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刺史頓時尷尬,然而他腦子轉的也快,仗着多年的厚臉皮,從善如流的又接:“公主見笑了,公主與駙馬爺一行未到時,下官們正在民間施粥賑糧,聽聞尊駕一至,故趕緊前來迎接。不想江陵水漫地,我等一急便不小心摔了一跤,跌了泥坑裡去。”
公主皮笑肉不笑:“原來是這樣,那得趕緊回刺史府換身兒衣裳才行了,免得將諸位良臣給凍壞。”
江刺史乾乾的笑,擦着臉上的雨沒敢應聲。
這雨冷的人打顫,不少弱點的臉已有些泛青,聽聞喬彌那一聲:“回刺史府罷。”都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折轉回去,用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將一身溼衣換下,才由各司官吏,將眼前的情況大抵稟了一番。
喬彌坐在主位上一聲不吭,只時不時的遞一盞熱茶放去公主掌心捧着,仿似擔心她受寒,於是江陵諸位官員便也看出來了,這駙馬爺是將所有的決策權都交到了公主手上。
江刺史廝混多年,自然懂得看風使舵,知道跟誰說話能起作用,當下毫不猶豫的面向公主,尤爲體貼地建議。
“公主舟車勞頓,理應稍作休整,下官城南處有座私宅別院,雖簡陋了些,卻也還算乾淨整潔,已特地收拾了出來以供公主與駙馬爺這段時間內在江陵的休憩之用,不如暫時移駕。至於糧食一事,明日下官再派人,與當地糧商相談即可。”
“換糧一事不勞煩江大人,江大人只需今日下帖於江陵所有富賈糧商,明日來江大人的別院內,小敘一番便可。”
暖爐不暖,熱茶溫度也漸低,情況瞭解的差不多,喬彌便擁着公主起身不願多留。
這樣不給人說話的餘地,江刺史臉色青了青,也只得先將人送了別院去。
官商官商。江陵官商勾結多年,在內部已不算是秘密,若非有江刺史撐着,這江陵糧價也不敢漲的如此離譜。
如今喬彌與公主一來。直接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江刺史再蠢也看出來了,這兩個是塊鐵板,拉攏不得,也動不得,那便只有捨棄銀子了。
趁着今日下帖的空擋,得先將其中的厲害關係給捋清了,那一身的腥味兒也得給徹底洗淨了,以保這官印綬帶,還能安安穩穩的在他腰間掛着才行。
權衡過後,江刺史馬不停蹄地奔往各家商賈府邸。
說是簡陋的別院,其實這江府別宅頗爲雅緻。青牆黛瓦,庭院不深,卻也有假山湖潭,幾簇花卉。只是其間杯盞碗碟,繡帳花簾,確爲素簡。
然而荷菱這些住慣了玉砌雕欄的,偶爾掃一眼,還是能從某些旮旯角落裡,看見幾絲未來得及颳得徹底的紅粉金絲。
夜幕雨歇,白鴿拍打窗櫺,屋中一盞燭火微弱。喬彌走至窗前,從鴿腳取下信箋,還是幾行小字:“平陽王啓宣昭帝,立翁氏爲後。”
喬彌多看了幾眼。昏暗燈沉,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這個平陽王,已不是當初的平陽王,按這信鴿的腳力來看,京城到江陵,少說也得有七八天,第一封信是中途而來,這一封算是緊隨第一封而至,這隻能說明,宋冠言繼承平陽王位不久,便上書請求封后,這般急切……
宋冠言,何時倒向的桓王?
夜寒風冷,燭盞幾許搖晃,喬彌目光落去榻上的公主臉上,光影綽綽,長睫在她眼瞼下覆上一片濃厚的陰影,舒怡而恬靜,她方纔熟睡不久,近來的身子也不是太好,喬彌將信箋收起,垂眸,思意不明。
單單幾字,卻也從中看得出底下的一番波涌。自他們走後,便掀翻巨浪。
如他所料,如今的京城確實炸開了鍋,卻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還要熱鬧。
宋冠言領羣臣上書。言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自然也不可一日無後,如今宣昭帝膝下無子,進而導致東宮無主。不立後得空到何時?廢國祚到何日?
平衡局勢被打破,朝中風向頓時一面倒去,宋冠言歸於翁家之人,打得老臣們措手不及。此人又繼承了老平陽王的優勢,一番談吐認真起來尤爲不俗,鏗鏘至極,帶刀劍之氣,猶如沙場談判,從民生至國本到三代先皇,言辭激烈,說的滿朝文武無言以對。目瞪口呆。
老臣聲音一瞬被淹沒至微乎其微,直至下朝也久久不能回神。
宣昭帝在金殿之上被迫開口,言會思慮再三,再行立後之事。
這等曲繞。有多少臣子醒悟過後進而死諫,又有多少人的心思打到了後宮的其他妃嬪身上,導致又掀一場血雨,在金駿眉裡曬太陽無比享受的劉掌櫃。自然懶得費這筆墨來提。
喬彌,也不能提。
隔日江陵就近的三十餘名富賈糧商,穿着一襲簡的不能再簡的素棉長袍前來別院赴宴,衣裳顯眼的地方都跟商量好了似的齊刷刷打上了補丁。那副模樣看起來要多窮有多窮,更有甚者馬車都是漏雨的,窮窮酸酸的比落魄的秀才還要落魄。
然而好在公主的脾氣好啊,特別好。她不在意,絲毫都不在意。
她先是客客氣氣地問了一句:“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衆糧商戰戰兢兢:“磬、磬瑤公主……”
她又冷冷靜靜的喝了口茶:“你們聽沒聽過本宮的事?”
衆富賈打抖:“……”
初見當朝公主的驚豔,一時間紛紛陷入了昔日傳聞中的恐慌。
流言害人,單是當年公主火燒十里秦淮河之事,由京城所傳出的死傷十餘,到江陵這邊時,已成了死傷一條街。
一條街那是何等分量!先帝聖明,要殺要罰,可宣昭帝昏庸啊,要寵要護,如今在位的是誰?是那要護着公主的宣昭帝!
何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便是典型。
無人知公主治理南郡是何其明智,單是昔年之事,便足以扼殺她所有聲名。
瘋子不發瘋的時候看着都是正常的,這公主一發起瘋來,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
公主一齜牙就笑出一口森冷的白牙:“本宮自來江陵後,有點缺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