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許久,等得燭淚一點點滴下,燭光一寸寸昏暗,燈臺上光影搖曳,寂靜聽着風雪,風雪。除了風雪,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她赤足下榻,這偌大寢殿中四處張望:“喬彌!出來!”
沒人回她。
她又奔回寢榻邊上,再看了一眼宋冠言後頸上那三寸細長如牛毛似的銀絲,那是銀針沒錯,既然銀針在這裡,那人也就應該在這裡。
她不信他死了。
“你再不出來,就永遠都別再出來!我不會給你上墳,很快就會改嫁。也再也不會想起你哪怕半分!”
風聲細弱的可憐,在此時聽來卻有些嘈雜,她不願放過這殿中任何一絲微小的動靜,卻總又覺得,她似乎錯過了很多聲音,那人踏樑的聲音,那人揭簾的聲音,那人衣袖摩擦的聲音,那人……呼吸的聲音。
如果真是喬彌……
如果真是喬彌他又怎麼會不出來?
公主的心裡像是無端就塌陷了一塊,惶惶然地無處安放,重簾外忽然傳來略顯匆忙的腳步聲,她幾乎是立即扭頭就朝那邊看了過去,希冀之色溢於言表,直到聽得有人掀簾急急喚了一聲:“公主!”
她的眼睛亮了又驟然熄黯,看那一襲緋色宮衣,突如其來的失望如洪水般襲涌淌遍四肢,她捂住臉緩緩蹲下身去,是荷菱啊……
荷菱一進來便見寢榻之上一片狼藉。眼前人的衣襟上還有點點灑灑的未乾涸的血跡,而宋冠言,就躺在一旁一動不動。這視覺衝擊來的猝不及防,她嚇得聲音都抖了:“公、公主,這、這……”
“他沒死。”鳳磬瑤低喃,精神有些萎靡,抽絲般提不起勁,荷菱忙上前想將她扶起來。卻忽然聽她輕輕道:“你進來的時候,有看見什麼人麼?”
荷菱愣了愣:“什麼人?”
公主定定看着羊毛地毯上的繁複花紋沒出聲,眉眼間特別倦,特別倦,倦得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荷菱忙道:“外面一個人也沒有,平陽王將所有人都遣退了開去,沒得命令應該都不敢靠近,可奴婢想要進來,他們卻不敢攔我。”
公主靜默了一瞬:“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放心。”荷菱蹙眉愁悶:“走到半路一想起平陽王的那張臉,奴婢就……”她往宋冠言那邊看了一眼,糯糯道:“公主,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公主沒回,別臉看她,徑直問了一句:“你真的沒出公主府?”
這寢殿周圍四方眼線,藉機讓荷菱出次府不容易。她分得清事態緊急,也知此機會不易,更明白她所敲擊的木板三聲是什麼意思,假意爭吵從而避開眼線不動聲色地出得府去,辦成她想辦的事,一回來便相當於是前功盡棄。她又怎會輕易折回?
荷菱果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公主道:“你遇見了誰?”
荷菱抿抿脣,半晌憋出兩個字:“姜堰。”
姜國公有二子一女,二子姜堰姜述,一武一文,在朝中頗有建樹,雖說公主所想第一步正是要借荷菱說服姜國公動搖。可以如今的情況,姜堰又怎會在公主府半路出現?
荷菱如此吞吐,一看便知是對她不好的事,只是如今的局面,又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糟的?她淡道:“說吧。”
荷菱囁嚅:“大哥今日出現在公主府外,只是單純的擔心。我如今呆在公主身邊會處境艱難,想勸我回姜家而已。”
“得知公主意圖後,大哥說公主你劣跡斑斑,如今皇上又聲名不佳,即便九王爺不想坐這個帝位,一衆老臣爲安民心。也是準備扶九王爺上位的……”
“所以公主你想要將皇上重新從元景宮中請出來,這個可能性並不是很大,我爹是個老頑固。若無一個合適的契機理由,他也不定會重新站到咱們這邊。”
公主捂住半邊眼嘆了口氣,這些大實話。實在令人黔驢技窮。
荷菱不斷地往宋冠言那邊看,頗有些焦灼,看着那一被褥子的血。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公主是不是又一不注意砸人砸得狠了?眼下宋冠言是絕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的,他是平陽王。這條命的分量太重,如今的鳳磬瑤根本揹負不起。
容得公主緩了有小半片刻,她才放下手冷冷地看向寢榻,淡淡地道:“把他綁了。”
荷菱趕緊上前去,一摸宋冠言呼吸還算是均勻,除了脖子上有那麼一個血淋林的齒印以外,倒也沒有別的傷口,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公主忽然搬了張矮凳過來,舉起來對着宋冠言腦袋便要摜下去。荷菱嚇得回身就將她手腕給捉住,白着臉道:“公主,平陽王無實罪,您倘若真殺了他怕是不好交代。”
“誰說要殺他?”公主正色。
“您這凳子都舉起來了……”
“殺人我拿刀不是更方便?”
“那您這是想幹什麼……”荷菱底氣漸消。
宋冠言疑心頗重,適才突然暈倒,他一旦醒來必生懷疑,暗中放銀針之人不願現身,那定有自己的理由,這個謊,便得由公主來圓,她將矮凳交到荷菱手上:“砸下去,你來砸。”
荷菱:“……”
夜漸深下來,宋冠言看樣子今夜短時間之內是醒不過來了,荷菱砸完之後,擔心天兒冷給他凍着了,於是分外好心的將宋冠言綁在了火盆前,導致宋冠言隔日醒來時,半截身涼半截身暖,一張俊臉上透着妖冶的紅,瞅着是溫差太大受了寒了,荷菱真是個貼心的好姑娘。
宋冠言後頸子疼得厲害,他掙了掙身上的繩索,縱使神色萎頓,還是極快的適應了過來,擡眼見公主站在他面前依舊穿得是一襲素色常衣,他就想起將她衣裳撕壞的那一幕一幕。
“平陽王好大的膽子,你昨晚對公主都做了什麼?”荷菱在一旁義正言辭。
這就很容易想到了,是荷菱在關鍵時候趕到,給了他後腦一記重的。
宋冠言極輕的笑了一聲,不鹹不淡地有一絲嘲諷,“現在似乎是,公主想對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