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還在獨自追憶,忽然聽到另一側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心裡奇怪,莫非自己驚動了誰?不禁回頭望去。
卻是棲鸞殿那個清瘦的女子,手裡拿着一件薄氅,向自己這邊趕來,明明該是熟睡的時辰,可她衣衫整齊,髮髻未亂,彷彿壓根沒有挨枕似的。
看秦諼走近自己身邊,腳步倒是慢了,俯身屈膝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拉秦諼起來,忍不住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倒出來了,可是睡得不好?”
秦諼一面將銀狐雀尾小氅給皇上披着,一面道:“臣妾睡不着,在窗邊看到皇上,見皇上只一件寢衣,生怕受凍,纔出來拿披風給皇上。”
皇上感到她動作的輕柔熟稔,彷彿是給自己做慣了這樣的事似的,可是印象裡,明明是第一次,原有的拒絕之意也滯了滯,任由她披了,語氣裡也多了一份難以覺察的溫柔:“再過一個多時辰都該是朕早朝的時候了,你居然還說睡不着,睡不着也該在牀上歇着,怎麼還在窗邊張望着。”
秦諼笑笑,“若是臣妾說是因爲皇上才睡不着,皇上可會信?”
皇上聞言,心裡一跳,不知怎麼便想起以前瑞珠爲自己整夜不睡的情形,那般小心眼的計較着自己去這去那,讓自己反過來安慰半天,這也是母后不大喜她的原因,說是沒有做皇后的胸襟。
可自己與瑞珠是夫妻,是從小相識相愛的,可和眼前這個女子呢,沒有什麼經歷過往可言,他總是下意識的抗拒着這些**的女子,都是貪慕富貴榮華的,有誰是和瑞珠一樣是爲了真心追隨自己而入宮的呢?
忽而,記憶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的笑靨,遙遠的幾乎都記不起來,是叫沐荷的女子吧,總是毫不避諱的纏着自己的那個人,整日“元真元真”的喚着自己,直到進了宮,又是整日“皇上皇上”的,她也是真心愛着自己的吧。所以自己當初總是狠不下心來置她於死地,另一方面他也不信,看起來那樣天真的她會是害死瑞珠的兇手。
秦諼看皇上發着楞,又說道:“皇上果然是不信麼,那麼就當是臣妾恰好起來,遇見皇上,也好陪陪皇上,皇上不會不樂意吧。”本來也想問問他何以這麼晚了還要出來,卻唯恐自己身份,問出來唐突,以前,似乎不用考慮這麼許多啊。
皇上回過神,看秦諼面上多了幾分愁容和委屈,心底軟了軟,伸手去牽了秦諼的手,握在掌心,很柔軟,“那就在這裡陪朕一會吧。”
看到秦諼聽了這話後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皇上內心又疑惑着,若她不喜歡自己,何以會因他的話而愁,又因他的話而喜?罷了,這女子總是有太多疑團留給自己,又如何呢,誰心裡沒有幾個秘密。她和他還有一生,總會慢慢的知曉彼此的。
一生,皇上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第一次對別的女子想到過一生這個詞。
秦諼感受到皇上掌心的溫暖,本來鬱積了滿腹的委屈愁腸都化作喜悅,死了一次也罷,無論如何,自己還在他身邊,上天待她終是不薄的。想到這裡忽然又想起自己早在醞釀着的想法,猶豫着,眼前是大好機會,可是,要說出口來破壞現在這兩個人的和睦氣氛麼?可是不說的話,這樣好的機會怕是再難得了。
皇上看秦諼若有所思的模樣,奇道:“又在亂想什麼呢?”秦諼暗自咬了咬脣,罷了,和嬪這件事纔是要緊事,她和皇上,以後總會有時間,下了決心,纔開口假裝不經意的說:“臣妾哪有亂想,不過是忽然記起來一件奇怪的事,想不明白罷了。”
皇上心裡也忍不住好奇起來:“哦?你說說看看,有什麼事情還有覺得奇怪想不明白的?”
秦諼斟酌着字句,一面慢慢開口,一面打量着皇上臉色:“臣妾有一次清晨在宮裡散步,無意間去了一處偏僻小路,看到有一處荷塘,很是喜歡,又看到荷塘附近有一所宮殿叫做曲荷軒的。”果然,看到皇上聽見曲荷軒三個字後,臉色變了變,心裡嘆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臣妾想宮殿主人不知道是哪位姐姐,這般雅緻,便上門造訪,敲門卻未聽見迴應,就自行進去了。走至殿門,卻聽見裡面有個女子在爲德懿仁皇后祈福,臣妾就想,這德懿仁皇后一定是頂好的人,這麼久了還讓人記掛。”
皇上面色變幻不定,再開口聲音都有些澀了:“是麼,你聽得可真切?沐荷在說什麼?”
秦諼忙道:“那女子叫做沐荷麼?臣妾在賞花宴上倒是沒見過這位姐姐。臣妾聽的自然是真切,那女子爲德懿仁皇后誦經祈福的頗真切,想來那時和德懿仁皇后的關係一定極好,臣妾因爲好奇,還進去了,看那屋子陳設十分奇怪,竟然有一尊好大的菩薩像,也和那女子聊了聊,她只是不肯向我透露姓名位分,想來一定是覺得臣妾俗了。”
“屋裡供着菩薩像?這沐荷也太荒誕了。”嘴上說着荒誕,內心卻怒不起來,皇上心裡想起曾經那個淺笑嫣然的女孩,心思簡單活潑,若瑞珠那事不是她做的,那自己對她,卻是虧欠了。正因爲心裡一直有這想法,所以這些年長樂未央反覆在她面前詆譭和嬪,他都不置可否。他覺得沐荷不是心思複雜的人。可她到底是有錯的,如果不是她帶走瑞珠身邊唯一的長樂……
想着,皇上寒着聲道:“她是罪妃,每天自然應該好好反省,你以後沒事也不要去了,省的沾了晦氣。”
秦諼假裝驚訝的拿宮帕捂了嘴,好半天才道:“那個姐姐是有罪的?難怪,可是我看她處境頗爲可憐,門都鏽了,殿裡也陰暗破舊的很,一看就是內務府的人沒有按時打理。對了,她還特意贈給臣妾一疊親手抄的佛經,讓臣妾每日無事多誦讀誦讀,說是淨心。”
皇上聽了,眸子裡閃過複雜之色,“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罷了,你有空多去和她說說話,做個伴也好,只是千萬不要像她一樣,對佛經入心太多,畢竟還年輕,沒必要。”
秦諼一笑:“臣妾就算想入心,也難靜下心,若真能靜下心了,今晚就剩皇上一人在這裡了,臣妾都不知夢到哪了呢。”
皇上聽了,也忍不住笑了一聲,秦諼看皇上笑意,才繼續說着:“臣妾不是聽說太后也喜歡無事誦佛麼,不如叫那位姐姐每日去太后那裡,爲太后抄習講解,她也不用那樣整日悶在那裡了,太后倒也多個能靜心的人做伴,豈不兩全。”
皇上猶豫着說道:“這事再提吧,母后那邊一向不喜歡人打擾。怕是不願意。”秦諼看皇上心思動搖,忙趁熱打鐵:“太后娘娘不喜歡別人打擾,臣妾以爲是因爲覺得我們這羣人年輕了浮躁,吵的慌,可我看那姐姐,一點也不像是個浮躁的,太后一定喜歡。”
皇上似不願再多提這事:“難爲你有這好心,我有空去回回母后,看她態度如何再說吧。不說這個了,朕有些乏了,不如去你殿裡歇息半刻,估摸着也快早朝了。”
秦諼見皇上雖然沒有立刻答應,但*成是沒問題的,她心底猜測太后是不會有異議的,當初讓樑貴妃壓下這件事,沒有指罪和嬪,背後一定也是太后的主意,何況,和嬪如今安靜淡然模樣,再加上又天天抄了那麼多佛經,太后知道了,一定不會不允。
便擱下此事不提,挽着皇上胳膊笑道:“皇上既乏了,便去多歇息會,身子要緊,臣妾在外面守着,看陳阜總管或者長樂未央姑姑他們醒來就讓他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