我知道,沒有事你纔不會來找我。”
“別把我說的那麼不堪好不好!”嚴鈺苦着臉:“楚月要走。”
“嗯?”嚴一凌沒聽明白:“她想去哪兒玩?”
“不是。”嚴鈺嘆了口氣:“她說她想回府,回漠良!”
“你又惹她生氣了?”嚴一凌瞪了嚴鈺一眼:“該不會是你纏着她問蘇憐兒的事,把她惹煩了吧?”
嚴鈺連連搖頭:“你看看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怎麼會提起憐兒。我不是已經說了,我不會再見她了。這一次我是認真的。你們怎麼不相信呢!”
“嚴鈺。”嚴一凌凝眉,冷着臉認真的說:“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一定要把楚月給我留下。如果她非走不可,那你就跟着她回漠良,總之要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府。否則,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你這個哥哥。”
還想說什麼,嚴鈺被她瞪了一眼,只好生生的把話嚥了下去。
“好了好了,你出去,現在就盯着楚月去。”嚴一凌懶得和他囉嗦。“身爲男人,自己做錯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擔。我可幫不了你!”
“哦!”嚴鈺灰頭土臉的被她趕出來,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
奉臨回了宮,直奔萬貴妃的寢宮。
這讓盼了一整日的萬芊芊欣喜若狂,皇上總算是想起她來了。
“臣妾恭迎聖駕。”萬芊芊穿着一件蜜合色的裙褂,零星點綴了些翡翠飾物,看上去別有一股清新。“皇上聖安。”
“起來。”奉臨扶了一把。“你瘦了不少。”
“可能是天熱了,臣妾沒有什麼胃口。”當手被他捏在掌心的時候,萬芊芊眼一熱,淚水就滾了出來。
奉臨佯裝沒有看見,輕哂道:“朕記得,今天是你的芳誕。就想着來陪你用晚膳。”
萬芊芊心頭一熱,趕緊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只要皇上還記得臣妾,那臣妾就知足了。”
繽桃歡喜的不行,張羅着侍婢們將佳餚美酒都擺好。“皇上,貴妃娘娘,請移步用膳。”
“臣妾雖然不思飲食,卻盯着小廚房煮了不少皇上愛吃的菜色。”萬芊芊拉着皇帝走到桌邊:“皇上許久沒來,也不知道奴才們的手藝生疏了沒有,還是不是從前的滋味了。”
這話說的別有深意,奉臨怎麼會聽不明白。
“朕只願一如當初,無論是你,還是朕。”
一句溫情脈脈的話,怎麼說出來像是警告之言。
萬芊芊聽着很是刺耳,她怎麼不是一如當初了?她怎麼不像當初那樣對皇上掏心掏肺了?而他又何曾如當初那麼溫柔溫暖。
一切根本就變了。索然無味。
“皇上……”小侯子竟然找了過來。
這多少讓萬芊芊不悅。皇上擺明了是從嚴府剛回來,小侯子來湊什麼熱鬧?
“什麼事?”奉臨才夾起的菜還沒送到嘴邊,就擱在面前的碟子裡了。
“樺嬪娘娘發了高熱,已經燒了一整天都不見退。”小侯子臉色很不好看:“太醫開了方子,只是服了好幾碗藥也不見起色。奴才本是想去嚴府請您回來,但又怕驚動了……”
“朕知道了。”奉臨擺一擺手,示意他退下。
隨後端起手邊的酒樽,對萬芊芊道:“來,朕敬你一杯。”
“謝皇上。”萬芊芊的表情有那麼一些不自然。
果然,奉臨擱下酒杯,便起了身。“朕去瞧樺嬪,明天再來看你。”
萬芊芊還能說什麼?“臣妾恭送皇上。”
“娘娘怎麼不留下皇上?”繽桃急的不行。
“皇上不是說了,明天會再來。”
“可是明天就不是娘娘的生日了!”
眉心一擰,萬芊芊泫然冷喝:“難道本宮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麼!你不多嘴會死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