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大清唯一二品頂戴的英國人,赫德對於這個封建王朝的那套玩意自然是瞭解的很,恭親王傳達的意思,自然就是代表着這個朝廷最終決定,但是這5%的進口關稅那是《中英天津條約》裡英國人強加給清政府的條款。
而美國人按照5%的關稅那也是依據《中美天津條約》條款最後一款,所謂“清朝有何惠政、恩典、利益施及他國或其商民,無論關涉船隻海面、通商貿易、政事交往等事情,爲該國並其商民從來未沾,抑爲此條約所無者,亦當立準大合衆國官民一體均沾。”
赫德正在考慮大清國這隨意違反當初條約的後果,臉上不免露出遲疑的神色,考慮了片刻才婉轉的問道:“六王爺,我兩個問題,我想還是需要您親自來做決定的,關係重大啊!”
恭親王奕訢眉頭一皺,追問道:“何德先生,有什麼難處嗎?”
赫德直了直身子,直視這位大清最有權勢的親王,“這關稅的協議,那是依照天津條約的約定而行,當然,先於我們雙方之間協議的《中美天津條約》中,並沒有規定這關稅的問題,但是依照這最後一款,必須與大英帝國商品享有同樣的稅率!”
這絕對是徹徹底底的無賴條款,不過卻也堂而皇之的列入國家之間的條約,不過時隔多年,朝堂上的大佬們早忘記了20年前的傷疤,對於洋人依舊保持的高高在上的尊貴,在滿清權貴的眼裡,那些勞什子的條款,咱大清願意遵守就遵守。
這次給美國人打了臉,這朝廷上下、百姓草民可都需要朝廷挺直了腰桿,最重要的是,那些個的輿論甚至通過北京城的貴族老爺們透進了宮裡,這惱了太后,那纔是天大的事情了,所以這次對美國人進行關稅懲罰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違反條約算個球!
恭親王奕訢整肅面容,朝南一拱手,“赫德先生,條約中可也白紙黑字寫着,‘中華大清國與大亞美理駕合衆國因欲固存堅久真誠友誼,明定公正確實規法’,現在美利堅國對我大清之絲綢課以重稅,已經違反這當初之公正原則,所以必須予以嚴正對待!”
這件事情上,與洋人打了幾十年交到的恭親王自然也是思量過的,現在的大清可不是26年的武備了,百萬之衆可都多有裝備洋槍洋炮,而且法國人那邊咱也沒怕過,害怕那不如法國的美利堅嘛!
而且這些年泰西諸國的交涉,以及結交各國公使,讓他早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些泰西列強最想做的,就是安安穩穩通過與中國的貿易賺錢!
赫德顯然對於提高關稅並無太大興趣,不過對他而言,這件事情無疑把他也推在了風頭浪尖之上,這對於大英帝國並沒有太多好處,而且出於對清帝國負責任的態度,他認爲這樣必定會引發一場中美之間的經濟糾紛。
再與恭親王奕訢進行一番討論之後,恭親王倒是接受了赫德提出來的一個建議,這次提高的稅率提的太高,有可能會引發美利堅國的強烈反響,建議逐步提高關於美國洋綢的關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步到位!
北京城就是一個大篩子,這個消息不出兩個時辰,果然就已經傳到了美國公使馬芬那裡,對於清政府竟然如此公開、大方的違反了之前的《中美天津條約》,這位公使也是有些意外,他立刻趕到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拜見奕訢,提出了抗議。
不過這毫無用處的外交抗議,很快就成了經常少爺、茶客們的談資,馬芬公使自然立刻拍發電報,把這突入起來的消息送往國內,要知道,現在正是生絲收購的旺季,美國商船正在源源不斷從國內趕來,準備賣出洋綢,收購生絲,很顯然,這個意外的時間,讓他這個美國公使十分的不爽。
比起馬芬來說,趕到上海口岸準備收購生絲美國商人傑佛遜卻顯得更爲不爽,往年的現在,正是生絲收購的旺季,以往到達上海的話,很快就能從各家洋行以合適的價格採購到各種品質的生絲,幾乎幾天就能完成採購起運洛杉磯。
但是,這次到達上海港之後,之前聯繫好的中間商馬丁匆匆趕來告訴他,上海口岸的生絲早一個月就收購一空了,現在還有少量生絲從周邊各地過來,但是根本不足以滿足市場上的需求,價格更是一日一價,現在的價格已經比往年漲上了5成。
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讓他十分鬱悶,等貨的時候,親自跑了幾家洋行一問,果然是如此,只得在船上安心等待馬丁備齊貨物,好在運來的一船絲綢品、工業品銷路不錯,中間商馬丁以非常合適的價格全部吃下了他運來的“洋綢”,這些進價便宜的絲綢,運到中國內地後,就能以獲得兩倍的利潤。
這些所謂的“洋綢”,蠶絲含量不足一半,自然成本低廉,而且更爲離譜的事情是,這些絲綢進入大清國內的流通後,只要是洋商經營,則一路上的不在繳納各省厘金,而國內生產的高品質絲綢用,經過層層關卡收取厘金後,這商賈根本無利可圖,更加無法與“洋綢”競爭。
不過現在這生絲卻完全沒有門路收購,這讓他鬱悶異常,這一個月,倫敦交易所生絲交易價已經漲了兩成多,看趨勢還要繼續漲,o……mygod,這些該死的中國商人難道有錢也不要賺嘛!!!
這時候他洋行裡一個小買辦卻給他引薦了一個人,據說此人在上海灘有着莫大的影響力,或許能幫他解決這購買生絲的途徑,聽到這個消息,馬丁立刻跳了起來,跟着這買辦去跑他的門路了,有路走可比坐着乾等強太多了。
方浜中路上,是上海灘有名的洋行集散地,來自各地的商戶從碼頭上運來的各式土產圖到這裡來銷售,靠近街口的一家鋪面足足有50米的大商家,門口掛着一塊大大的招牌——阜康,此時街上人流攢動,南來北往的路人走過時,總要回頭看上幾眼,若有一二人同行,必定要議論上幾句。
“看看……這就是胡大善人的鋪子,真是偌大氣派啊!”
“難道是……胡慶餘堂藥號的胡大善人?”
“自然是啦!看到掛出來的招牌沒!那可是左大帥給提寫的牌匾,鐵畫銀鉤,殺氣沖天啊!”
“……”
這是胡雪巖在方浜中路上的老店,這次收購各地運來的生絲就在這裡交割,早在春末時分,他就派出大批人手,到江浙一帶的生絲產區大量訂貨,而且都是付的現銀訂金,這可是說是一步妙棋,洋商根本不會到產地來收購生絲,而是坐等各地絲商運到賣場再以種種理由進行刁難,或者用品質問題、或者用顏色問題,坐地砍價。
果然到了8月間,生絲上市之時,江浙一帶生絲產量十之***落入胡雪巖的囊中,已經囤積了近三百萬包生絲,價值白銀1800萬兩,現在還陸陸續續有各地絲商按照當初的定價送來成品,這上海周邊數省之地的生絲,幾乎都被胡雪巖掌控。
而跟風入股的商家更是放心大膽跟進,胡雪巖早就把各家的大掌櫃找來密議過了,此番阜康出貨,會調集各家貨物一併清倉,所以無需擔心,而這次的生絲囤積,只爲一件事,拿回國內生絲評定品質和定價的權力,否則這生絲和絲綢產業永遠只能跟在洋人的屁股後面。
到了正午時分,幾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正在逐一開包檢驗生絲品質,正在進行生絲鋪面裡的茶桌旁已經擠滿了各地來的絲商,這些江浙商人匆匆趕到上海,爲的就是手裡頭收購的幾十包生絲,趁着這會兒功夫,都在交換着他們生意信息。
“這位掌櫃,我是浙江金華人氏,您在哪裡發財?”一個面紅微胖的絲商笑呵呵的先聊着。
“哦……你們浙江生絲可是產量大戶,哪像我們蘇北,今年天寒,生絲產量可比不得往年!我這次一共才運來40多包!”旁邊的另一個瘦黑商人低聲嘀咕着。
“誒,今天我們金華產量也不行,比去年可足足少了一成半!”
“……”
此刻坐鎮鋪中的是胡雪巖手下的另一位大掌櫃陳光中,這位是胡的老鄉,跟隨胡雪巖從一座鋪面一直做到現在的數千萬傢俬,可謂是阜康的元老之一,而且精於計算,辦事穩妥,之前一直在南京掌控當地的阜康銀號事務,因爲陸義錦去了廣州,這纔來胡雪巖身邊處置這邊的事務,這次的生絲收購戰,就交予他來直接掌控。
對於這次胡大掌櫃的大手筆,他自然是十分贊同,開春十分,他可是和胡雪巖一起走了江浙數十處的蠶桑養殖的大縣,聽到的消息那是讓人十分的震驚,這幾年來,生絲產量儘管一直在上升,但是絲農們卻收入日益降低,這其中的原因實在是讓人氣憤。
絲農轉手或者自家開鋪子把鮮繭加工成生絲,轉手賣給絲商,而絲商將大批生絲運抵上海後,洋商則隨時獲取倫敦生絲交易的價格,然後此基礎上大肆砍價,隨意評定中國手工繅絲製成的生絲品質,隨意開價,優品變中品,中品成劣品,這其中的貓膩,自然是防不勝防。
所以,就連絲商也是生計困頓,更別提江浙一帶的絲農們的苦不堪言,胡雪巖介入生絲生意後,對洋行的高壓有了切膚之痛,早就有計劃奪回生絲定價權,所以纔會有了這次的聯合各華商進行的生絲收購戰。
陳光中十分愉快的看着店裡面的這些絲商,對於洋人敲骨吸髓式的壓迫,這些商人在看到阜康的反擊後都義無反顧的加入了其中,不少人都是當場簽下契約,連定金都免了,答應在收取生絲後運來上來交割,這可是的的確確雙贏,對於大掌櫃的義舉,他舉雙手贊同。
這時候,突然外面出現了不少洋人,陪同的還有上海道臺劉瑞芬,這讓陳光中十分意外,忙帶人迎出門外,待看清楚劉瑞芬一旁的外國人打扮是,倒也猜出了幾分這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的來歷。
劉瑞芬倒也與陳光中熟悉,見面之後就說道:“陳大掌櫃,海關稅務司赫德大人想拜見胡大人,不知道今日可在店中!”
果然是這個紅頂子的洋人,陳光中忙把兩位大人迎進後院,派人去請胡雪巖來,赫德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受上海洋行所託,各洋行的經理送上了一份大大的人情,請他從中作斡旋,希望能和胡雪巖談判這生絲的價格。
海關稅務司赫德帶來的是由上海洋行裡生絲行當最有實力的20戶洋行開出了一個非常誘人的條件,加價四成收購胡雪巖手上的生絲現貨,這絕對是一個驚人的利潤,無需幾日,胡雪巖就能淨賺800萬兩的收益,不過,討價還價之後,胡雪巖非常堅決的否決了這條件。
赫德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一臉不悅而去,對此,胡大掌櫃傲然送客,剛想進屋去繼續盤算這接下來的運作,外面夥計拿着一封名刺進來,看到這名刺,胡雪巖也是一愣,把名刺遞給陳光中,立刻吩咐夥計請來人進來。
片刻之後,一個穿着西式服飾、相貌堂堂的男子走了進來,卻是李東來,他朝胡雪巖拱拱手笑道:“胡大掌櫃,我剛從倭國回來,帶回來一些消息!我家大人另外還有些話帶給您!”
胡雪巖忙把陳光中介紹給李東來,三人走進屋內關上房門開始輕聲議論起來。
千里之外的廣州,秦鎧拿着一份抄錄好的電報正在和孫復商議,“孫兄,陳保同送來條陳,希望在雷州府開辦工業,我看這事可以試試看,你讓吳金貴挑選一二樣產業,這事情讓陳知府自己去辦,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了!不過按照規矩,我們這技術投資要算股份的!”
“烈風,陳保同這些日子乾的不錯,我琢磨着他應該有些開竅了,聽元廷說,這幾個月,陳保同可沒少到他們湛江新工業區轉悠!”孫復翻閱着一下手頭的幾分文書,舉起手中的一份文書說道:“這是陳保同送來的一份密議,他說要取消雷州各縣的平關稅,方能促進雷州之商業!”
聽到這話,秦鎧也不禁啊了一句,心中大爲奇怪,這陳保同到不愧是進士出身的官吏,有些個頭腦,這所謂平關稅,這時代就是各府、各縣的差役到處設卡收錢,老百姓的一車貨物過一路卡收一路稅,肥了貪官,苦了百姓,這商品不流通如何又有收益呢!
自己不是沒想過取消這平關稅,只是這涉及的面太廣,就算是兩廣提督劉坤一,平日裡的銀子出處可都是來自這平關稅的厘金,當然,這份銀子也有五成交到自己這裡,他當初看到這條目的時候,就有過一陣鬱悶的感覺,自己竟然也用上了這“吃拿卡要”的血汗錢!
雷州……雷州……秦鎧忽然笑了,廣州有工業特區,那咱就把雷州先闢爲經濟特區吧,現在時機也成熟了,這大半年裡,派到雷州府的人員都已經熟悉了當地民政,並且掌握了各縣的大權,在秦鎧暗中操縱下,互濟會組織也被派駐雷州,有巡撫大人撐腰,互濟會打着互濟生產的牌子,協助那些基層官員在當地紮下了根、擴充自己的人手。
而最重要的自然是槍桿子,秦鎧拉了的南洋軍校的新兵加上從親兵隊抽調的軍官組成了雷州軍區,全力配合整肅當地的治安,他現在自然不是去搞革命的,也沒打算革誰的命,除非是罪大惡極的惡霸地主,只要是主動靠攏的當地勢力,自然是最大程度的拉攏,他美其名曰——非暴力革命!
陳保同提出來的問題,也是自己對當地控制的一個試金石,厘金局!那是一個什麼樣富得流油的衙門,這裡充斥的這舊時代最混亂的秩序和最卑鄙的手段,作爲地方收入的主要內容,一個現代人知道這厘金局的管理模式,肯定會吃驚的掉了下巴。
局厘金按照劃分,確確實實是秦鎧這個廣東巡撫的直屬機構,而且對於這厘金局的管理歷來只有一個辦法——承包制,年有定額,餘額可自由處理,不足則要賠墊!這厘金局的官員能不拼了命的搜刮民資民膏嘛!
而厘金氾濫不過四十餘年,這其中的花樣卻已經是讓外行看的眼花繚亂,最初的抽取的僅僅是大米厘金,即運送來往的糧食收取百分之一的稅金,稱之爲“米釐”,而到現在,只要是過往的貨物、車馬都要收取厘金,稱之爲“百貨釐”!
他叫來羅巖,又找來歐陽慶,秘密下達了撤銷雷州厘金局的命令,不過爲了掩人耳目,他同時下令成立雷州工商稅務局,反正這厘金局就是地方督撫的斂財工具,秦鎧自然要斂財,但是卻不是這種敲骨吸髓的愚蠢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