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廣總督劉坤一現在一肚子牢騷,前線剛剛傳來消息,吳奎領的粵軍在山西吃了癟,電報語焉不詳,如何勝負的並不清楚,但是桂軍擅自退卻、失守炮臺的卻是不爭的事實,好在和秦鎧早有約定,雖然折損了千餘人馬,撤走之時倒也沒受大損失,只是銳氣已挫。
今天韓師爺、胡師爺一早就匆匆來拜見自己,說是南洋大臣、廣東巡撫秦鎧已經在廣東發行新銀元,這事情他倒是並不關心,畢竟這發銀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戶部造幣總廠這些年鑄幣支出逐年增加,甚至到了鑄錢越多虧損越甚的地步,這其中的火耗之類貓膩驚人。
作爲兩廣總督,他手上有朝廷的撥款,加上秦鎧許他的榨油工廠現在也算是日進斗金,他特地派了手下清廉的心腹小心打理,算起來這可是承了份大情面。
拿到韓師爺兌換來的南洋銀行大洋和銅元,他舉在面前仔細翻看之後,又拿出身邊的鷹洋和戶部造幣總廠鑄造的銅元比較一番,嘖嘖稱奇了一番,他轉頭問韓師爺,“這秦鎧的銀元是那裡鑄造的?你們可有消息?”
兩位師爺也就是來稟報這消息,至於那裡鑄造的銀元他們自然不會知道,知道這消息的人,馬尾船政內部也不過寥寥數人,對望一眼,都搖搖頭,韓師爺開口說道:“大人,這秦鎧奏請鑄幣,此等大事,爲何不來與大人知會一下!”
劉坤一看了看韓師爺,自己這位幕僚自然是忠心耿耿,想來也是猜到這其中必然有大好處,而以湘軍人馬在兩廣地界上的實力,在這其中也分不到一些好處,這兩個幕僚自然有些失望,琢磨了片刻,自己未出一兩銀子,秦鎧那邊就給籌了榨油廠,當然自己也給了個空頭的廣東水師的名義,不過折算起來,怎麼也是自己賺大了!
現在再去要這好處,多少有些壞了規矩,倒顯得自己不夠意思,不過這麼大的事情,自己這個兩廣總督都沒得到實惠,確實也有些說不過去,想到這裡,他開口問道:“胡師爺,咱們今年的餘款還有多少?”
“大人,這兩個月榨油廠生意不錯,咱們手頭也有將近60萬兩的足銀了!”
劉坤一噢了一聲,微微一笑,“這樣吧,你帶我名刺去見秦鎧,這南洋銀行新建,咱們怎麼也得支持一下,這筆銀子就從西洋人的銀行轉到南洋銀行吧!”
兩位師爺忙拱手應下,這手段,還是咱劉大人厲害,光就把銀子挪一挪,還不得讓這秦巡撫給倒騰些個好處出來!
果然,胡師爺去了不過時候,笑嘻嘻的就趕回來彙報,去見了南洋大臣秦鎧,自然是總督大人的面子十足,那邊已經吩咐下去了,只要這60萬兩現銀到賬,按照銀元兌換,足額多算6釐的額度,足足是三萬六千兩!
這下子兩位師爺也是滿意的很,馬上回家把家裡的銀子也從其他銀號轉到新開的南洋銀行,這等好事也就是這兩天才有,還得有偌大面子才行!!
巡撫衙門內,孫復正在爲胡師爺來辦的事情打抱不平,不過苦主秦鎧儘管剛被劉坤一給訛了一大筆銀子,這會兒卻像是完全沒一點兒火氣,還在一個勁勸解孫復,“孫兄,說實話,我與原本還琢磨着怎麼去拉劉坤一的款子呢!這銀子花的值啊,改天你就知道了!”
果然第二天,南洋銀行寬敞的大廳一旁用銅條做起來一塊欄版,上書幾個金色大字——“本銀行尊貴客戶”,而下面是一塊塊精心製作的銅牌,排名第一個就是“兩廣總督衙門”,第二的自然是“廣東巡撫衙門”,在下去廣州有名望的大商家一堆……
而店裡夥計更是人手一疊精心製作的小紙片,上面印有南洋銀行字樣,業務說明之類的文字,反面大書特書的也是這尊貴客戶名單,也就短短數天,廣州街坊老太太都知道了,這南洋銀行儼然已經是廣州第一等的大錢莊。
若是那個閒漢、八婆提出一絲異議,立刻就會招來一片罵聲,“丟內啦!總督、巡撫大人都把銀子放南洋銀行,城裡最大的商家都存銀子在南洋銀行,各家銀號都開始通用南大洋(南洋銀行大洋的簡稱),就你個傻冒不知道!”
質疑者被如此反駁之後,唯一能做的,那就是趕快掩面而去,怎地自己就消息如此閉塞!
這總督衙門、巡撫衙門的招牌一出,這效果直接讓經營銀號多年的陸義錦也是大爲吃驚,短短七八天功夫,南洋銀行的庫銀已經從初期投資的550萬兩,迅速激增到750萬兩,而且這來存款子的商家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而隨着各大銀號通用了馬尾鑄造的南大洋之後,這種做工厚重、精良,幾乎很難僞造的銀元很快就佔領了廣州的市場,而很快,南洋銀行的銅元也潤物細無聲的進入了流通領域,迅速開始擠兌那些老舊銅錢和劣幣的市場。
面對這大好形勢,陸義錦幾乎是每天都來向秦鎧彙報進展,短短一個月時間,剛剛成立的南洋銀行就變身爲南方屈指可數的金融大鱷,庫存現銀達到驚人的一千三百萬兩,這規模的膨脹程度,即便是秦鎧也完全想象不到。
很快,讓所有國內錢莊大跌眼界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德意志銀行遠東分行在南洋銀行成立後一個月,就照會各個歐洲在華的銀行,德意志銀行已經與南洋銀行簽署了互相承認對方銀行券的協議,雙方規定兩天一結算,確保庫銀安全。
這件事情上,陸義錦完全沒有做任何的努力,這讓陸老頭也是莫名其妙的很,不過這其中好處無疑是巨大的,在大清國如此衆多的銀號裡,包括巨無霸級別的阜康、源豐潤和義善源這些千萬級別的大銀號都沒辦法獲得任何一家外資銀行的通兌協議!
正當廣州商界、錢莊被這南洋銀行眼花繚亂的消息弄的一驚一乍的時候,秦鎧忽然來拜訪兩廣總督劉坤一,對於這位手段神通廣大的秦烈風,劉坤一也是十分感興趣,親自到二道門口迎接,以示隆重。
客套一番到了屋內後,劉坤一笑眯眯的開口問起來,“烈風,今天來一定是有事情吧,否則你最近忙成那樣,那會來看我這個糟老頭!”
“劉大人真會開玩笑,不過今天來確實是有一件要緊事,”說道這裡,秦鎧從懷中掏出幾張信箋和一封電報遞給劉坤一,“這是我剛得到消息,美利堅國上個月剛剛通過了這個所謂《排華法案》,這是具體的內容,大人您是朝廷中流砥柱,所以特來與您商議,我們該如何應對!”
就在這一年,1882年下半年開始,促使美國經濟大增長的鐵路基礎建設退潮,在過去四年間,隨着鐵路建設完成了一個驚人的創舉,美國的鐵路建設完成的鐵路里程5萬多公里,佔到同期世界各國建造鐵路總里程的50%以上。
而如此浩大的基礎建設,在過去的數年裡極大的促進了美國重工業的發展,引發的直接成果就是美國重工業鋼鐵廠在技術上和產量上一舉踏入了世界先進水平。
但是,同樣是這橫跨美利堅的漫長鐵路線的建設,也一下子撐破了美國經濟的泡沫,遠遠超過了國內的需求的鐵路線,引發的平行鐵路間的惡性競爭、消減運費,使得鐵路公司入不敷出……經濟史上歐美國家的第十三次經濟危機爆發。
而美國各州地方政府和國會爲了轉移民衆對經濟蕭條的注意力,同時爲國民失業率大大上升尋找藉口,竟然以華工素質低下、衛生習慣差、無法融入自由美國、華工流入造成國民失業率上升等毫無依據的理由,強行通過了排華法案。
劉坤一倒是不知道這碼子事情,不過對於《中美浦安臣條約》他是瞭解的,雙方的自由移民的約定是做爲白字黑字列入其中的,現在美國政府竟然單方面取消了條約的約定,而且強制對在美國的華工進行驅逐,這無疑是對大清國威嚴的挑釁。
劉坤一看完這些信箋和電報後,自然是頗有些怒氣,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大中華的子民竟然再次在海外受到徹徹底底的歧視,雖然這些子民,在大員們眼裡也就是一些毫無價值的苦力,但這是涉及國體的大事情!而且羅列的罪名以國人的眼光看來,那絕對是徹徹底底的莫須有之說。
兩人一拍即合,這替大清國找回顏面的事情自然由劉坤一這樣的大人物來挑頭,秦鎧這位新銳的督撫自然跟着一起附議即可,和劉坤一在廣州也算是同僚了幾個月,秦鎧早搞明白老劉的做派,凡是請他這位湘軍大佬出馬,首先是要有利益,其次還是要有報酬。
不過對於這樣直率、巨滑的大員,秦鎧倒是覺得更好相處,若是讓他與李中堂去商議些個事情,那邊還不得拐彎抹角先通過周馥之流談妥貼!現在老劉表現出的絕對是雷厲風行的一面,這其中的原因,秦鎧自以爲主要還是自己目前完全不構成他老劉的對手,更多的是利用對象而已。
果然,老劉這心甘情願當了這槍桿子後,立刻就開出他的條件,“烈風啊,我可聽說了,你是丁巡撫的得意門生,這在行的就是搞那大炮,現在越南戰事正緊,這廣州的防務可也是吃緊的很,港口的那幾座炮臺我早就盤算着要休整一番,只是朝廷裡一直沒撥下銀兩……”
秦鎧一臉黑線,這修炮臺的造價可不低,老劉剛轉了幾十萬兩白銀到自家的南洋銀行,就在這裡哭窮,當下一臉堅決的表示,自家也窮的叮噹響,開錢莊連鑄新錢的錢息都還沒賺到,這投入進去的銀子可是貨真價實的玩意。
一老一小討價還價一番之後,秦鎧對於這位湘軍大佬總算是賣了賬,這位反正談來談去就一個調調,這銀子不是不給,日後再給,給多少?什麼時候?看這位大佬的意思,他總覺得夠嗆。
不過這黃埔港炮臺、烏涌炮臺、牛山炮臺改造對自己來說原本也是有利的,既然劉坤一提出來改造,那就多少出點血吧!當然也要撈些個紅利回來!當下又跟劉坤一談妥了,在黃埔炮臺後方專門闢出一片南洋水師專用碼頭,自然馬尾海運也沾沾光。
這專用碼頭對於海運公司來說,那絕對是最大的好處了,劉坤一不做這買賣,自然是不明白這點,能讓秦鎧出銀子改造炮臺,那就達到他的目的了,他是兩廣總督,負責着防務的,不花錢就搞定這燒錢的炮臺,兩人都是皆大歡喜。
9月19日,劉坤一申斥美利堅過歧視華人的奏摺還在海上漂着的時候,福建新報打響了反美的第一槍,頭版頭條刊登的就是閩浙總督張佩綸洋洋灑灑一篇大論,駁斥美國國會通過《排華法案》的那些莫須有的依據。
而後面附上的美國《排華法案》的全文,負責進行解讀的幾個馬尾學堂的學生更是把那些明顯歧視性的文字予以摘錄、彙集,然後又補充了中美《蒲安臣條約》關於自由移民的內容,其後更是附上了秦鎧提供的關於華工在美悲慘待遇的一些誇張性新聞。
造勢、造勢,這是秦鎧早已定下的論調,美國排華法案的出臺,預示着一個黑暗時代的到來,一個新興的工業大國,竟然針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制定一部專項的法案,這在整個西方史上都是未曾有過的大事件,這意味着,西方對於這個東方大國的敬畏已經消失殆盡……
原本歷史上,滿清政府也針對此事多次召會美國公使,但是美國公使馬芬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十分微妙,閉口不談美國更改法案的可能,而是以美國中央政府無權干涉各州事務爲由,不予理會!而清政府在這件事情上唯一能作爲的,就是不停的抗議……
現在,局面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變,隨着報紙的造勢,就連京城了的茶館樓社也都知曉的這麼狀事情,都在熱議此事,加上福建新報在解讀上的輿論引導,這京城裡的大老爺們可都知道了,這次咱泱泱中華大國可是給人打了臉啦!!
福州新報從19日開始,就打破了常規三天的出版週期,每日出版,而馬尾海運公司都是在第一時間派送到京城,只需區區兩天,就能送達,各地清流、大佬,乃至軍機衙門、總理衙門邸報上的最新消息都被第一時間刊登在這上面。
這個問題上,難得舉國上下都一致同心,就連保守派的貴族老爺們這次也嚷嚷着要讓美利堅國就此事賠禮道歉。
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裡,最近可是忙翻了天,恭親王奕訢愁眉苦臉的看着手下的四大幹將,昨天他又被太后叫進宮裡,也不知道哪個該死的缺德鬼把那報紙遞送進了宮裡,雖然報紙上的東西確實很新,不過那說辭,誰看誰上火啊……
在這泱泱上國的太后還有這些個親王貴族眼裡,雖然條約裡把中國官員都剔除在外,但是美國人卻忘記了,整個滿族這些個黃帶子、紅帶子,以及他們的子子孫孫,那可也是中國小屁民,也被列入的排斥的對象,其中報紙解說的美國國會辯論中提到的中國人的種種缺點,可是把滿清老少給一網打盡了。
太后對於這件事情也沒給個明確的說法,只是說了句,“恭親王,咱大清朝自太祖建國以來,可就沒被夷人輕視過,不管是那國的夷人,到是咱這中國,那不還得按着大清的規矩來,這事兒,可不能由着夷人這麼胡搞!”
此時,恭親王看着下面幾位大眼瞪小眼,便問道:“幾位,這事情你們看如何處置?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咱大清的體面,可是一點容不得有缺憾啊!”
牆頭草兵部尚書景廉看其他幾位都默不作聲,他也知道,這事情跟這幾位大佬那是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幾位巴不得這事情越鬧越大,反正就是動嘴皮的事情,鬧大了反而更顯得能耐。
他舉起手裡新拿到的《福州新報》,咳嗽了一聲,淡淡的說道:“六王爺,你看這幾日的報紙,各省督撫都挨個兒上了報紙,逼着咱總理衙門出個條陳!不若把這事情交給曾侯處置?”
曾侯……世襲一等毅勇侯曾紀澤?恭親王奕訢也知道,這種和外國人打交道的事情繁瑣無比,而且費時費力,滿朝上下,有能力這麼做的,也就是一二人而已,他轉頭問吏部尚書李鴻藻,“李大人,法國人那邊,曾侯可談妥了嘛?”
這些時日,越北戰事又起,軍機處自然是希望談判解決,早就詔曾紀澤與法國公使脫利古談判,雙方現在正在扯皮之中,此時前線戰事法國人取宣光、山西,但是在永安損兵上千,而固守河內的清軍既有淮軍精銳慶字營,還有數萬粵軍、桂軍,還有一個變數,也是曾紀澤頗寄希望的南洋大臣秦鎧的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