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六年了。”沈思容聽他提起十六年,心裡一股寒意冒出來,她眼裡騰昇起一片霧氣,鼻頭也酸的發脹。
深吸一口氣,沈思容閉了閉眼,將那霧氣破開。再睜眼卻從沈世言臉上看見一絲惋惜……惋惜麼?他不配。
沈思容眼裡沉了沉,別過臉忍住欲上前撕破他臉上這種假象的衝動,帶着刻意的口吻說道:“只是不知道,爹,你可否記得,十六年前的今天,不僅僅是我孃的祭日,還是您和夫人的大喜之日呢。”
沈思容挑起眼尾,一字一句都咬得嚴實,看向沈世言的眼裡充滿着複雜,其實,她都不知道對這個爹是怎樣的感情,她曾經對爹爹的疼愛是很期待的,後來卻發現他只會對着沈思儀露出疼寵的表情。
漸漸地,當她面對他的時候,總是被心底埋藏已久的恨意佔着上風。
“你……放肆。”
沈世言怒斥道,舉起了手就準備往思容臉上招呼,沈思容也不躲,反而擡起了下巴迎向他的手。
等了許久,這巴掌終究沒有落下來,沈思容再睜開眼,只見到沈世言負着手走出了曉園的背影。在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
夏夜的風帶着點點涼意,好似一片化不開的霧氣瀰漫在身周,潤溼潤溼的。沈思容在院裡站了站,聽見牆外傳來的打更聲,纔回到屋裡歇下。
雖然已經是深夜了,璃王府邸中,蕭元豐卻沒有休息。書房門大敞開着,暗黃的燈光下,是穿着一身白衣的蕭元豐,他半弓着,右手拿着筆,在勾畫着什麼。
小五子在門口輕聲提醒着:“王爺,已經夜深了,歇了吧。”蕭元豐好似未聞,繼續着他的事情,良久,他才停下筆來,將筆擱好,從桌上拿起一張畫來,那畫上的女子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精緻的五官卻讓人移不開眼,只是臉上沒有一絲絲笑意,眼裡溢滿着說不出的東西。
看着自己的畫,蕭元豐輕笑出聲。他回府後眼前總是不斷出現那女子的音容相貌,拿起一本書看了良久都不曾翻過頁去。直到傍晚時分,小五子帶回消息,說她進了沈府,御史中丞沈世言的府邸。
心性之所至,才畫起了畫,誰知一下筆,他畫下的卻是她。小五子探進頭來,見自家主子正對着一幅畫笑着,再次提醒道:“王爺?”
蕭元豐這才應了一聲:“小五子?來,明兒記得將這幅畫拿去裱起來,就掛在……那兒。”蕭元豐將畫卷好遞給小五子,四處一看,指了指右側的牆面。牆上頭原先掛着的是蕭元豐最得意的一幅字。
“知道了。”小五子捧起畫應聲。
“裱好了就把那字取下來,換上這畫兒,不過那字可得給爺收好了。”
“是。”
交待完,蕭元豐出了書房回寢室去了。小五子等着蕭元豐離開,才偷偷地將畫打開來,一看,那畫上不正是今天遇見的那位小姐。
小五子私下在心裡琢磨着,自家王爺這次可是真上心了。不過那沈府小姐也算是一位高官之女,配自家王爺也過得去。若是這事兒能成,那也總算能了了淑妃娘娘的一樁大心事了。
昌黎國皇宮。
太和殿。(上朝的地方)
永康帝蕭澤正端坐在龍椅之上,看着下面正在稟報事情的臣子。天氣有些悶熱,這早朝的一刻工夫下來,蕭澤的龍袍之下都悶出了汗。
“啓稟皇上,微臣收到消息,靈州境內的水患已經得到緩解。”工部尚書站在朝堂中央,雙手緊握着笏板,身子往前拱着。
蕭澤身子往後靠了靠,手搭在一旁的扶手上:“哦?那靈州堤壩工程進展得如何了?”
“回皇上,靈州的堤壩一直在進行搶修,前幾日停了雨,工匠們連夜加工,將原有堤壩修補好,用以防患下一波災情,並在原堤壩的後方修建新的大壩,其堅硬程度、高度都將遠勝之前。預計明年年初便能完成。”
“年初嗎?”蕭澤眉頭鎖了鎖:“那倒是能防止明年的水患了,不過這也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工部尚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蕭澤看了看羣臣,最後將視線落在右首的太子蕭元啓身上。
蕭元啓年僅二十三,從滿歲便被封爲太子,十六歲開始參政。他見蕭澤看向他,便站了出來。
“兒臣認爲可以在靈州境內開渠通流。”蕭元啓站了出來。見他提議,蕭澤嘴角微微翹起,開渠通流之事他也是有想過的,不過,他更希望是由太子提出來。
“說說看。”
蕭元豐娓娓道來:“兒臣以爲,靈州境內氣候不齊,往南去常年有水患,而北上至益州一地又極易發生旱災,若是開渠通流,水患之時便可以將水引走,實行南水北調之計。如此一來,兩患皆消。”
“南水北調?”之前在內堂,蕭澤問過他,他只說他有對策,卻不想連他都着實驚訝了一把。
而堂下的大臣們聽着蕭元啓的話,都恍然大悟一般,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多了尊崇與佩服。蕭澤滿意的看着堂下各人的反應,清清嗓子收斂了自己的情緒:“那此時就交由太子負責了。”
“兒臣遵旨。”蕭元啓領旨後退到一旁。
“宋成飛。”蕭澤正了正神色,出聲道。
“臣在。”一人出列,正是工部尚書宋成飛。
“工部需全力配合太子,完成這南水北調之策,以安天下。”
“臣遵旨。”
蕭澤滿意的點點頭,心中大喜:“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將至,朕屆時將在觀星臺大宴羣臣。衆位愛卿可攜帶女眷進宮同慶。”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東宮。
太子蕭元啓正坐於書房中,門外站着兩名侍衛,書房正中間跪着一個人,那人一身黑衣,頭髮高高束起。看上去應該是太子手下的心腹之人。
“哦?璃王竟然會對一個女子花這般心思?難得啊。”蕭元啓合上手中的畫卷,嘴角邊揚起絲絲諷刺:“這女子是誰,可查出來了?”
這畫卷是他安插在璃王府的人偷偷臨摹出來的,他着實好奇是誰竟然能讓蕭元豐捨得取下那副字。他如果記得不錯,那副字是前年中秋宴上蕭元豐所寫的,當時父皇大家讚賞,一直以來蕭元豐都視若珍寶。
堂下之人答道:“回稟殿下,現在還不知那是誰家小姐。”
蕭元啓雙眼微張:“去查。”
“是。”
批完案上的摺子,蕭元啓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江山?江山就是壓在君王肩上的擔子,同樣是作爲挑夫,君王的擔子卻是這輩子都卸不下來的。人人都以爲君王很強大,可他們卻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
蕭元啓的手抓着案桌的邊沿,等他的手移開,上面赫然是幾道痕跡。他的母親,不正是被這江山所誤嗎?就算被追封爲皇后又如何,死人是不需要榮譽的。
他是太子,這江山他不得不坐。而對於蕭元豐,他一直保持着不近不遠的關係,在他眼裡,蕭元豐雖然只小他兩歲,但他行事大多率性,就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衆人都說他不夠穩重,可是這份率性卻讓蕭元啓羨慕不已……也正因爲這份率性,他不擔心蕭元豐會謀位,即使他的母妃淑妃在後宮中地位最高。
不過就算蕭元豐有這個心思,也沒這個本事。朝中之人都只知道蕭元啓現在攝政,卻不知道他其實早已經掌握了朝中的大局……
蕭元啓還在深思中,被門外的內監出聲打斷:“太子殿下,皇上請您去御書房。”蕭元啓擡眼一看,正是皇上身邊的近侍郭公公。
“有勞郭公公了。”
蕭元啓隨着郭公公來到御書房:“兒臣拜見父皇。”蕭澤見他已經到了,下令打發走所有的宮女太監。等人都走了,蕭澤招呼蕭元啓站到自己身邊來。
蕭元啓站到御案旁,蕭澤看着他,心裡充滿着驕傲。若是鳳卿能看到,想必也很欣慰。蕭澤給他賜了坐,良久才說道:“元啓啊,你也該娶正妃了。”蕭元啓聽聞皇上的話只有那一剎那的發愣,轉而神色就恢復了正常,對他來說,這不過是遲早的事。
蕭元啓問道:“那父皇可有什麼看法?”要知道,他身爲太子,很多事情是不容自己考慮的,比如他的婚事。
“父皇希望你過得快樂些。”這話是蕭澤的心裡話,他這些年來嘗夠了獨在高位的感覺。他希望蕭元啓身邊能有一個人,是能夠分擔他的喜樂的。就像當年的蘇鳳卿。哪怕一點點都夠了。
“快樂?”蕭元啓在心底默默唸着,只覺得這對他來說是陌生之極的情緒。
“你所選之人若是合你心意之人便是最好不過。”蕭澤低聲說着,這情之一字對於皇家來說,是難上加難。
“兒臣明白。”蕭元啓對感情沒有什麼期待而言,對他來說,太子妃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另有一點提醒你,切記,外戚不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