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侷促,富貴不能看了看自家掌櫃,劉溫伯也正看着他們,那眼神十分不友好,頗有“你們幾個給老朽等着”的架勢,然後他斟酌着想要開口,喬彌目光淡淡往堂中掃來,有些遲緩,和木然,劉溫伯還未發聲,已聽喬彌怔怔地輕道:“把阿淫擡進來吧。”
幾人悶着頭一聲不吭,立刻飛快的幫着擡人。
喬彌一直是在後堂的石桌前坐着喝酒的,直到酒勁微涌上來,便索性趴在桌前小憩,一動不動,漸漸也有些睡了過去,敲門聲初起驚天動地時,他隱有耳聞,卻到底有些縹緲和迷糊,便沒動,反是後來,聲音小了下去,斷斷續續地敲打,倒一下一下的,將他神志給敲清醒了過來。
阿淫傷勢在背,像是被人用仗棍給打的,淤腫縱橫,血肉模糊,手上沾的紅卻不是血,而是墨,阿不等人將他一身狼狽給換下,嘖嘖地抹着不存在的淚嘆:“我可憐的兄弟啊,這是被人給打成了什麼樣兒啊,得是多麼艱難險阻才能逃得出來的哪。”
喬彌仿似完全與外界隔絕了,全無反應,垂眼拿着一枚銀針在燭前燒,木然的有些呆怔,彷彿聽不見也看不見,走路也徐緩輕輕,像是踩着棉花,人稍一不注意,他便飄到牀邊來了。
阿能幾個趕緊讓到一旁去,喬彌站在牀頭,手起針落,一根細細的銀針,就全扎進阿淫頸子那兒去了。
阿淫皺了皺眉,緩緩睜開了眼來,裡頭是一片茫然,他嘴脣白的起皮,壓根兒就沒看清四周都有什麼人,便嘶啞着嗓子喃喃道:“……喬二公子,去救公主吧……”
這應該是壓在心頭的一件重要事,神智稍有清醒,他便出於本能的重複起來了。
喬彌眼中的一潭死水終於起了絲漣漪,他眸光動了動,阿淫已又暈了過去。
喬彌轉身往外走,老人家立即擡手將他攔住:“喬二公子你可別犯糊塗,公主府眼下是個什麼情況都不清楚,你萬不可貿然行動啊。”
喬彌喝了酒人就會有些呆,做事也木木的,不緊不慢,尤爲的一板一眼,想做什麼,也是想也不想的就會去做,老人家是見識過的,果然攔了一下沒攔得住,喬彌微一側身,便從他身邊閃過去了,劉掌櫃反身撲過去又將他抱住:“待老朽查清楚了,你再去!”
他哪兒攔得住喬彌?喬彌垂眼看着他,眸光一瞬間冷的凍人,他開口,一字一頓的低道:“我要打你了。”
老人家心裡頓時想,要不是你平日裡脾氣好,你怕是早想打我們了吧……
這念頭剛剛一起,喬彌便擡手將他抱住自己胳膊的手捏住,用力一扯,將他整個人都丟了出去,撞得桌椅一陣“咚咚哐哐”的亂響,老人家都來不及揉揉自己生疼得老腰,便氣急敗壞地喊:“都愣着幹什麼!把他給我敲暈了!”
富貴不能弱弱的唸叨一聲兒:“喬二公子你可別怪我們啊。”便一蜂窩的涌了上去。
阿富身寬體胖,首當其衝一個泰山壓頂,撲過去便將喬彌給壓倒在了地上,阿不阿貴阿能見機一併衝了上去,一層一層的往上壓,在喬彌身上活活疊了四層羅漢,死死的給壓住了不能動彈。
喬彌:“……”他面無表情:“你們好重。”
阿富尷尬的笑:“正好派上用場,嘿嘿。”
喬彌靜了一會兒,仰面看着頭頂房樑道;“劉掌櫃,勞煩你去看看,公主府發生了什麼。”
他尚算心平氣和,劉溫伯當然滿口答應,轉身立刻派人去查,喬彌將那四人掀不起來,仰面這樣看房樑久了,居然闔上了眼,便睡過去了。
阿淫養了幾日,纔算是有些緩了過來,喬彌醒來之後也沒有非要去公主府,老人家爲此感到頗爲欣慰。
這幾日外頭消息一件一件的傳進來,胡相撐不住,也在金殿外頭跪暈了去,弒君刺客已畫押承認,姜堰便乃弒君同謀,於昨日一同判往了午門處斬,即便姜堰已是具屍體,也逃不脫落得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姜國公被收回手中實權,令其府中休養,念其三朝老臣故不受株連之罪,然而,卻還是因扛不住喪子之痛,重病嘔血,染疾身亡,朝中一片愁雲慘霧。
喬彌垂着眸一言不發,阿淫撐身坐起,啞聲道:“畫押之事,並不是我所想。”
喬彌沒動,俄頃澀聲道:“我知道。”
阿淫面色慘白,僵着臉生硬道:“初時他們除了將我關押,並未做什麼,不管是用刑還是問話,都不曾,後來卻拿着一紙狀書前來讓我畫押,將我打成重傷後,便將我扔了出來。”
他心中必也是愧疚,從來話少性冷的一個人,卻不等人問,便主動的開了口解釋,他雖被囚數月,卻也是最接近事端的人,許多事情,自然也就得知的快。
喬彌聲音更澀了些,輕聲:“我知道。”
阿淫不再出聲。
鳳桓矣以保護之名,派兵嚴圍公主府,十里樓臺被困在了府中的人,至今沒一個出來,他在等喬彌,喬彌知道,他偏不去。
所有人都知道喬彌在金駿眉,鳳桓矣卻不派兵來剿,明顯便是在等他自投羅網,他給他安了這麼大一個罪名,北祁奸細?喬彌想笑,勾了勾脣角,卻笑不出來。
祁兵壓境之事迫在眉睫,鳳桓矣終是下了詔,封驍騎營都統魯升吉爲鎮北大將軍,率兵二十萬前往邊關支援。
未得半月,姜國公喪葬過後不久,宮中又傳出消息,姜國公已亡,姜氏一族在京已沒了必要,姜堰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故令全族遷徙出京,發配嶺南,永不可踏足京城半步,荷菱乃姜家之女,自當一併驅逐出京。
阿淫猛地站起來,劉溫伯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阿淫低頭,用力抓緊了佩劍,指節微微泛白。
詔令已宣到了公主府,荷菱自幼是跟着公主一同玩耍長大的,在姜家除了姜國公與兩位兄長,與別的宗親幾乎是形同陌路,皆不相熟,加上如今這般情形,她自然不肯離開,侍衛將要上前拿人,她便撲過去抱住了公主大腿,眼睛血紅:“公主,我不能出京的,我不能……”
鳳罄瑤神情木然,身軀被荷菱抱着輕輕搖晃,侍衛上前扣住了荷菱肩膀,卻因荷菱抱得死,一時無法分開。
“公主……”荷菱仰頭喊她。
公主垂下眼來,像是飄遠的思緒終於回來了,她看着荷菱,俯下身子捧住了她的臉,輕聲認真地道:“荷菱,你走吧。”
荷菱一陣哽咽,垂頭壓抑地道:“公主我不走。”她走了,鳳罄瑤身邊便一個人都沒了。
公主不太熟練地拿袖子擦她臉上的淚,有些晃神,“可你走了,或許還能好好活下去,不走的話,我卻會拖累你的。”
荷菱頓時哭出聲來:“可是我走了,公主你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