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有逆鱗的,無論看起來再溫順妥帖的,心裡都有一片別人不能觸碰的地方。
沈姨娘就是薛茜桃的逆鱗。莊子是什麼地方,是個人情極其淡薄生死有命的地方,以前在府裡聽說有不聽話的姨娘會被趕到那裡去,薛茜桃沒有見過。
“是父親的意思?還是母親?”薛茜桃慢慢順下氣,問道。這個問題很關鍵,如果是父親,那也許是孃親衝撞了父親,父親到底會留個情面,趕到莊子,或許吃穿是不愁的。而如果是母親,薛茜桃心寒了一下,遠離諸多人注意,若下死手,自然是不難的。
薛茜竹看妹妹並沒有如自己期望一般的表現出十分的着急難過,心裡有些不舒服,加重了語氣刺激道:“誰知道呢,還是連夜趕的呢,父親似乎一分鐘也不願見她,不過幸好天熱,若是冬天,沈姨娘連夜趕去莊子怕是要做下病,畢竟,哪裡的馬車給你用呢?”家裡的信都是給自己的,有什麼也都是薛茜竹給薛茜桃傳達,因此薛茜竹隨便扯扯也不會擔心被說破。
“那母親呢?”薛茜桃急急問道,說完看姐姐眼神裡露出譏諷的神色,努力緩下語氣:“母親爲人一向慈善大度,沒幫忙勸勸麼?”
“母親去勸?”薛茜竹像是聽說了一件極其好笑的事情一般,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都有些尖了,“這就是母親提議的,怎麼會勸?”
母親……薛茜桃死死的盯住自己姐姐,看她笑的快意暢然,眼神裡露出了一絲冷意。是她讓家裡人做的麼?薛茜桃心裡清楚自己姐姐在家裡的影響力。
“好笑麼?”薛茜桃看着薛茜竹問道。聲音不同於自己這十幾年來在薛茜竹面前的卑怯細聲,雖然此時聽起來因爲染了風寒的緣故而有些嘶啞,但薛茜竹還是不由得停了表情。
“姐姐你作威作福,也僅限於在府裡,可這裡是皇宮,你只是個無寵的貴人。遭皇上厭棄,遭衆人嫌惡。”薛茜桃的聲音很冷靜,看着躺在牀上連動一下都吃力的薛茜竹,不帶任何感情道。
薛茜竹看向自己妹妹的眼神像是陌生人。“你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麼?賤人!不過是個庶出的雜種,以爲得了幾分恩寵就了不起麼,你忘了父親給我們說的話了?”在薛茜桃的注視下薛茜竹越說越沒了底氣,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心裡竟然涌出一種慌意,只得搬出了父親。
薛茜桃看着自己姐姐,嘴脣動動似乎想將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劇烈的咳嗽了幾聲,轉身就往門口走去。再不看薛茜竹一眼。
山桂山竹看着這樣的薛茜桃,又想起方纔她對主子說的話“這是在皇宮,你只是個無寵的貴人”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複雜的感覺。
秦諼到了養心殿門口,心裡卻莫名生了怯意。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面對皇上的移情麼?不。他一定是有別的用意,一個人,怎麼會突然愛上另一個人。
陳阜守在門口,見到秦諼,堆着笑主動迎過來:“宜貴人怎麼來了,皇上這會子有些不方便。宜貴人只怕是要白來一趟了。”
不用陳阜說,秦諼便聽到了殿裡傳來的一陣琴聲。不用看秦諼就聽出了獨屬女子的柔婉之感。
“去和皇上通報一聲吧,就說我來了,口也覺得渴,倒是不讓見一面就要趕回去麼?”秦諼溫聲說着好話,陳阜猶豫了下,知道秦諼在皇上心裡非同一般。還是進去通報了。
皇上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向下面彈琴的李紫曦,他讓李紫曦將面紗戴起,不看相貌,身段神態聲韻更是像極了自己心裡的那個影子,亦真亦幻。兩個影子在皇上腦海裡重疊起來。
聽到陳阜過來說秦諼來了,有些不耐:“讓她先回去,說朕晚些去看她。”
陳阜猶豫了下,還是將秦諼的話帶到了:“宜貴人說一路走來,口渴的厲害,怕也是受了暑熱,要不奴才端一杯水出去給宜貴人?”
皇上一愣,下意識的從遠處開着的窗子外看了看外面的天,想到秦諼畢竟是懷着孩子的,心一軟,“端出去像什麼樣子,貴人也失了體面,讓她進來吧,你去御膳房傳酸梅湯來。”
陳阜心裡一鬆,生怕皇上不同意回去遭秦諼遷怒,如今見皇上允了,也不耽誤,便退了出去。
一面躬身請秦諼進去了,一面去御膳房傳酸梅湯來,皇上究竟還是對秦諼看重的。
秦諼一步步走了進去,覺得腳步沉重無比,不知怎麼面對彈出這樣柔婉琴聲的女子,進來就被元真封妃的女子。
一進去便看到了蒙着黑紗正在彈琴的李紫曦,心裡忍不住吃了一驚,捂住胸口倒退了三步,這是腦海裡面出現過無數遍的,自己靈魂最初依附的形體的模樣,她甚至不知如今這般模樣的自己還算不算得上是瑞珠。
可是眼前的人無疑卻是以前的瑞珠。
“錚”的一聲,李紫曦手下的琴絃忽然斷了,她感受到剛進來的這個女人對自己懷着的強烈的感情,心緒也是一陣波動,可是琴在*停無法停,手隨心動亂了分寸,竟生生彈斷了一根琴絃。
皇上面對這樣的變故,也是頗覺得意外,意外之外,還帶着一份掃興,有些不悅的看着秦諼:“進來了這般沒規矩,打擾了她彈琴。”
秦諼望向皇上,平穩了心緒,慌忙行禮:“臣妾見過皇上,擾了皇上雅興,臣妾罪該萬死。”
“好了,好端端說這話做什麼,坐吧。”皇上想到秦諼還孕育着自己的孩子,終於還是沒忍心責備什麼。
長樂已經將茶倒來了,她方纔就聽說秦諼口渴,看秦諼進來就爲她倒了杯水,秦諼趁着接過茶的空檔用探尋的眼神望向長樂,長樂苦笑了一聲搖搖頭退下了。
那邊李紫曦也起身了,取下自己的面紗向皇上跪倒:“民女技拙,彈壞了皇上的好琴,還請皇上責罰。”
皇上忙道:“快起來,那不是多大事,你是太傅送來的養女,朕已經決意封你爲妃了,怎麼還以民女自稱?”
一聽到太傅兩個字,秦諼只覺得“轟”的一聲腦子要炸開了一般,是父親麼?自己怎麼沒聽說過父親還有養女,是這幾年的事情麼?
頓時,秦諼心裡忽然瞭然,一切疑問不用問出口便已經清楚明白了,皇上沒有移情,卻讓自己感受到不亞於移情的苦澀。
自己的父親,培養了一個替身送到了皇上身邊。
看着撤去面紗後的這個女子的面容,與自己曾經的確是有六七分像,而自己父親竟然在這六七分上加以了培養,讓她更與自己神似。
父親的用意是什麼,秦諼只覺得胸口生出了一種惘然。
看着皇上看向她的替身的狂熱的眼神,秦諼不知是喜是悲,那邊已經聽到女子的回答:“是,臣妾遵旨。”
就連聲調都與自己曾經出奇的相似。
自己爲何不是附體在這樣一個人身上,秦諼忽然恍惚的想着。
一會功夫,陳阜已經吩咐傳來了酸梅湯,皇上讓取給秦諼,秦諼接過不由的一口飲盡,暑熱盡消,腦海裡也覺出了一陣清明,起身向皇上屈膝行禮:“原來宮裡要多一個這樣貌美的姐姐,臣妾要恭喜皇上得一佳人,臣妾就不在這裡打擾皇上了,不過,皇上,臣妾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皇上應允。”
“你說就是了。”皇上聽了秦諼飛恭賀也有些不自然,到底是年輕,在秦諼爲自己孕育生命時候自己卻另外封妃想來的確是讓秦諼不太好受,難怪秦諼方纔會驚了紫曦。
“臣妾一進來便覺得與這位姐姐十分親近,有想親近之意,希望皇上將姐姐安排的裡臣妾近一些,臣妾得空了可以多與姐姐親近,便十分歡喜。”
皇上對這個絲毫沒有意見,他也希望秦諼可以多與紫曦親近免得她不慣,便十分爽利的答應下來,“這好說,便把她安排在旎鳳宮好了,離你的中安宮不遠,離朕也近。”
秦諼聽了皇上最後一句話,心裡一苦,再次請安後便告退了。
自己明明就在夫君身邊,夫君卻爲了緬懷自己,找了另一個替身。
或者是,他終究掙不脫自己曾經的形,可是秦諼分明感受到的是,真正存在支配人意識的,是魂魄。
魂魄無形,附身即是受形。
可是讓自己如何去要求皇上看透這些,如何要求皇上連魂也一同愛上,連魂都不會忘記。
會有這樣的愛麼?哪怕自己已經是面目全非,還能被一眼認出。
秦諼不由得搖搖頭,天方夜譚罷了吧。
“主子,這就走了?還沒和皇上討個說法呢。”如鏡看秦諼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在一旁不服氣道。
“討說法麼?”秦諼忍不住望向天空,“向誰討呢?向皇上?”
“若我沒有猜錯,她從此就成爲這個宮裡榮寵最盛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