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蕭墨存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錦芳這丫頭如今也大了,我正尋思着,找個小廝把她配了。”

他微笑極淡,卻如春波盪漾,瀲灩鑠金,早已讓白析皓看得呆住。來了這幾日,這人雖信守諾言,讓自己又抱又親,可幾曾對自己露出過半點笑容?自己掏心掏肺地討好於他,卻從未能在他眼底看到半點暖意;然而這丫鬟不過來半日不到,已能令蕭墨存輕笑自若。白析皓這麼一想,不由又是辛酸,又是歡喜,直到蕭墨存不滿地輕咳一聲,纔回過神來,笑道:“墨存的妹子,自然不能配尋常小廝。依我看,江湖上倒有年輕俠士,家世清白,爲人忠肝義膽,我留心點,派人去說個媒,應該可行。”

蕭墨存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道:“我的妹子,怎麼能配江湖莽夫,過那刀口上蘸血的日子?這事我做主,不勞你費心。”

他很少如此當面令人下不來臺,白析皓一聽之下啞了聲,錦芳一旁見了,忙假裝嗔怪,跺腳道:“哥,你再取笑我,我就不理你了。”

蕭墨存輕笑了起來,把白析皓的尷尬也笑沒了。真是上輩子欠了這人的,白析皓搖頭輕嘆,打開帶來的青花小瓷罐,用銀筷子從裡面挑出數顆浸透了蜜的大枇杷,道:“這是莊子裡做的蜜枇杷,我開的方子,放了好幾種藥草入內,化痰止咳、清熱潤肺是最好不過,你快把藥喝了,嚐嚐。”

蕭墨存點點頭,錦芳在一旁替他託了藥碗,服侍他喝了藥,漱了口,再用銀籤子挑了一顆蜜餞送到他嘴邊。蕭墨存素來不喜甜食,此刻微一皺眉,低頭咬了那顆枇杷,胡亂嚼了兩嚼,即忙嚥下,一擡頭,卻見白析皓如等待獎賞的小孩那般巴眨着眼看着自己,惴惴不安地問:“如何?可能吃?”

蕭墨存瞧他的模樣,似乎自己隨口一個答覆,都來得意義非凡,他略一遲疑,終於點點頭道:“還可以。”

白析皓欣慰地笑了,道:“今日晚了,明日再令他們給你買那種梅花雪片糖去,你先將就吃這個可好?”

蕭墨存沉默了一會,終於道:“明日,三天之約已到,我要回去了。”

白析皓呆住了,楞了半響,才低聲道:“你,你還是選擇回去?”

蕭墨存緩緩地問:“莫非你想反悔不成?”

“你就這麼看我?不是卑鄙無恥,就是言而無信?”白析皓呵呵低笑了起來,笑聲極爲無奈,笑了好久,卻猛烈間嘎然而止,擡頭道:“三日尚未過去,你還要陪着我。”

蕭墨存嘆了口氣道:“你怎麼不明白,別說三日,便是三月,三年,又有何分別?”

白析皓神情執着,走過去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一言不發,朝門外走去。

蕭墨存大怒,喝道:“白析皓,你幹什麼?!”

白析皓不答,只抱着他往門口走去,錦芳見狀,忙攔道:“白神醫,有話好好說,公子爺身子弱着呢,禁不住你

??”

“閉嘴!”白析皓咬牙道:“再擋着,我可不能擔保,不會拿你要挾他!”

蕭墨存胸口起伏不定,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早說過,你趕緊殺了她,然後我倆之間只剩兩種可能,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

白析皓狠狠將他揉入懷中,力道之大,幾乎要勒斷他的肋骨,低吼道:“那我呢,我的師門之命呢?我爲了你,連仇都不報,連師傅的遺命都可以違抗,你,你怎能如此

??”

錦芳張開雙臂,道:“白神醫,您神色不對,我不能讓你帶走公子爺。”

“滾開!”白析皓眼裡幾乎冒火,叱道:“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錦芳睜大雙目,口齒清晰地問:“奴婢賤命死不足惜,但臨死前卻要求個明白,敢問白神醫因何認爲我們公子爺與你有師門之仇?”

白析皓神色狠厲,道:“此事休也再提,我早說過,只要他呆在我身邊,什麼仇,我也能當成過往雲煙!”

錦芳道:“如此一來,奴婢絕不讓道,奴婢不明白,有何恩怨正該明示纔是,有何不能對人言?”

白析皓看着懷裡的蕭墨存,咬牙道:“你也想知道?”

蕭墨存嘆了口氣,點頭道:“想。”

白析皓大喝一聲:“好!你以前每月十五,均要女子侍寢,可有此事?”

蕭墨存看了錦芳一眼,搖頭道:“我不記得了。”

“被你召來侍寢的女子大多傷痕累累,有些甚至傷重不治,你既然都不記得了,想必,也不記得有位叫柳亭的女子了?”

蕭墨存臉色灰暗,剛剛穿越來時,遇到沈冰楠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霎時間又浮上腦海,他苦澀一笑,問:“那,那女孩,被,折磨死了?”

“是。”白析皓點點頭,痛苦地閉上雙眼道:“若尋常女子,我也不管,公子王孫草菅人命,本就比比皆是。不巧的是,柳亭是我師傅失散多年的女兒,他逝世之前,我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到他的骨肉,娶爲妻子。所以,你殺的,不僅是我師傅的女兒,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非找你報仇不可了吧?”

蕭墨存悽然一笑,道:“怎麼說,都是這具身體造孽,我很抱歉,真的。”

白析皓搖搖頭,道:“你不懂麼?師傅待我大恩,我怎能不報?可爲了你,我寧願死後入拔舌地獄,不再見他老人家,”他雙肩聳動,似有哀聲,低聲問:“就這樣,你還是要離開我麼?”

蕭墨存一眨不眨地注視他,眼神溫和憐憫,卻終於道:“對不起,但,這是兩回事,不能混爲一談。”

“你

??”白析皓怒極,道:“你這是逼我殺你!”

蕭墨存沉默不語,此時卻見錦芳款款下跪,對白析皓拜了一拜,道:“白神醫,死了的柳亭,也算我的姐妹,還能有您這樣的人記掛着她的死,想着要給她報仇,我替柳亭謝謝您。但是,”她話鋒一轉,尖利地道:“您對柳亭恩義並重,對我們公子爺卻如此不分青紅皁白,真是天大的冤情!柳亭尚有您爲她主持死後的公道,可我們公子爺呢,卻又去何處申冤?!”

“此話怎講?”

“很簡單,”錦芳微微一笑,道:“因爲您手裡抱着的公子爺,根本就不是原來的那位晉陽公子!”

此言一出,不僅白析皓,連蕭墨存都驚呆了。片刻之後,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說:“你休要花言巧語欺騙於我!”,另一個說:“錦芳,你,你怎麼知道?”

錦芳笑得超然物外,道:“公子爺,錦芳自十歲起,即服侍晉陽公子,十四歲就做了他的通房丫頭,錦芳今年一十七歲,日夜伺候的主子換了人,又怎會一無所知?”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白析皓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白神醫,人都道晉陽公子驕奢淫逸,爲人狠毒跋扈,卻有誰知道,他其實不過是個怯弱的少年郎?”錦芳含淚道:“他天生美貌無雙,卻又是庶出,自幼飽受兄長欺凌,不得已,才借了皇帝賜宴,色,色誘了皇上。他委屈自己,原以爲從此青雲直上,卻哪知,皇帝只是將他視爲孌寵一流,牀第之間,動輒打罵,比豬狗不如。加之自身才學有限,好容易自皇帝枕頭邊討回的幾個差事,卻總是被其他人使絆給弄沒了。試問,他若不性情暴虐,又怎能釋放心底的怨氣?若不狠毒,又如何威嚇那明裡暗裡多少雙等着害他的眼睛?”

“然而你看看這一位,性情寬厚,才華橫溢,寧折不屈,尚書處、邊防細務、十三則,奴婢一路看着,全是他廢寢忘食,一人一點一滴籌劃起來。原來的晉陽公子若有他一半才智,又怎會淪落到靠女人來泄憤的地步?若有他一半的風骨,又怎會背上孌寵的罵名?若有他一半的寬厚仁慈,又怎會罪孽深重?若有他一半的憂國憂民,又怎會被皇帝只視爲玩物而不是其他?”

白析皓半響說不出話來,他低頭看着懷裡的人,確實眼神清明、風骨超卓,其周身氣度,又怎會是一個做慣了孌寵之人?他本也疑惑,這傳言與實際,未免也差得太遠,雖然蕭墨存總以生病失憶搪塞他人,但他自己就是醫生,又怎會不知,人再失憶,也不可能性情大變,才學見識驟然上漲。

“這麼說來,都是我弄錯了?”白析皓喃喃地道。

“正是,移魂之說匪夷所思,但鬼神難測,幽冥難言。奴婢早已斷定,現在這位公子爺,絕不是當初那位,又如何能將當初那位的罪孽,加在這無辜魂靈身上?至於他本尊是誰,是神仙下凡,還是菩薩臨世,錦芳不知也不管,錦芳只知道,他是我認定一生的公子爺,是我至親的哥哥!”

蕭墨存聽得熱淚盈眶,匆忙之間,只來得及說了句:“錦芳,謝謝你——”

白析皓臉色鐵青,轉身抱他坐回牀上,雙手卻仍扣着不放鬆。沉思了片刻,對錦芳道;“你且出去,我與你公子,有話說。”

錦芳遲疑着站了起來。

“我不會對他如何。只是有些話,必須問他才清楚。”

錦芳知道此時留下無益,只得點點頭,道:“是,白神醫原是再明白不過的人,望莫衝動行事纔是。”她說完,行禮退出,闔上房門。

這裡兩人對視着,千言萬語似乎都凝固在彼此眼神中,良久,蕭墨存才淡淡地道:“放手吧,你根本就不信,何必裝呢?”

白析皓看着他,眼裡閃着古怪的光芒,摸着他的臉頰道:“不,我信,我發現,這個理由對我有利無害。我信你,從今往後,對我來說,你不再是晉陽公子,你是另外一個人。”

蕭墨存拂開他的手,不悅道:“白析皓,你想怎樣,直接說吧。”

白析皓哈哈大笑起來:“我適才想明白了一個關鍵的地方,那就是,你既然不是晉陽公子,我之前跟晉陽公子定的那三日之約,便不作數。”

蕭墨存臉色一沉,從他懷裡掙扎而起,道:“你什麼意思?你這言而無信的小人!”

“錯了,”白析皓一把將他拉回懷裡,俯身吻了過去,道:“你不是晉陽公子纔好,我原本要的,就只是你這個人,可不是什麼晉陽公子這種撈什子。不管三日、三月,還是三年,三十年,總之,我都會要你,你給我記住了。”

他的吻如此密集炙熱,狂野之中,又帶着說不出的溫柔憐惜,這是花花公子自無數情人身上歷練出來的技巧,用在蕭墨存這等情事寡淡之人身上,一時半會,倒讓他有些招架不住。片刻之後,他便猶如軟倒在白析皓嫺熟的技巧當中。白析皓邪魅一笑,伸手撥開他的衣襟,吻上他潔白無瑕的胸膛,道:“給我,我保證,一定會讓你舒服的。”

蕭墨存喘着氣,斷斷續續地道:“住手,住,住手!”

“我停不下來了,我已經爲你停了好多次,再停得下來,我就不是男人。”白析皓勾起舌頭,激烈地舔吻他胸前兩顆硬果。

“你,你再不停下,小心後悔。”蕭墨存道。

“我後悔什麼?我只後悔,顧及着你是晉陽公子,沒有早點要了你。”

“你,你真的會後悔。”蕭墨存道。

“我絕不後悔。”白析皓順着那胸膛的曲線,蜿蜒而下。忽然之間,他全是一僵,狂野的動作頃刻停了下來。

一柄冰冷的長劍架在他脖子上,一個比劍更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說的是真的,你再不停,一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