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慈來到珠光閣,正遇着曉月端着銅盆進屋,見她走來,剛止住的眼淚又嘩嘩的流下來,哽咽道:“孔姐姐,你也是來看我們主子的?”
孔令慈點點頭,面帶悲色,拉着曉月的胳膊一起進了屋,低聲問:“怎麼樣了?可還有盼頭麼?”
曉月朝裡面望一眼,搖頭哭道:“正端水要洗身子呢,洗完身子穿衣服,御醫都走了,也就是這一時半回的事了。”
孔令慈灑下兩滴眼淚,陪她一起走進裡屋,邊哽咽道:“我與你家主子也算熟悉,進去看她一眼,也算是盡心。”
曉月抽泣着,將銅盆放到牀邊的凳子上,撩開帳幔。
孔令慈一眼瞧過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但見這鶯妃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好的皮膚,全都發紅髮腫起來,胳膊更是潰爛流膿,着實嚇人。
所幸面容尚姣好,沒有染病,只是雙眼緊閉,嘴巴微張,看去好似已經沒有氣息的模樣。
曉月將棉紗在銅盆中浸溼,擰乾,坐到牀邊給她輕輕拭着臉,淚水滴到鶯妃臉上:“孔姐姐,這就是人心,娘娘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再沒有一個人肯靠前,都怕染病上身,都躲的遠遠的。”
孔令慈在她身邊坐下,拍拍她的肩膀:“曉月,不必傷心,好心總會有好報的。”
曉月哭着點頭,起身將拭了膿液的棉紗入進盆裡清洗後,又拿過來給鶯妃拭身子。
孔令慈奪過她手裡的棉紗,輕聲道:“曉月,再換盆清水來,好好給娘娘擦擦,總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娘娘可是最愛乾淨的人兒。”
“姐姐你,不怕傳染?”曉月哭道。
孔令慈拿着棉紗輕柔的給鶯妃拭着脖頸,邊嘆道:“休說這樣的話,快去罷。”
曉月應着,端着銅盆飛快的離開,少時,便端來一盆清水。
孔令慈替鶯妃拭完了脖頸,正等着她回來,又問她要了一塊棉紗,跟她一起,幫鶯妃拭完了身,又說幾句寬慰的話,方纔離開。
曉月千恩萬謝的將她送出門。
孔令慈又說了幾句勸慰的話,方纔走回司設司。
冷靜正在做椅子扶手,見她回來,停了手,雙手瞪着她。
孔令慈因見有旁人在場,不便講話,只朝她聳了聳肩膀。
阮美玲正提着一塊木頭從庫房裡走出來,見了她,露出歡喜的笑容,大聲嚷道:“啊呀,我的好祖宗,你可回來了,只等你來救命呢,明兒封后大典的屏風正等着你來畫吶,快點罷,晚了,明兒油墨不幹,少不得又是一頓罵。”
“屏風?早上不是過去查過麼?好好的,並沒有破損,爲什麼又要畫?”孔令慈疑惑的問道。
阮美玲撇撇嘴,瞧了冷靜一眼,見冷靜沒有反應,方纔低聲道:“娘娘嫌那副屏不吉利,重新換了一副,又嫌換的這一副畫的顏色不亮麗,叫搬來重新描畫呢。”
孔令慈走過去,揭下屏風上搭的蓋布,瞅了兩眼,面色凝重起來。
冷靜走過來,扯扯她的衣袖,一臉看不出什麼的冷靜:“老孔,盡力畫吧,她這是存心找茬,是衝我來的。”
孔令慈嚥了口口水,將她拉到一邊,低聲問:“這倒是奇了,她既然已經有充足的證據能置你於死地,又何必出這樣的主意害你?”
“我與她在浣衣局一直做事的時候,就知道,她這個人,最是小心謹慎,從不把指望全放在一件事上。
而且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
如果一件事沒有充足的理由,讓她對別人發難,她從來不開口,而她一旦與別人交鋒,那就是肯定有了足可以支持她勝利的理由。
今天的事,她是沒有十足的把握置我於死地,她雖然有十足的證據證明是我害的鶯妃,可她卻摸不透皇上的脾氣,是否真的肯把我治罪。”冷靜道。
孔令慈擰緊眉頭,重重的嘆氣:“冷靜,你這可是自找的,你自己給自己樹了個強大的敵手。”
“老孔,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如果真的有,我寧肯用我的命去換一劑,不要這一生也罷。”
冷靜苦笑道。
“那我可就畫了,盡力而已。”孔令慈說道,走過去拿起畫筆,開始調色兒。
色兒未調完,只聽外面一陣兒吵嚷聲。
阮美玲側耳細聽,騰的立起身來,叫一聲:“是曉月的聲兒,怕是鶯妃不好了!”
孔令慈聞言,丟了畫筆,跑出屋子。
曉月正提着裙子往司膳司那邊跑,邊跑邊嚷:“娘娘醒了,說是肚子餓,快準備清淡的粥食,快點。。。。。。”
“醒了?不是說不行了,連壽衣都備下了麼?”孔令慈身後的阮美玲吃驚的嚷道。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些主子麼,都是天上的星宿,應天命而生,不到時候回去,上天自然會救他們。”
孔令慈淡淡的說一句,轉身進了屋子。
冷靜正專心的給椅子扶手雕花兒,孔令慈上前奪下她手中的鑿子,低聲道:“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有心思做活計?你不去瞧瞧鶯妃去?”
“你把那東西喂她喝了,她自然就好了,還用看什麼?”冷靜拿手指摳着木頭縫裡的渣子,淡然的聲音。
孔令慈瞧瞧四周無人,壓低聲音,不甘心的問:“你又怎麼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那瓶子暗紅的東西倒底是何物?難道能解百毒?”
“我也只是碰碰運氣罷了,東西是我娘留給你的,說是能解百毒,究竟也沒試過,今兒是頭一回,也就那麼一瓶,早知道這麼靈驗,留一半就好了。”
冷靜道。
最近發生的事,讓她不再完全信任任何人,雖然她把孔令慈當成朋友,可是也不想把解毒的秘密告訴她。
孔令慈咬牙伸指頭戳她額頭一下,低聲罵道:“不知死的小賤人,我去之前告訴我十成把握救回她的命,原來也不過是使詐,給我吃定心丸呢,事實是你也沒有把握一定救活她是不是?”
冷靜嘴角露出淺笑:“事實證明,我是我孃親生的,她沒有騙我,那東西真的很靈啊。”
孔令慈笑了笑,卻又換一臉的憂愁:“若是太后叫我去,問起我這件事,我該怎麼回?”
“又不干你的事,就算她真的問起,你一句不知道也就打發了,只是不知道,此番計策不成,太后又會想出什麼招來對付咱們了,總不能老是這樣坐以待斃啊。“
冷靜道。
“只要你能治好皇上,他一定有辦法幫咱們。”孔令慈雙眸放光的說道。
冷靜悲哀的嘆口氣。
她從不指望別人給她一條生路,事實也證明,萬事都要靠自己努力方能成功。
孔令慈正要講話,只見一個女史哭着跑進來,要找司設大人。
冷靜從角落裡走出來,問她何事。
那女史捂着臉跪到她跟前,哭道:“大人,剛剛給娘娘送去了明兒用的胭脂盒,娘娘嫌棄不好,打了奴婢一頓,要你過去見她。”
冷靜扶她起來,拿開她的手,女史的半邊臉血肉模糊,像是用簪子什麼的捅的。
“老孔,去我房間拿些創傷藥,給她擦擦臉。”冷靜叫孔令慈。
孔令慈應一聲,跑出去。
冷靜拉着女史的手,摁她在椅子上坐了,拍拍她的手,低聲道:“你放心,我這就過去瞧瞧,必給你討個公道回來。”
“大人,不要啊,她可是主子,奴婢對不起大人,給大人惹禍了。”女史哭道。
冷靜展袖給她拭拭眼淚,拍拍她的肩膀,朝外面走去,心裡在想,自己倒底是不是那個救了毒蛇的農夫?
她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裴少芬,若不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幫助止行,就不會惹出現在這樣的麻煩,止行的死讓她難過,她不想再看着有人因爲她的任性而失去性命。
那麼現在,她與裴少芬之間的恩怨是不是早已經了卻,她不再對不起她,不需要再遷就她任由她任性下去?
梅風院的大門四敞,兩個守門的小太監見了她,上前行禮,不友好的聲音道:“冷司設,請罷,娘娘在正殿等着你呢。”
冷靜提衣邁進院中,透過稀疏的珠簾,瞧着大殿裡那抹豔紅。
這個人不再是與她同甘共苦的姐妹,現在,她們是仇人,一旦相見,分明眼紅。
“冷靜,你果然厲害,我倒是忘了,當初萬妃費盡心思想害止行的時候,是你一再救了她的命,若不是你被關進大牢不在,她未必就會死。”
冷靜一走進正殿,坐在正位的這位主子便冷冷的開口說道。
“參見娘娘。”冷靜施禮。
“別跟我來這一套!你明明知道,鶯妃的死是誰的主意,你意然敢抗旨不遵,你是不是想死啊?”裴少芬伸手指着她,怒吼!
冷靜緩緩站起來,平靜的語氣:“回娘娘,免子急了也咬人,本來我一個奴婢,不會參與進主子的事裡面,是你一再逼我,非要拿鶯妃娘娘的生死威脅我。
上天憐我,讓鶯妃娘娘活了過來,與我何干?”
“笑話!上天憐你?這是本宮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兒!明明是你救了她!”裴少芬花容扭曲,嘶吼道。
“娘娘喚奴婢前來,就是爲了說這件無頭公案?若娘娘有證據證明是我救的人,只管去太后跟前,當着衆人的面揭穿我便是,讓太后公斷如何?”
“你!”裴少芬語結,兩眼血紅,如同一條被困進籠子的毒蛇。
這事確實不能拿到明面上去說,就算有證據證明是冷靜救的人,也沒辦法在明面上說她做錯了事。
救人又能是什麼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