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貴妃聽到這是良辰的聲音,驀然擡頭,良辰已經不帶半分表情的走了進來,只是看了樑貴妃一眼,便迅速扭轉過頭。
看向皇上太后:“奴婢認罪。”
樑貴妃卻從那一眼裡看出了許多,有隱忍,有痛楚,有神傷,最後,樑貴妃迅速明白了良辰的意思。
王太醫不該被牽扯進來,他有了美景。
自己已經百口莫辯,再掙扎只會徒增皇上和太后的厭煩,這已經是死局了,樑貴妃只有努力爭取和棋。
太后心裡莫名的釋然了一下,開了口,“你說。”
“劉嬪有孕的事情的確是奴婢無意間從王太醫那裡得知的,奴婢心裡總是不安,劉嬪以前常常對貴妃不敬。因此奴婢便想出了這個法子,知道美景有心悸的毛病要吃些安眠的藥物才能安睡,便騙王太醫說奴婢今日睡不好將美景平日用慣的藥要給我了一些,要了藥之後便全說貴妃娘娘。”說着,良辰的口裡有些澀,她方纔在門外大致瞭解了經過,便知道主子這次是落了別人的局了,尤其與王太醫美景一起全軍覆沒,不如便讓自己一力去承擔的好。
想辦法要主子繼續體面的活下去,她已經沒有了母家可依了,至於自己,方纔那十幾分鐘的殫精竭慮苦思冥想膽戰心驚,已經足夠累了。
主子總說自己的適應能力比美景強,其實只是自己從來都是爲主子考慮罷了,可是在方纔,良辰忽然無法想象自己覺得若要一直這樣思慮到老,該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長痛不如短痛。
她從來都是羨慕美景的。
“貴妃娘娘開始不肯,卻禁不住奴婢早晚日日軟磨硬纏,這才答應了奴婢。都是奴婢一個人的錯,主子終究是不願的,若是責罰,便責罰奴婢吧。貴妃娘娘這麼多年只錯了這一步,爲了這宮裡事日日操碎了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太后皇上看在往日恩情份上。不要責罰主子了。”良辰忽然發覺這是在皇上太后面前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忍不住有些口乾舌燥。
劉晴已經控制不住的激動起來,指着良辰道:“我對她不敬?我怎麼對她不敬了?我都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我礙到誰了?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說着已經控制不住的哭泣起來,秦諼忙站過去扶着劉晴的肩膀,卻不知該說出什麼話來安慰好。
也許只有靠着時間,才能撫平傷痛。
樑貴妃沉默的低下頭,不發一言,是了,自己已經落入了別人的局裡。哪能全身而退,王太醫和美景,就把海闊天空的願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吧。
劉晴還在不停責罵的發泄這心裡的委屈,只是聲音越來越弱,終於是虧了身子。
太后也不忍起來。坐起來將自己身子隔在劉晴與樑貴妃之間,溫聲對劉晴道:“好了,晴兒,你還年輕,機會多的是,今日你也累了,就好好休息。哀家與皇上會替你做主的,明日,明日哀家再來看你。”
說完又看向皇上:“皇上,這件事情就讓你處置吧,哀家不過問了,哀家老了。容易疲,不想再理會這些事了。”說着,便帶着杜若夕顏一起要走,臨走前看見秦諼,便道:“宜嬪不如也陪哀家回宮吧。和哀家說說話。”秦諼又安撫的拍了劉晴肩膀兩下,便起身道:“臣妾遵命。”
隨後太醫們也都識趣的慢慢退下了。
只剩了皇上與樑貴妃未走,皇上滿眼複雜的看着眼前女人,自己一向不理會後 宮事,這些年來多虧了樑貴妃,良辰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究竟該怎麼處置。
重了,於心不忍,輕了,對劉晴不公。雖然內心深處仍然是對劉晴有着排斥,覺得她是用心不良的女人,可是看到她如今失子的模樣,誰還忍心記着過去不放。
“女官令人良辰,唆使主子害劉嬪小產,手段險惡令人髮指,免令人職,貶至辛者庫。”沒有處死她,終究是留了幾分情的。
“貴妃梁氏,不遵宮規,受人挑撥引誘,致使劉嬪失子,免攝六宮政之權,貶爲樑妃,望你在你的永和宮,好好思過,無事莫要出門的好。”最後一句話像是警告。
樑貴妃身子整個軟軟的伏在地上,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像是丟了魂,像是一無所有回到原點,有輕鬆又不甘,還有一點絕望,她知道自己從此以後,什麼指望都沒有了。
“臣妾,謝皇上開恩,一定日日靜居永和宮,抄寫佛經,爲皇上和太后祈福。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皇上點點頭,他這樣無疑是開恩的,也希望能換回樑貴妃對自己的感恩。對於自己身邊的女人,他總是無法真正狠心,說起來,自己最狠對待的,還是那個叫做沐荷的笑容天真的女人。
皇上搖搖頭,想甩掉那些不開心的過往念想,劉晴卻在一旁哭喊道:“一命償一命,她們聯手害了我的孩子,爲何還讓她們在這宮裡待着?縱然皇上不捨得要她們性命,也該把她們趕出宮去,我不願再見到她們!”
尖細的聲音震的皇上耳膜有些痛了,只覺得煩心,皇上眉頭微微皺了下,下意識的想喝止,但看劉晴這模樣再沒有了平常與自己相處時候的恭謹守禮,大方有度,倒多了一層讓人憐惜的更像是女人的東西,只是一個脆弱的女子,失去了與自己的孩子。
本來想走的皇上停了下來,學着太后的模樣小心的擁了擁劉晴,“聽話,乖,聽話。”
劉晴在皇上的懷抱裡慢慢止住了激動,只是還是不停抽噎着,有些蒼白無力的哭泣。
皇上感受到懷裡瘦弱的人的安靜,心裡的憐惜像夏日的雨水一般輕輕漫上心頭,“我們還會再有的。”皇上的聲音裡充滿了蠱惑,語氣堅定的安撫着懷裡的劉晴:“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時間還長,朕會慢慢補償你。”
此時的秦諼正慢慢攙着太后往太后的永壽宮走去,心裡卻還念着麒趾宮的樑貴妃與劉晴。
太后看出秦諼的心不在焉。緩言道:“怎麼,還在想着長信殿的那兩人?說起來,哀家還想知道,今日你爲何要爲樑貴妃作證。若是哀家沒記錯,她當初可還想着要置你於死地吶。”
秦諼笑一笑,“貴妃娘娘其實並沒有特別壞的心思,臣妾看出來了。”
“哦,害了劉嬪小產,難道這份心思還不算歹毒?”
“今日,那商太醫在長信殿的表現,似乎活躍了許多。”秦諼卻轉而言他,不知太后是否能聽出自己的意思。
“商太醫麼?宜嬪覺得有問題?”
秦諼擡頭,撞見了太后有些犀利洞穿的目光。越發覺得這個女人的厲害,秦諼忽然覺得,太后的一雙眼睛,可以看穿任何事情。
那麼是否也能看出自己並非秦諼呢,對於自己這個想法。秦諼不由得在心裡笑了笑。
太后見秦諼沉默,以爲她還在擔心長信殿的事情,寬言道:“放心,她們二人都不會有事,哀家讓皇上處置,皇上必然不會處置太過的,那孩子。哀家生的,哀家自然知道,最是心軟,不遇到十分痛恨的,不會下狠手。”
“而晴兒,經過了這件事情。也希望她能成長一些,擔得起重任,回頭讓太醫好好調養一番,不會虧了身子。”
秦諼聽了更加默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雖然所經過的陰霾在別人眼裡終究都是可以挺過可以走過的。可是隻有經歷的人才會明白,那過程有多麼的撕心裂肺。
許久,秦諼還是開口道:“太后,那商太醫……”
“商太醫哀家記住了,回去會命人偷偷調查的,這些日子他都見了什麼人,究竟是被誰主使,哀家都會弄明白。”
“太后對樑貴妃真是信任的很,畢竟那時候連良辰都認了。”秦諼忽然對身邊的這個老人有着無比的信任感,這是在曾經全然不曾有過的,看來聰明人應當和聰明人打交道纔對,以前的自己,的確過於愚鈍了。
“玉真那丫頭,不會做這樣的事了,別說別的,她有一句話說的哀家很信,就是她根本不知道劉晴懷孕的事情,而那商太醫的言辭,分明是早有準備,滴水不漏,意圖把謊言圓滿,只是越是這樣急着圓滿,越是最大的破綻,他若是沉默的不開口,讓樑貴妃如何得知的這件事情成爲一個謎,哀家反而會更加相信是玉真所做的。”
“可是他連玉真如何知道的原因都找好了,可不是有鬼不是?”
薑還是老的辣,秦諼心裡只有這一個想法,那一瞬間的衝動想把自己知道的有關容嬪的事通通說出來,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母親一般的衝動。
可是,話語在肺腑裡醞釀了幾個來回,終於慢慢淡去了,太后,始終不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你能看出商太醫的問題,並且爲以前害過你的樑貴妃出面澄清,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人。”到了永壽宮門口,太后與秦諼分別時候道。
“有空了多來陪陪哀家,哀家也想看看黎兒。”
秦諼恭聲答應了,恭送了太后會永壽宮。
眼見今日的事情終於了了,秦諼也由太后話裡想起元黎,心裡一熱,忙往自己的雲臺殿那邊去了,只想着看些見到自己那惹人疼的兒子。
大片黑雲從遠方慢慢往皇宮的上方聚集,想來不多時又是一場淅淅瀝瀝的雨。
只是所有傷痛的記憶,是雨水永遠無法沖刷的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