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純提着食盒走在宮道上,淡藍的小襖下身素衣長裙。
御膳房的點心頭一份總是安喜宮的,萬皇貴妃刁鑽的胃口,也總是是十分挑剔。
早上出安喜宮的時候,輕音還和她打招呼,問她去哪。
“貴妃娘娘要我去看看,司膳司的‘雪媚娘’做好了沒有。”
“哦..”輕音點了點頭。
梓純走過一個岔口,此時四下無人,宮道上十分安靜。
突然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梓純低下頭,瞧着自己的腳下的路。
地上已經沒有多少積雪了,正午的陽光照耀下,影子變得很短很短。
梓純漫不經心地用腳蹭了蹭地上的冰凌,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地上的影子重重疊疊,大了許多。
當梓純驚奇地發現,那龐大的陰影已經完全蓋過了自己的身影。
“唔——”
身後的人猛地一手捂住梓純的嘴。
梓純有些懵了,一時之間有些思維混亂。
恐懼感襲捲開來,完全來不及掙扎,便被拖向了一邊。
“不要——救..救命——”
梓純喊了起來,剛喊道一半便又被捂住了嘴,聲音卡在嗓子裡發不出來。
這回是似乎另外一個人,內心充滿驚慌與恐懼的梓純,已經完全想象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
“啊!!!”
梓純掙扎着拼命喊出一聲,感覺腹部被人狠狠一擊。接着眼前一黑,被蒙上了眼睛。
那人將團成一團的布條,塞進了梓純的嘴裡。
“真麻煩,這妮子一嚷嚷,嗓門可真夠大的。”
聽得出,說話的是個內監的聲音。
“哈,頭兒說得不錯..這妮子小臉長得確實漂亮。”
耳邊響起一陣肆意的笑聲。
梓純看不見也動不了,只聽見衣料被撕裂的聲音,絕望與無助潮水一樣淹沒了內心。
那個冬天很冷很冷...
陰暗的角落裡,生存着的小人物。
永遠在那不見光的地方,罪惡充斥。
然而最冷的,卻是涼薄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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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了。”
“你不餓嗎?好歹吃點東西呀。”
“梓純...”
“......”
屋中,花薇和朧月,兩個平日裡相處甚好的小宮女。正坐在牀邊,勸慰着蒙着被子在牀上抽噎不止的梓純。
“你當時看清楚他們的臉了嗎?”花薇問道。
“對啊..還有他們身上衣服是什麼顏色的?”朧月也一塊問道。
“梓純,你認得出來是那個宮的宮服嗎?”
梓純啜涕着並不說話,半響用力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嗚嗚...”
朧月深深地嘆了口氣。
“太可恨了!”花薇忍不住罵道,“是哪個膽子這麼大,光天化日之下,欺負咱們安喜宮的宮女...還有沒有點天理王法?”
“唉..”朧月道,“那現在又能怎麼辦?無憑無據,也只能吃啞巴虧了。”
宮女遇上這樣的事情,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就只能認栽。打落牙齒和血吞,還不能夠聲張出去,一旦壞了名聲人也沒法活了。
“哼,”花薇道,“青萼不是去找琪姑姑了麼?我就不信,一定要討一個公道!”
“可問題是,連人家長什麼模樣、穿得什麼顏色的衣服都不知道。就算琪姑姑來了不也是白搭麼?”朧月搖頭嘆氣,“而且咱們做奴婢的,別說被人欺負,就是無緣無故地死掉了也是沒有人管的啊。”
“你忘了去年那會子,長樂宮的紀淑女身邊被人殺死的那個宮女慧珠?屍體就扔在未央宮附近,你們說那時候紀淑女多得寵啊,想求皇上查明真相,皇上也沒答應,後來這事不是不了了之了麼...”
花薇也只得無可奈何,低下頭去。
她們是螻蟻,依附於大樹下,生活在黑暗中,永不見天日。
疼了、痛了,咬緊牙關挺下去;傷心了、委屈了,把眼淚咽回肚子裡。
擡起頭,每張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
低下頭,多少辛酸苦澀滋味藏於心。
逆來的,順受了;
順來的事情,卻一輩子都沒有過。
“琪姑姑。”青萼帶着我走進屋子。
我踏進門檻,屋中花薇、朧月還有輕音都在。
“姑姑..”朧月擡頭,最先見了我,起身喚道。
我沒有說話,走進屋。
梓純縮着身子,用被子包住身子蜷成一團。淺淺的呼吸聲,已經睡着了。
燈光有些昏暗,燭火閃爍,忽而要滅掉的樣子。
我皺着眉,站在牀前久久不語。
“姑姑,您看這...”
“該怎麼辦啊,琪姑姑?”
我左手握拳,關節指骨發出脆響聲。
“都聽着,今天的事情誰都不許聲張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懂麼?”
“是、是,”花薇點頭,“我們都明白的。”
“很好,”我深吸一口氣,沙啞的嗓音說道,“她現在病了,需要人照顧。”
“對,沒錯。”朧月立即會意,“梓純是得了風寒,休息幾天就會好的。”
“嗯嗯,我們都會照顧好她的。”青萼道,“相信她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去上差了。僅是一點小病,就不必要送去蕪衡殿了。”
我點點頭,擡了擡下巴。
“你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盯着她按時吃飯..不要給她機會。”
我說的機會是什麼意思,幾人心領神會。
“我們都會陪着她,”青萼道,“幫助她好好康復的。”
“對,我們輪流看着她。保證不會出一點事情。”花薇道,“姑姑您就放心吧。”
“那最好不過..這屋子裡要是死了個人,終歸是一件非常晦氣的事情。”
我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散亂的衣衫,整理摺疊道。
“我不希望明天或者後天,看到的是一具屍體。”
我起身,回過頭去。
“天很晚了,今天是誰值夜?”
“回姑姑,”青萼答道,“是我。”
“哦,”我點了一下頭,“掌燈的時間不早了..對了,這是什麼?”
“這個長命鎖是梓純的,”花薇道,“她平時貼身戴着,寶貝的不得了。”
我低頭迎着燈光看了看手中,剛剛從地上的衣物中撿起來的一個做工有些粗糙的銀鎖,摩挲着背面雕刻的已經十分模糊並不清晰的花紋,看似年代甚早。
“梓純是哪一年入宮的?”
“成化元年。”青萼道,“她和我還是同鄉呢,我們都是福建人。不過當時她閩南語說的好怪,貌似還夾雜着別地的口音,但是呀她會講官話。”
“她家裡有父母..還有三個弟弟?”
“沒錯啊,”花薇點點頭,“不過有一次,她好像說..那對夫妻不是她親生父母...是不是啊——朧月?”
“好像確實說過一次,”朧月皺眉回憶道,“她說她是小時候被人賣到福建做童養媳的,養父養母對她挺好的,就像親生的一樣。所以她從來不提自己是養女的事情,就那麼一次。”
“嗯嗯,沒錯。”青萼點頭,“她還說她曾經住在一個寨子裡..那個寨子叫什麼名字來着?哎呀,記不清了..誒,姑姑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我搖搖頭,將那隻銀鎖放到桌上,轉身離去。
......
命運和我開了一個玩笑。
老天,你究竟想讓我阿琪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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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又是新的一天。
“你跟我出來。”
輕音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走出了大殿。
我一路走到一片僻靜處,停下腳步。
“琪姑姑?”
輕音不解地問我,似乎搞不懂我爲什麼突然叫她出來一樣。
“我問你一件事,”我盯着輕音的眼睛,半響說道,“昨天..梓純?”
“嗯?”輕音側了側頭,一臉迷惑,“梓純?怎麼了..”
“你不知道麼?”
我着反問道,清楚地看見剛纔她的眼中。一絲慌亂一閃而過,被我捕捉到。
“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輕音遲疑了一下,“姑姑,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啪——”
輕音的話還未說完,我便揮手幾乎使了全力。
“啪——”
“現在知道了吧?”
我冷笑着反手一擊。
“啪——”
“現在聽的懂了吧?”
“啪——”
“用不用我和你解釋一遍?”
“啪——”
“還是你要和我好好解釋解釋?”
“啪——”
“呵呵..”
我收回手,冷笑一聲。
手心有些發麻,讓人不得不承認打人也是個力氣活。
我很少動手扇人,這是第一次。
紅苕?
呵呵,一年前我看着跪在我腳下的紅苕,看着那張賤得令人作嘔的臉,我連扇她的*都沒有。擡起腿直接上腳,不一會將花容月貌的臉踩得血肉模糊,不像樣子。
我永遠忘不了,在宮正處大牢裡受盡折磨的時候。呼嘯而來的十二節鋼鞭,打在身上鑽心的疼痛。四分五釐的拶指,指骨被夾至斷裂,緊接着又被按進冰水中,十指連心無法忍受的劇痛。
每一條傷口都被撒滿了鹽,一桶冰冷刺骨的井水潑在身上。一次次清醒之餘我的內心只有恨。
那抹恨意足以毀滅一個人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