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容並非是多心了,這宮中是非的氣息已經越來越濃了。不僅僅是對寫意與奶孃,便是寒夜,她也希望他能夠遠離宮廷。說起寒夜,他雖說是她的近身侍衛,卻終究有內外之別。除了必要的時候,寒夜都是隱藏在暗處的。
此舉實在多餘,若是真正對她有打算的人自然會知道寒夜的存在。又或者說寒夜這般小心翼翼是因爲蕭元啓。
沈思容步出了永慶宮,在明媚的陽光下快步走着,她越過了後宮的宮門,前往外廷而去。
太醫院在內外庭交接的地方,沈思容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風,以此來遮住了身形。到了太醫院前,她才摘下帽子,露出真面目。
在瀰漫着濃濃藥香的屋前停下,沈思容解開胸前繫着的披風,屋內尋聲出來的醫士恭敬的對她行了一禮。
“貴妃娘娘,您請。”
沈思容順着指引越過了重重門扉,穿過了好幾間藥房,四周的藥香已經淡下來許多,不復先前的濃烈,反而是淺淺入脾的香氣。那香氣沾染在衣衫上,沁入沈思容的心尖。
“娘娘,那名幼童受了驚,身體很是虛弱,內傷倒是無大礙,不過要靜心休養一段時日。他昨夜就已經醒了過來。”醫士落後沈思容一步走着,他將那名幼童的傷情說與沈思容聽。
“那幼童是本宮的車駕撞傷的,還勞醫士多番照顧,待本宮給他找到家人再遣出宮去吧。”沈思容吩咐道。
醫士腳下趕了幾步,在一間房前停下:“是,這間房本是存放藥材的屋子,昨日專程騰出地方來的。”
“是吧,有勞了。”沈思容說罷便停住腳,她並不推門,而是瞥了沈嬤嬤一眼,沈嬤嬤拿出一錠銀子塞在那醫士手中,那醫士微愣後深深一躬。
沈思容笑了笑轉過頭,等着醫士離開,身邊的宮人也都識眼色的,靜靜的退到了一邊。沈思容望了沈嬤嬤一眼,旋即自己推門進去,而沈嬤嬤則是守在門口。
屋內,各類藥材混雜的氣息並不好聞甚至有些嗆人。沈思容越過了裝放藥材的櫃子,掀開了不遠處的一張布簾。
布簾內是一方小小的空間,一張靠着窗邊的小木牀上躺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聽見腳步聲,那幼童驚醒似地從牀上竄坐了起來,回身之時眼中盡是藏不住的防備與心驚。
“你還好嗎?”沈思容被他眼中的複雜懾住,一個年紀這麼小的幼童,怎麼會有這般的眼神?
這幼童好像認識她似地,見來人是她,周身的防備輕了不少。這讓沈思容心中起了訝異之心,不過她不着痕跡的收了起來。
“你就是太子妃?現在的貴妃?”那幼童與她對望着,一張乾淨的臉,五官長得很好,只是那清澈的眼中包羅着血性的東西,破壞了那份與之俱來的儒雅。
他驟然開口,那問話的語氣很是桀驁,而且他說的是太子妃。
“你認識我?”沈思容問道。
那幼童搖了搖頭,復又點頭:“你是撞了我的人。”這句帶着童真的話語讓沈思容啞然無語,她在幼童身側坐下,亦不再說話。
這個孩子不簡單,約莫只有七歲的樣子,可是行爲處事之間頗顯老成,而便是大家出身的孩子,在見到她時也不該淡定如此。
設想一個孩童被撞暈醒來,卻身在皇宮,不驚不亂,只有兩個原因:第一,這裡他很熟悉,第二,他知道自己在這裡,更知道自己來的目的。
若是沒有猜錯,這個孩子應該是第二種。所以沈思容便與他耗着,不過是一個孩子,論起耐心,沈思容自問不會差。
“我叫徐清。益州人。”
半個時辰過去,那孩童總算是開了口,這份耐心,沈思容是頗爲佩服的。等他開了口,沈思容勾起脣角笑了起來。
“你終於說話了,我以爲你會一直和我耗着呢。”沈思容放輕了語氣,想與他拉近些距離,這個徐清倒是不肯領情,又別過臉去,可他看向沈思容的眼神露出了破口。那眼裡有恐慌,害怕,決心與堅韌
“你安心在這裡休養,我會吩咐他們好好照顧你,等你傷好了,我再送你出宮。”
沈思容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徐清終於是忍不住出了一聲。
“唉。”
見他進了一步,沈思容也不再等着了:“你分明就認識我,而且還有求於我對吧?”徐清眼裡亮光一閃,沒有出言否認。
“你看出來了?”徐清冰冷的話語中濃重的疏離感與他的模樣不符,卻激起沈思容的陣陣心疼。
“好,那我便直說了。你想不想扳倒王家?若是想,我給你一份證據,你替我族人報仇。”小孩子心性在這一句話中暴露無遺,他的話還帶着天真與傲氣。
沈思容臉色未變,只是紅脣上的血色少了幾分,她回到牀榻邊坐下,拉起了徐清的手,徐清先是一縮想要逃開,而後便放鬆下來。
“你爲何會來找我?”沈思容不解的是這個,她只是後宮中人而已,沈家在朝堂上也並沒有多少支持。
而徐清對王家的恨意似乎很濃烈,而且他說到了族人。這若不是深仇大恨在身,想必這個孩子也不會如此老成吧。
徐清那顏色不濃的眉皺起,帶起了額間的褶皺,而那淺淺的溝壑中滿是猶豫:“我相信你。”
沈思容明明知道他沒有說真話,卻不再問他:“你將事情細細說與我聽聽。”
徐清臉色愈發的沉重下來了:“我徐家本是益州的望族,族人衆多,以行商爲主。數十年來都替這益州刺史管理一州的商會。而我徐家亦幫助州府管理稅收,可是,這便是禍由。”
“禍由?”
“是,五年前,益州刺史上任,第一年上繳賦稅的時候他便將我的爹爹叫去,說是賦稅有差。爹爹當時怎麼也算不出這差在哪裡,也不忍再向鄉親們加收賬目,只好自己私自補上了那李大人所說的差額。”
徐清咬緊了下脣,瞪大的眼中暈滿了淚水,他逼着自己止住那淚水,淚水卻拼命的往下落。
“怎麼會有如此事情,難道便無人向朝廷上報?”按說這是戶部的事情,而戶部亦不是王褚直接管轄的。
“我不知道,後來李大人私自加了稅收,逼着爹爹出面去收,爹爹不肯,我徐家的生意被多番阻撓。爹爹沒有辦法,只好妥協……”
說到這裡,徐清很是爲難的樣子,耳根處墜下點點紅色。
沈思容憐惜這個揹負了太多的孩子,感受到徐清情緒瀕臨爆發的邊緣,她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只能不自禁的抱住了徐清,徐清的肩硌得人生疼。
“可是,他還是不會放過我爹爹,我爹知道此事會禍及全家,偷偷留下了一份賬目,想作爲護身之用,可正是這賬目招來了滅門之禍。那一日,州府中人將我徐家大小都抓了起來,我躲在茅坑中三天,才僥倖逃過……”
沈思容握着他的手緊了緊:“沒事了,沒事了。”
徐清全身都在顫抖着,那些帶着血腥與恥辱的記憶深入了骨髓,他強迫自己不要害怕,不要恐懼。可是,他辦不到。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沈思容謹慎的問着。
“我爹在我六歲生辰那日送給我一個小金人,爹說那個金人裡有能救命的東西。一定要秘密保管。於是我將那金人隨身帶着,出了事以後,我便打開那個金人,裡面有一封我爹親筆所寫的信。”
徐清說着,便作勢將手伸入懷中。沈思容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拿出什麼東西來,低頭見到他那警惕的模樣不由一笑。
“你現在還不信我嗎?”
話音剛落,一方帶着暖意的絲緞便落入掌中,沈思容沒有看便放入了袖中,她淡淡的說道:“你先好生歇一會,切記,你的身份不可讓外人知曉,我自會盡快給你安排去處的。今日,任何人送來的東西你都不要吃。懂嗎?”
徐清點了點頭,沈思容才轉身出去,走到外間放置藥材的櫃子前,沈思容打開那方絲緞,上面空無一字。
果真如她所料,既然如此,解鈴還須繫鈴人。
離開了太醫院,沈思容吩咐沈嬤嬤午膳後出宮一趟,親自去一趟太史丞府上,將孟夫人帶來見她。
沈思容沒有回永慶宮而是奔着上陽宮而去,誰想在上陽宮裡吃了閉門羹。
“娘娘,皇上不在上陽宮。”守宮的內監說道。
“那皇上在哪兒,本宮此時有急事要與皇上商量。”沈思容急眼說道。
徐清的事情絕對不能拖到明日,若是不能今日送他出宮,他便有極大的危險。宮中四處都是眼睛,誰也保不準會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內監面露難色,他伸頭湊到沈思容耳邊小聲說道:“王嬪娘娘半個時辰前派人來請皇上,說是請皇上過去用午膳,今晨無事,皇上便去了墨華宮了。”
墨華宮?
沈思容矯首一笑:“嬤嬤,咱們也去墨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