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朝鮮漢城,自從上個月支持大院君李昰應的軍隊起兵反抗閔妃系的官僚後,政局早已穩定下來了,皇帝還是那個皇帝,死的只是幾個跋扈的高官,這又與百姓有何干系呢?至於誰掌權,誰又下臺了,更多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所以當丁汝昌乘坐新式鐵甲巡洋艦“超勇”號進入江華島時,已經得到道員馬建忠的消息,大院君聽聞上國欽差前來,已經在漢城恭候,商議國事。
傍晚時分,馬建忠已經陪同大院君的使者來碼頭的戰艦上拜會丁汝昌,來人奉上大院君的國書,丁汝昌又詢問了一番之後,讓使者回報大院君,不日進漢城拜會朝鮮國王。
第二日,馬建忠又帶着一位使者來見丁汝昌,一問來路,卻是已經避禍在忠州的閔妃派來的使者,這讓老丁十分納悶,屏退左右,看罷書信後,臉上更是陰晴不定,這其中內容自然與大院君那邊呈上的南轅北轍,痛斥大院君欺君犯上,誅殺大臣。
丁汝昌琢磨不定,便向馬建忠問計,“眉叔(馬建忠表字),這是***的內務,現在怎麼都來讓我們裁定,若是有了偏頗,還得擔上干係啊,你在這邊時間久了,趕快幫我出個主意吧!”
馬建忠此人聲名不顯,但在李中堂的幕僚中卻是一位少有的人才,30歲之前他是以積極提倡洋務、西學中用激進分子,30歲時到法國學習研究國際法,精研各國文字,36歲獲得巴黎政治學院博士學位,這在當時代,絕對是驚人的學歷。
回國後,擅長多國語言和國際準則的他,自然被李中堂派出處理周邊的外交事務,此番朝鮮之事,他便是第一個抵達,負責與各國公使商榷。李中堂在朝鮮的問題上,因爲深感無力控制,所以在幾年前就要求朝鮮國開放口岸,試圖引入更多的列強,達到“以夷制夷”的目的。
而他馬建忠,可謂是中堂大人“以夷制夷”的積極實踐者,只是,這其中的無奈,估計也就他最明白了,都不把藩屬國當自家的地盤在處置,引一幫自稱爲紳士的強盜進來,然後期望強盜們互相牽制,來維護自家的地盤,這說不得是無奈,還是無知。
聽到丁汝昌問計,他苦笑一聲,“丁提督,此番朝鮮王庭反亂,一邊是朝鮮王的老爹,一邊是他的中殿閔妃,各國公使支持自然不會是整天嚷着‘尊王攘夷’的大院君,而是現在送來國書的閔妃……(******一直都是國王,而非皇帝,國王的正室之尊稱中殿,後世***電視劇奉稱明成皇后,這也是******一貫的狂妄)”
丁汝昌噢了一聲,他是行伍出身,但絕對不是個腦子不好使的武夫,這其中厲害關係自然清楚的很,中堂大人一項倡導的就是向各國開放朝鮮門戶的方法,施展‘以夷治夷‘的平衡政策,這件事情上,自己自然只能跟隨中堂大人的步調。
那樣的話,這大院君即便是歷來都奉大清爲正統,對西洋諸國、倭國都採取強硬態度,推行所謂鎖國攘夷的國策,甚至提出斥洋斥倭的口號,但這一點上,卻與中堂大人走遠了,想到這裡,這接下來事情該如何處置,他心底也有了些路數。
擡頭看馬建忠似乎還有話要說,便問道:“眉叔,莫非你還有什麼建議嘛?不妨明言!”
馬建忠自然知道自己剛纔所言,已經把處置的策略說得足夠的明瞭,但是另外一些弊端,他還是希望這位丁提督處置之後,要向中堂大人說清楚的,“丁提督,各國公使雖然更多希望閔妃執政,這其中原因不言自明,閔妃系的朝鮮高官中有數位是與倭國牽連甚多,甚至有賊子之嫌,這一點,務必要讓中堂大人明瞭!”
“那……閔妃此人,如何看待倭國之事?”丁汝昌琢磨了一下,這可是件大事,若是扶持出一個親倭國的勢力,自己這處置那就大大欠妥了。
“那倒是過慮了,閔妃此人處置朝鮮之事,也是信奉中堂大人‘以夷制夷’之策,只是,我以爲,以朝鮮之弱國,這無異於火中取栗啊!”馬建忠對朝鮮之事早就瞭解清楚,他的話到也解除了丁汝昌的戒心。
聽聞之後,丁汝昌點點頭,“多謝眉叔指點這其中關竅,明日我就領兵進漢城約見大院君!閔妃那邊,我與你500兵馬,你去護衛!”
二日,丁汝昌領軍直入漢城,約見大院君與軍營,他下手極快,直接將大院君扣留在營中,下午,欽差潘鼎新就到了漢城,當面告知大院君,北洋大臣李中堂大人讓他去天津衛聽朝廷旨意,同時派兩營清軍到忠州護送閔妃回漢城接管了政權,這自然又少不得一番動盪,不過局面卻已經穩穩被掌控在潘鼎新的手裡。
次日,大院君就跟着丁汝昌上了“超勇”戰艦,旋即送往天津衛,李中堂會見他之時,自然是責備他不以國事爲重,將他軟禁在保定府,這朝鮮的紛爭看起來似乎一夜間已然平息。
秦鎧此時卻沒有在關心這朝鮮之事,他早就預料到這結果,畢竟現在的朝鮮,完完全全還是個大清的藩屬國,雖然李中堂大人鐵了心不想在藩屬國上花力氣,而是使用他那並不怎麼靈驗的“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
而正式這個不作爲的外交策略,將朝鮮一步步的推出了中國的勢力範圍,讓小***和列強勢力輕易的入主朝鮮,最終成爲引爆大清國衰敗的導火索。
整個事件中,讓他唯一提起興趣的卻是兩個人,其中一個自然是馬建忠,這位晚清時代的法國政治學院的博士,讓他興趣盎然,而且這位還是個實幹家,孤身在遊走於東亞的外交陣地上,而且此人還是晚清商界的傳奇人物,這個人……他是在是很有興趣。
另外一個人,與馬建忠大有關係,卻是馬建忠的大哥馬相伯,這可是近代史上傳奇的兩兄弟啊,他立刻招來歐陽慶,讓他密切關注這兩兄弟的動向,尋找機會接觸一二。
等歐陽慶出去了,在馬尾船政混吃混喝快一個月的黃遵憲出現了,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於這位滿腦子革新去弊、富國強兵的外交官來說,絕對是思想震撼的一個月,秦鎧對於他可謂是開誠佈公,派了羅巖爲他引路,仔細參觀了馬尾船政各處工廠、福州的新學、民間的新興產業。
第一天走進馬尾造船廠的時候,黃遵憲就被船廠裡工人們熱火朝天的幹勁嚇了一跳,他也去過江南製造局、天津製造局等地看過的,那些官辦廠子雖然都有西洋機器,不過工人們完完全全是官僚的附庸,毫無干勁可言。
而這裡,完全看不到官僚的存在,這讓他十分奇怪,忙拉着帶路羅巖,“羅小哥,難道馬尾船廠裡沒有管事的官員嘛?”
羅巖哈哈一笑,“黃大人,這廠子要運作,自然要有人管事,不過咱大人的廠子裡,管事的人也是做事的人!”他指了指遠處高高的船塢,“黃大人,去哪裡看看吧,咱馬尾造船廠的榮光可都在那邊!”
來到高大的船塢面前,任何人都會被船塢上的鋼鐵巨獸所震撼,船塢上正在建造的是701艦的姊妹艦,猙獰的鋼鐵龍骨上,一塊塊鋼板正在工人們齊心協力的運作下,慢慢的成爲船體的一部分。
而外圍的加工廠內,一塊塊的鋼板正進行着整體加工,一個龐大的機器,高達10米,由蒸汽機提供強大的動力,提起那個巨大的錐形鋼製錘子,在工人的操作下,非常精細的敲打的鋼板的邊緣,每次氣錘的落下,都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讓人震撼不已。
這些鋼板的厚度已經達到驚人的150mm,羅巖對這也是個半吊子,也就不顯擺了,把正在處理鋼板的一個管事的高級技術工叫來,讓他給做下解釋。
這個高級技術工顯然對同來、穿着官服的生面孔有些顧忌,徵詢的看着羅巖,羅巖這纔想起來,馬尾船政裡的一切涉及工藝方面的問題,教官可的明確列入機密的。
“老劉,你給介紹下,這位是黃大人,是教官特許來廠子裡參觀的!”
老劉一聽是秦巡撫特別允許的,也就不再遲疑,立刻自豪的介紹起來,“黃大人,這大傢伙,是咱們馬尾機器廠今年剛剛自己建造完成的400噸蒸汽氣錘,按照設計要求,可以完成200mm以下鋼板的曲度加工,也就是說,咱們船政以後能製造裝甲厚度200mm的鐵甲艦了!”
黃遵憲也是第一次聽說氣錘這玩意,不過剛纔看到那個巨大的鐵錘子竟然可以由工人輕鬆的操控,對厚重的鋼板進行各種加工時,場面讓他感到十足的震撼。而鐵甲艦,在這時代無疑是最高工業技術的體現,雖然現場嘈雜不已,不過這場面卻讓他流連忘返,不時提出一些問題,詢問這管技術的老劉。
等那塊巨大的鋼板完成加工,黃遵憲這才意猶未盡的走出了加工場,之後參觀了鍊鋼廠,面對着這滾滾鋼鐵洪流,儘管熱的汗流浹背,他卻有些如癡如醉。
震撼之後還是震撼,驚喜之後更有驚喜,一個月來他流連忘返於工廠之間,而參觀福州的新學,更讓他驚喜不已,整個福州新學已經進入了規模化、正規化的快速發展通道,加上巡撫、總督的全力支持,在這裡,只要想讀書的孩子,都能進入初等學堂、中等學堂。
同樣,在馬尾高等學堂和神奇的馬尾實驗室裡,黃遵憲更看到了一個完全超出他想象之外的世界,這裡的學子孜孜不倦,這裡的教師除了教書育人,還在埋頭精研學問和技術,更讓他驚訝的是,這裡還有爲數衆多的外國專家,這讓他完全想不通,這些西洋人爲什麼要在這裡。
一個月來,他的腦海裡積壓了太多的疑惑,太多的感慨,所以聽到秦鎧督師回來,他就迫不及待的來拜會,等見了面,黃遵憲完完全全、誠心誠意的向秦鎧施了一禮,“烈風,我這一禮並非是敬佩你的成就,而是佩服你的遠見!”
秦鎧哈哈一下,坦然受之,這種情況下無需謙虛,咱的遠見,那可是絕對不一般的遠啊,能知五百年後之事,說起來也就是神佛纔有的能耐,“公度兄,想必你定有不少疑惑吧,我自當爲你一一解釋!”
“知我者,莫如烈風啊,我正有太多問題,只怕你待會兒要嫌我囉嗦啦!”黃遵憲見秦鎧如此爽快,自然是心情大好。
秦鎧微微一笑,叫進來羅巖,“羅巖,你去替我外面看着大門,今天誰也不見,我和公度兄暢談一日……對了,讓王廚子給準備些小菜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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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鎧在品着小菜,拉着黃遵憲暢談工業革命、鋼鐵文化的時候,越北的周瑞東卻在貓在丘陵地裡幹着偷雞摸狗的事情。
按照作戰計劃,越北護***各部於3月1日開始向淞東河上游志靈方向集結,而法國人已經在3月1日全部通過長灘的浮橋渡過了淞東河,派出的偵察部隊在淞東河西岸就遭到了法國反偵察部隊的攻擊,情報偵查一時間幾乎停滯下來。
護***情報司的主官汪海也急了,兩天了竟然無法得到法國主力部隊的具體方位和佈置,法國人顯然有大動作,隨行的地圖上一個一個的可疑地點都被標記上,他向周瑞東要了條炮艇,沿着河岸一路而下,甚至動用的土著情報人員,灑下重賞。
3日,第七偵查小隊的有人趕回來了,終於帶回來重要的線索,在長灘以西50裡的歐松嶺地帶發現法國人的蹤跡,不過由於正面佈置了一些法軍的陣地,無法深入,偵察小隊其他人員正迂迴進行刺探,伺機捉捕活口。
消息立刻被送往周瑞東處,此時,大批的護***正在淞東河上游白水灘駐紮,士兵們在軍官的帶領下大量砍伐樹木,鋪設浮橋,下達的命令是下午2點前必須架設好浮橋,所以灘頭上一片忙碌。
而通過炮艇運輸的先遣部隊一協三營千總樑剛,作爲護***的主力部隊,這次樑剛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這個前鋒的任務,那是卯足了勁準備發揮一番,他接到的任務是全面控制對岸的防禦要點,阻斷附近的交通和法軍偵查兵的滲透。
樑剛自然知道這次會戰的重要意義,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要在法國人發覺己方意圖前完成佈局,而選擇白水灘作爲渡河的地點,這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白水灘對岸的一片丘陵,正好避過法國人目前據守的平原,而周瑞東自然沒打算現在就去找法國人硬碰硬。
過河後,樑剛立刻在附近的土丘建立了灘頭陣地,派出3個大隊300人防守這處要點,同時在陣地後面佈置了兩個迫擊炮連隊8門迫擊炮,通過丘陵後的一片荒原,前方就是聯通北寧到河內碼頭的大道。
他另外派出了3個大隊300人在整個丘陵和荒原地區撒下了一張十公里以上大網,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必須第一時間讓他了解到,而這個策略被證明是非常重要的,在大半天的時間裡,前方暗哨部隊已經伏擊了兩股法國偵查小隊。
而他親自帶領5個大隊拱衛整個白水灘渡口,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發出了渡河的許可令。
周瑞東看着白水灘後方聚集起近三萬的大軍,心神竟然有些恍惚,三年前還是個努力學習西學、立志洋爲中用的大族子弟,恍然間卻走上了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但是現在細細想來,這條路確是自己最想走的那條路。
自己曾今以爲深不可測的機械之學,在神一般的教官手裡,卻舉重若輕,記得第一堂教官所提的n個問題,那些原本自己畢生都不可能接觸到的理論,引導他走近了教官的身邊,帶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三年來一刻不斷的努力,經歷了那麼多的挑戰和危機,現在的南洋水師已經有了如日中天般的榮耀,而護***的榮譽,現在即將將在自己的手中與這些情同手足的戰友一起鑄就。
隨着木排構築的兩座浮橋在炮艇的牽引下順利搭建,周瑞東拿着望遠鏡看了看河對岸樑剛構築的陣地,一揮手,下達了命令,“按預定序列,渡河!”
軍令如山,頃刻間,白水灘一側的樹林中,作爲第一序列的護***二協章奎所述的三個營已經一次快速出動,步兵在前,重裝武器在後,而二協所屬的4迫擊炮連早就在岸邊等炮艇單獨接送,轟隆隆的腳步聲讓其他各協的士兵的興奮的看着浮橋上快速通過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