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雖然看不出來,但是一跨進裡面,秦諼還是覺得有些寥落了,多了一絲清冷,雖然不易察覺,卻是真實的存在的。
自己曾經只是以爲出去散步,走出了這裡,再也沒有能夠回來。
一步步沿着自己曾經的步子慢慢走到大殿,曾經的腳步是輕盈的,雖然被練成學會了的端莊穩重,然而還是會從步態透露出少女心性,現在的秦諼卻一步步,走得很穩,腳步沉着有力。
然而,如今在這裡自己終於不能夠名正言順。
正要推開殿門,卻聽見裡面似乎有聲音,秦諼不由得好奇起來,屏息貼着門聽去,是兩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哎,你不能坐那裡,那裡可是皇后娘娘的位置。”一個聲音顯得有些着急。
“怕什麼嘛,又沒人知道,我們擦洗了半天,好累的,這個椅子真舒服,你也來坐坐。”這是個充滿活潑的聲音。
“快起來啦,萬一有人來了,你可就慘了,趕緊起來,這可是褻瀆皇后呢。”
秦諼聽了不由的搖頭,自己並未感覺被褻瀆。
那椅子,是了,都快在秦諼腦海淡了印象。
很舒服麼?
“這裡哪裡會有人來,每天也就我們負責擦洗,和桂兒她們輪班而已,來試試啦,真的好舒服,當主子真幸福。”
許久秦諼沒有聽到動靜,許是那個姑娘在遲疑,隨後又聽到了那個活潑的聲音:“怎麼樣怎麼樣,我沒騙你吧?是不是很舒服。我們在這歇一歇吧。”
秦諼終於沒有走進殿去,也沒有去等那個嘗試了的姑娘的回答,轉身離去。腳步很輕,唯恐驚了殿內的兩個姑娘。
年輕真好,秦諼忽然在心裡這樣感慨一聲,卻忘了自己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女人罷了。
出了坤寧宮。秦諼向門口的兩個宮人點點頭,示意道謝,便帶着如水如月離去了,往中安宮的方向走去。
剛走過一個拐角。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有些遲疑的聲音:“宜嬪娘娘?”
秦諼回頭,看到是長樂,心裡也頗歡喜,但依然沒忘記分寸:“長樂姑姑,你怎麼也在這裡?可是皇上命你去做什麼?”
長樂上前行了禮,之後回道:“皇上有事叫奴婢去內務府吩咐一趟,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人從坤寧宮出來,像是宜嬪娘娘,便跟了幾步確認下。”
“如水,如月。你們不如先回宮吧,我有些話和長樂姑姑說幾句,一會便回去。”秦諼吩咐如水如月,想與長樂好好說幾句話,似乎有許久兩個人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是。那主子也早些回來。小主子這時候也該醒了。”如水如月答應了,又不放心的囑咐一句,看秦諼點頭,這才慢慢告退。
終於只是秦諼和長樂兩個人了,兩個人腳步很慢,長樂只是亦步亦趨的沉默着跟着秦諼,二人反倒沒什麼話說。
秦諼想了想。最先打破尷尬的沉默:“皇上近來可好,嗽疾沒有再犯吧,記不記得我以前總是覺得是自己的哮喘傳染了皇上,才讓他嗽疾難除,如今這麼多年沒有了曾經那般日夜相伴,皇上的嗽疾有沒有好一些。”
“皇上嗽疾好很多了。哪裡是娘娘傳染的,分明是皇上向來愛逞強,天涼也不肯加衣,又常常在養心殿批摺子,殿裡涼。若不是娘娘送衣服去,皇上斷然是不會穿的,因此纔有了嗽疾。如今倒時常還犯,卻比以前輕了許多。”長樂提起皇上,語氣裡也不由自主的帶了幾分溫情,如逞強之類的詞斷不該是她一個婢女該評論主子的。
秦諼卻沒有發覺這話語裡的溫情,反倒是想起長樂所說的場景便着急起來,“那我,後來不能在他身邊時候,他豈不是總是不加衣服的,你和未央平日沒有多看護些麼,如今你們比以前更好更近伺候皇上了,這些都該想到纔是。”
“娘娘不用着急,我和未央自然是能想到這些的,皇上對我們兩個的話也肯多聽些,這些年嗽疾和往年比起來是輕了許多的。”長樂聽出秦諼的着急,忙解釋道。
秦諼點點頭,“我也注意着,好像咳得是不那麼勤了,不過換季的時候你們還是要多注意一些。該添減衣服的時候可別馬虎了。”
長樂順從道:“娘娘放心就是。我們省得的。”
隨後又是片刻的沉默,秦諼沒有再說話,忽然想起以前長樂和未央圍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樣子,有些懷念。
“未央還總是喜歡與德妃在一起?”秦諼還是主動出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長樂在自己面前這樣沉默。
“嗯,約莫也是和皇上一樣覺得,德妃娘娘和您以前極像吧。”長樂的語氣裡並沒有多少波瀾,彷彿這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
秦諼的心卻彷彿被針紮了一下,有些疼,卻在還能用笑容掩飾的承受範圍裡,“你也沒和她說說麼?德妃再像,終究不是。不要總是用外表去衡量,像我如今,除了你和我,再沒人知道我真正是誰,可是我除了改變了外表,又有什麼是改變了的。終究是沒人認出來。”
長樂聞言,有片刻的沉默,還是將心裡的話說出來,“其實,若是娘娘提前沒有告訴我,我也是認不出的,怕是也如同未央一般,打心眼裡願意去親近德妃的。”
秦諼沒想到長樂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止住了腳步,轉身看向長樂,目光裡有逼問詢示之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長樂並未被這一眼嚇退,反倒是挺直了腰板,“娘娘自己難道沒有察覺到麼,如今的德妃,比現在的娘娘您更像皇后娘娘。”
秦諼心裡驚詫了一下,看到長樂眼神裡的倔強,心裡有一瞬間的恍惚,更多的卻是氣憤。
“我以爲你能更加明白我,結果真是太令我失望了,連你也覺得旎鳳宮的那個是正主,那就和未央一樣,和皇上一樣,去好好奉承旎鳳宮的德妃吧,我只當以前十幾年交情下來是白瞎的。”秦諼的火氣似乎是越說越大的,嚴重的話說出了口,下意識的住了嘴,卻不能改變什麼。
長樂的表情卻依然是平靜的,並沒有什麼漣漪,只是在平靜背後,眼神裡卻藏有深深的哀傷。
“娘娘既然這樣認爲,那奴婢也無話可說,皇上和未央親近德妃原本就無可厚非,人之常情,娘娘始終卻不肯對那兩個真心懷念娘娘的人坦白真相,奴婢不知道娘娘的想法,只覺得替皇上和未央感到不值,他們夜夜夢迴追思緬懷的人就在他們身邊,可是他們卻並不知道,反而要去靠一個影子來寄託感情,這讓終於減少了思念之苦的奴婢顯得像是一個背叛者,只能看着他們的傷痛無動於衷,奴婢最初是歡喜的,總以爲有一天娘娘坦白真相,皆大歡喜,可是娘娘爲何就是不願呢,如今卻還責備皇上和未央認不出娘娘,娘娘您自己覺得,您還是以前的娘娘麼?皇上對娘娘還和以前一樣重要麼?”一口氣這樣一大通話說出來,長樂覺得有些疲憊,看着秦諼猛然變得傷心的臉,一瞬間又心軟起來,那些話終於還是賭氣的成分多,長樂從未想過要傷害秦諼。
可那份傷心的神色持續的時間並不久,瞬間,秦諼臉色又恢復了以往,努力平靜下自己的心,“我明白了,如今的你更是希望和他們一樣正在懷念一個死去的我,去在一個影子上面寄託感情,如此,你我的主僕情誼也該到頭了。”
“主子。”長樂的神色終於慌亂起來,下意識的脫口道。
秦諼卻已經轉身,決然離去,腳步一步步的堅決無比,心裡卻彷彿是什麼重物重重壓着,喘不過氣,卻沒有移開的力氣。
“主子,主子。”身後似乎還有聲音傳來,那卻不再是此時的長樂的了,是記憶裡那三個總在嬉鬧的姑娘。
“主子,我們晚上吃吊鍋吧,好冷的天。”
“主子,你慢些走,我的耳墜方纔掉了,不知掉哪去了,等我找找。”
“主子,真想有一天回宮外去看看呀,我想那家阿婆的豆花了,這皇宮裡的東西,越吃越覺得沒味道。”
越走,耳裡的聲音越是清晰,秦諼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
或許,真的是自己變了。
或許,所謂的成熟,就是更加能夠忍耐痛苦。
從此許多事情,都是要自己一人去承擔吧,從沒人肯理解過自己。
長樂,未央,這樣美好的名字,是父親爲她們取得吧,父親將兩個這樣美好的姑娘送到自己身邊,希望自己也做一個美好的人。
然而,這份情誼,怕是再也不能未央了。
未央有央。
就讓她成爲那份美好的裡面,最後的記憶吧。
秦諼身後的長樂,在聽了秦諼的話後,心裡惶恐大盛,不由得跟隨着秦諼追了幾步。
然而秦諼卻始終沒有回頭。
這兩個年輕姑娘並不知道的是,在她們身後,一個人影從陰影處走出來,“果然,是和我想的一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