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驚恐的模樣激起了諾斯卡人的無比狂熱,這些北方獵手像嗅到獵物氣息的獵犬般猛追過去。
一個斗篷下的身影絆倒了,摔倒在地,尖聲咒罵着拋棄他的同伴,聲音又尖又細,帶着奇怪的抑揚頓挫。
其他逃亡者轉過頭來嘲笑這名同伴,殘酷的鄙夷通過那種奇異而富有音樂感的語言,深深印刻在格斯文心中。這時,他也看清了摔倒的精靈爲何會跌倒,一支箭深深地插入了摔倒者的膝蓋,像一根指責的手指般突兀地立在那裡。
當摔倒的人試圖站起來時,他看清了這個精靈的臉,皮膚太過白皙、細膩、完美,骨骼結構精緻而尖銳,五官完美得不似人類。那張臉散發着一種詭異的、異類的氣質,隱隱透出一種古老的永恆感,夾雜着可怕的惡意與邪惡。
當他揮動斧頭,猛然劈下,將精靈舉起的手臂連帶那張充滿憎惡的面孔劈裂時,他心中涌起一種深深的滿足感。
斧頭深深嵌入了精靈的頭骨,這讓他不得不蹲下費力地將其拔出。一些隨從留在他身邊幫忙,而其他人則繼續瘋狂地追擊那些幽影。當他將斧頭拔出來時,已經落在隊伍後方的他,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切。
精靈們故意讓諾斯卡人幾乎追上自己,然後以一種他難以理解的速度和敏捷拉開了距離。他這才意識到,這些生物是在戲弄他們,彷彿是在玩一場追逐遊戲。他的心中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看到精靈們正繞過柵欄朝積雪的土堤逃去,他轉身命令隨從吹響號角召回戰士,但爲時已晚。
雪堤後方出現一排精靈,他們身着漆黑的盔甲,頭戴高而窄的頭盔,手持笨重的鋼製武器。他的喉嚨發苦,他知道那些鋼製武器的可怕,一些戰士也認出了這些武器,驚呼着向同伴示警,並撲倒在地。
但警告來得太遲。
精靈齊射一輪箭矢,鋼鐵弩矢刺穿諾斯卡人的軀體,使他們倒在雪地中,腹部、胸膛和膝蓋中箭的他們,痛苦地呻吟着倒下,但沒有一個人當場死亡。
那些僥倖避開弩矢的倖存者和趴在地上的人此刻站起身,怒吼着向精靈衝去。有經驗的戰士知道,弩需要時間重新上弦,而這段時間正是他們斬下無防備射手頭顱的機會。
然而,精靈們依舊站在原地,毫無動作,既不裝填箭矢,也不後退。他們靜靜地等待着諾斯卡人逼近,然後再次擡起武器。
弩似乎裝有某種邪惡的連發裝置,又是一輪齊射,箭矢直接射向戰士們的面部,骨肉被可怕的力量撕裂。
精靈不再戲弄他們的敵人,而是將弩對準第二輪齊射後潰逃的倖存者背部,一輪又一輪地發射那些可怕的箭矢。
這時,從雪堤後方又升起第三隊精靈,他們和弩手一樣披甲,但肩上披着鱗甲披風。他們以一種船員特有的穩步小跑從弩手後方的位置衝下來,開始屠殺那些在箭矢齊射中受傷的諾斯卡人。
格斯文只能將這些精靈形容爲惡毒的小孩折磨受傷動物般的殘忍,從這些披鱗精靈肆無忌憚的笑聲中可以聽出,這種殘暴完全出於隨意。他的胸腔中涌起怒火,但很快,他對這些惡魔的恐懼壓倒了他的自尊。
“撤退!撤退!!撤退!!!”
然而,當他轉向隨從時,他看到隨從的臉一片煞白,目光難以置信地盯着右手的斷腕,斷腕處血流如注,握着號角的手躺在雪地上。
就在隨從張口欲喊之際,一抹寒光閃過,他喉間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口。他的眼神變得呆滯,頭顱無力地垂下,幾乎被斬斷的脖頸露出駭人的血痕。垂死的他跪倒在雪地上,隨後面朝下栽倒在地。
隨從屍體的背後,站着剛剛劃破他喉嚨的身影。
那是一個擁有不可能的、美豔而殘酷的妖嬈身姿的存在,她曲線優美,四肢修長,幾乎裸露,只有一些暗示性的衣甲點綴其身。隨從的鮮血從她長長的匕首上滴落,但這不妨礙她微笑着,看着格斯文。
“我要把你的心從胸膛中挖出來,現在,你可以開始祈求憐憫了。”她用一種奇異、旋律般帶有威脅的語調說出格斯文能聽懂的話。
伊因看着眼前燃燒的場景,看着一地的屍體,皺起了他高貴的鼻樑,風中夾雜着的氣味讓他厭惡不已。他雙手戴着的手套摩挲着指節上的寶石,這是他的習慣,當他感到惱怒時,他就會做出這個動作。
通常當他感到惱怒時,某些東西會死去,而且總是以某種有趣又離奇的方式。
他轉過身,不耐煩的神色掛在蒼白的臉上,他那戴着手套的雙手從彼此分開,撫上插在腰間紫線腰帶中的刺劍劍柄,他冷冷的目光投向大副那張冷峻的面孔。
大副比他高大得多,厚重的海龍皮披風下,是一具幾乎顯得過份強壯的身軀,這種強壯在以纖細著稱的精靈中顯得尤爲怪異。即便如此,最終還是大副轉移了目光,表示服從。
“這些野獸本可以頑強些,在海上漂泊了數個月後,這樣的場景實在無法驅散我們的厭倦?”伊因懶洋洋地說道,聲音中帶着一絲倦意。接着,他的面容變得嚴肅,“這或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了……結果就這樣?”
再次轉過目光的大副露出了冷酷和認同的笑容。
——
弗蕾婭的父親在一座塔樓裡服役,需要一直盯着大海。
她的父親不是領主的奴隸,而是一個擁有農場、長屋和三十名奴隸的自由所有者。但在領主的領地中,無論是自由地主還是奴隸,每一個身體健全的人都必須輪流守衛大海,確保在敵人登陸前發現痕跡,給予領地警告。
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
小女孩緊張地聽着遠處傳來的吶喊聲、廝殺聲和武器碰撞的聲音,她的眼睛訊息掃過圍欄,試圖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
當她的觀察一無所獲時,她稍稍鬆了一口氣,緊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氣了。
狼、熊、冰虎僅是從崎嶇的諾斯卡山脈下到沿海的冰川雕刻山谷中徘徊的諸多危險之一,在樹林裡,她的父親曾擊殺過一隻巨魔,那場戰鬥異常激烈,以至於她父親至今臉上仍留有傷疤。然而,也正是因爲她父親的勇敢和力量,領主授予了她父親一塊自由土地。
當弗蕾婭想起連領主也對她父親表現出尊敬時,露出了微笑,但她露出的笑容很快收斂了起來,現在,周圍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把戴着手套的手伸進山羊皮的束腰衣裡,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龍形雕飾,這是父親送給她的,她珍愛不已。由她父親親手製作的禮物,即便是她父親的兒子們也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寶物,這是一個象徵,是父女之間紐帶的無聲護身符。
她知道她的兄弟們嫉妒她,而她父親的妻子更是憎恨她,這個女人是唯一能讓她痛苦地稱爲母親的人。她真正的母親是一位公主,在襲擊她部族的土地時被俘。
她的父親將這位公主作爲戰利品帶走,很快,她父親將母親從一個普通的家奴提升爲妻子,但這一舉動深深激怒了她父親的第一任妻子。
正是她父親的妻子不停地向她父親抱怨,才讓她父親在她還在襁褓中時,把她的母親交易給了其他部落的一名武士。
弗蕾婭知道,這就是爲什麼父親總會以深情的目光注視她,因爲她身上,擁有了母親的一部分,那是永遠無法從她父親身邊奪走的東西。
她擡頭望向天空,注視着星光點綴的半夜中微微閃爍的霧氣,她在周圍火光的幫助下凝視着那紫色的織錦般的天空,試圖辨認出一些父親教她的痕跡。她能看到戴着骨冠的烏鴉之神,還有高舉着戰斧的狂戰士,旁邊是飢餓的獵犬。
她父親曾教她如何通過尋找星辰找到方向,但也警告她,有時這些星辰會欺騙過於信任它們的人,或者如果她冒犯了可怕的奸奇,那個變化之神會移動星辰,讓她永遠迷失方向。
她顫抖了一下,做了一個彎曲手指的手勢,據說這是向變幻無常的諸神中最難以捉摸的鷹致敬。接着,她摔倒了,摔倒在雪地中,她沒有第一時間爬起,她被耳邊傳來的微弱、難以辨認的聲音驚住了。她透過圍欄凝視,試圖找到聲音的源頭,
是她的兄弟們在試圖嚇唬她?
她搖了搖頭,這個想法太愚蠢了。她父親的妻子絕不會讓她寶貴的孩子獨自進入森林,而且這裡也不是她一直生活的領地,不是諾斯卡,而是一個被稱爲納迦羅斯的地方。
這個意識讓她的血液頓時變得冰冷,她帶着幾分愧疚的目光瞥向手裡的圓盾,她咬住嘴脣,撅着嘴對自己的膽怯念頭感到不滿。她和她的父親走散了,她要找到她的父親,傳說中的盾女會因爲聽到一個讓她害怕的聲音而背棄自己的責任嗎?
也許是諸神們聽到了她的懇求,也許是她被嚇壞了。
當她從雪地中爬起時,她看到了支撐塔樓的木支柱,她可以看到塔樓本身,茅草屋頂在積雪的覆蓋下呻吟着。她一時分不清她看到了什麼,她分不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她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在納迦羅斯看到領地纔有的景象,但這不妨礙她像受驚的羔羊一樣尖叫着尋找她的父親。
恍然中,她爬上支撐塔樓中升起的粗糙梯子,打開塔樓的活板門。她震驚地收回手,發現手上覆蓋着溫暖溼潤的深紅色,她驚恐的盯着梯子的橫檔和繼續從梯子上滴下的血跡,她帶着新的恐懼看了看塔樓,片刻後,恐懼最終決定了她的選擇,儘管梯子上有血跡,但塔樓依舊是唯一的避難所。她的父親會保護她,她的父親不會允許任何事情奪走她。
弗蕾婭渾身發抖着,爬進了塔樓,她嬌小的身軀奮力掙脫鐵縛陷阱。她擡起身子進入的房間很暗,充滿了陰影,唯一的光線是從面向大海的長窗射進來的。她被大海險惡的微光和波濤洶涌的星光所震撼,透過濃霧,她隱隱約約地看到一艘停泊在峽灣裡的船。
不對。
那艘船不是長船,而是一艘瘦削的船,有着殘忍的帆和邪惡的船體角度。在她看來,這艘船更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把帶刺的匕首,而不是一艘船。她的呼吸卡在了喉嚨裡,當她意識到那一定是什麼時,她扔掉了手中的圓盾。
吟遊詩人有時會講述關於海上精靈的可怕傳說和古老寓言,那是羣擁有惡魔之魂和無情惡意之心的惡魔。吟遊詩人說,割斷自己的喉嚨並詛咒諸神,比活着落入精靈手中要好。
顫抖的女孩從窗邊退了回去,畏縮着避開那艘詭異船隻的視線,她感覺到鞋底被某種黏稠的東西拉扯住,她猛地轉身,當她的眼睛辨識出是什麼在拉扯她時,她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一團被肢解的血肉,幾乎無法辨認出人形。然而,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儘管慘遭毀容,但她父親的臉依稀保留着過去的模樣,那些灰白的舊疤痕,是她父親年輕時與巨魔戰鬥時留下的爪痕。如今鮮血浸透了那張皮革般的臉,顯得尤爲觸目驚心,這些疤痕被細緻而殘忍地重新割開,被鮮血填滿。
“她……在幹什麼?”
一衆剛結束了戰鬥的杜魯奇停下手裡的活計,看着在雪地中時而奔跑,時而轉圈,時而做着動作,時而尖叫的北佬。他們就像舞臺下面的觀衆,看着,欣賞着,沒有打斷,沒有叫喊,有的只是小聲議論。
“進行某種表演?就像我們在查佩尤託看到的那樣?”
“你在說什麼呢?這能比嗎?”一名杜魯奇海盜指着弗蕾婭,嫌棄地說道。
“我敢打賭,那具屍體應該與她認識?”
“你在說廢話。”一名杜魯奇海盜說完,舉起了魚叉弩對準了北佬。
船長從另一邊走了過來,擡起手製止了海盜的射擊舉動。
一陣嘎吱嘎吱的踩雪腳步聲將女孩的目光從她父親身上扯開,一道纖細的身影從黑暗中分離出來,在弗蕾婭的視線中凝成了一個修長優雅的身形,彷彿是某種完美無瑕的精靈幻象。
乳白色的肌膚如同打磨過的雪花石膏,在陰影中閃耀,但肩部的黑色護甲和鑲嵌銀色尖刺的高筒皮靴打破了這份純淨。那身形優美的雙腿向上延伸,連接着一條由透明薄紗製成的腰帶,上面點綴着細小的紅寶石和金線串珠。
修長的身影上只覆蓋了一件金屬胸甲,那胸甲猶如利爪般的鋼鐵手指,將堅挺的胸部束縛在其中。身影的臉被一團黑色的亂髮包圍,頭上戴着鑲嵌寶石的頭箍,紅寶石在黑髮間彷彿飢餓的眼睛般閃爍。那張臉美得令人窒息,對稱與美感的完美結合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愧、渴望與厭惡。
船長的臉上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那是一種充滿諷刺趣味與變態慾望的笑容。她緩緩擡起手,動作優雅得不像人類,手中握着一把細長的匕首,鮮血正從匕首上滴落,弗蕾婭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父親的血。
船長的舌頭從脣間探出,輕輕舔過匕首上的血跡,彷彿是在享受某種奢侈的美味。她的眼睛閉上,臉上浮現出近乎狂喜和陶醉的神情。
弗蕾婭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這個邪惡的生物,用同樣的方式舔淨了另一把匕首。
當最後一滴血被舔幹,杜魯奇睜開眼睛,將目光鎖定在弗蕾婭身上,彷彿第一次注意到弗蕾婭一般。一個殘忍而飢渴的笑容浮現在她的嘴角,她朝弗蕾婭邁出一步,低下身子,那雙帶刺的匕首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弗蕾婭感到心臟瘋狂地跳動,彷彿要被巨大的恐懼撕裂,但她依然無法移開視線,只能看着精靈那邪惡的目光。精靈靠近了,她能聞到精靈蒼白肌膚上塗抹的異域香粉和香料的氣味,同時也能聞到她父親血腥味的刺鼻氣息,精靈漆黑的嘴脣輕輕擦過她的耳邊。
“噓!”
那低語的話語在弗蕾婭的感官中掀起一陣顫抖,那股使她癱瘓的恐懼被打破了,她尖叫着,跌跌撞撞的逃跑着,當她跑進黑暗中時,耳邊傳來了輕柔而悅耳的嘶笑聲,那是殺死她父親兇手的冰冷笑聲。
——
“告訴我,我必須做什麼。”庫爾特堅持道。
“脫!”
“我會凍僵的。”庫爾特咕噥着,語氣中帶着抱怨。
“諸神的戰士不畏雪,而且,今晚,比冰凍更糟糕的事情可能會發生在你身上。”
被刺痛的庫爾特脫掉衣服,在寒冷中瑟瑟發抖。沒過多久,大火就被點燃了,當火焰開始蔓延並升到空中時,溫暖席捲了他。
一名頭髮和鬍鬚又長又飄逸,編成複雜辮子的乾癟老人拿着匕首,出現在他面前,刀刃上刻着他不認識的奇怪符文,而長老的另一隻手拿着一個袋子。
“不要再說話了,集中注意力,想着諸神。”
長老說完後,跪在雪地上,用匕首的尖端在庫爾特的腳上劃出一條蜿蜒的線。
鮮血從傷口涌出,滴落在雪地上。
庫爾特閉上眼睛,無視刀刃的刺痛,任由長老繼續血腥工作,長老在他的皮膚上切割出細密而精巧的線條和形狀。
很快,他感到血液順着他的雙腿、胸膛和手臂流淌而下,當長老開始在他的臉上作畫時,他睜開了眼睛,但依然保持靜止,任由長老將符文刻在他的雙頰和額頭上。
血液開始流入他的眼睛,凝結在他的嘴脣上,帶着苦澀的味道。他專注於刀刃的感覺,以至於忘卻了周圍的嘈雜聲音。
完成儀式的一部分後,長老開始吟唱,從袋中取出符文石,緊握在手中,指縫間溢出溫暖的光芒。他用庫爾特無法理解的語言低聲詠誦,雖然聽不清具體的內容,但庫爾特還是認出了四個詞,北方黑暗諸神的名字:骸骨之主、戰鬥之神恐虐;變化之主、魔法之神奸奇;黑暗王子、激情與歡愉之神色孽;以及衰敗之主、瘟疫與饑荒之神納垢。
當庫爾特看向長老的臉時,他發現長老正在出血,少量鮮血從長老的額頭滲出,滴落在皮膚上。火焰的顏色開始發生變化,橙色的火焰被綠色和藍色污染。他感到皮膚上的傷口開始灼燒,先是輕微的疼痛,很快愈發劇烈,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火焰彷彿穿透傷口侵入了他的血管。
伴隨着越來越響的吟唱聲和其他庫爾幹人的祈禱,長老繞着庫爾特轉圈,將符文石撒成一個粗糙的圓圈。
符文石發出明亮的藍光,比之前更加熾烈,雪地發出嘶嘶的蒸汽聲。
庫爾特感到神靈的氣息在周圍迴盪,在他的腦海深處,能量的細絲環繞着他。力量從長老腳下的大地升騰而起,又從雲層籠罩的天空降下,一片烏雲裂開,莫爾斯里布的光芒灑下,透着詭異的綠色,將他的周圍染成一片幽光。
他的身體抽搐,腦海中充滿了旋轉的影像。他看到無盡的戰士隊列行進在血染的雪地中,他們的武器上滴滿鮮血,他看到奇異的野獸在夜空中怒吼讚歌,穿着華麗金甲的骷髏穿越古老的砂岩遺蹟,他聽到狂野的生物在大洋深處咆哮。
這一切在瞬間閃過他的腦海,畫面、聲音、氣味以及觸感都如此真實,以至於讓他顫抖不已。他甩開這些幻象,將注意力集中在儀式上。
他體內的火焰在他的血液中翻騰,灼燒他的心臟,焚盡他的肺部,灼傷他的頭腦。他全身沉浸在劇痛中,咬緊牙關發出吶喊。他睜開眼睛,看向燃燒的火堆,跳動的火焰在他模糊的視野中時隱時現,他的周圍開始在視野中扭曲,與火焰融合成一個魔法的火焰與陰影漩渦。然而,體內的火焰依然熾烈,力量在他的血管中奔涌,貫穿肌肉,流向手指,甚至從他的雙眼溢出。
旋轉的景象逐漸凝結成怪異的形態,奇怪的魚在眼前閃現,帶着無形的能量雲,以及燃燒眼睛和猙獰面孔。一隻陰影生物從光中撲向他,利爪直指他的臉。他猛地俯身躲開,撲倒在地,陰影從頭頂掠過。一條雙頭蛇纏住了他的腿,皮膚上滿是鉤刺,撕裂了他的肉體。他掙脫蛇身,血液四濺,強迫自己重新站起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赫裸身體,發現長老刻下的符文正燃燒着能量,每一道線條都在皮膚上脈動着魔力,彷彿活物一般在爬行。另一隻惡魔撲向他,這是一名長着珠寶眼睛的女子,尖牙如流蘇,雙爪如鐮刀。他擡起拳頭,那惡魔在最後一刻偏轉方向,化作一縷芬芳的薄霧升騰而去,空氣中殘留着鮮花與血液的氣味。
他感到一圈生物正逐漸圍攏過來,生物對他的肉體和靈魂充滿飢渴。當恐懼攀上他的心頭時,他感到體內的火焰開始減弱,符文的光芒也開始閃爍暗淡,他意識到這是長老警告過的危險,但他的身體也充盈着神靈的力量,這股力量保護着他,如果他放棄了這力量,惡魔們將會蜂擁而至,將他撕成碎片。
他召集全身的能量與意志,將精力集中在體內燃燒的火焰上,他想象這火焰如同正常火焰藉助微風生長一般,以神靈的氣息爲燃料。他感到能量再次涌入自己的身體,他掌控着疼痛,開始大笑。他感受到諸神的氣息,並聽到諸神在他的腦海深處的低語。
諸神嘲笑他,讚美他,怒吼着笑。
庫爾特的視野變得清晰,他伸出右手向火焰的影像靠近,他想象那些火焰成爲他的盔甲與武器,彩色的火焰躍入空氣包圍着他,卻未燒傷他的身體。他體內的火焰更加熾熱,他用這股力量將火焰吸入他的肌肉與筋腱中,滲透到骨骼,融入到他的眼睛、耳朵與鼻子。
片刻後,他跪倒在地,急促喘息。而長老也倒在他旁邊,失去了意識,鮮血從長老的鼻子、耳朵與眼睛中滲出。他撐起身子,看向柴堆,發現火焰已經熄滅,只剩下冒着煙的灰燼,彷彿已經燃燒了許多天,而非僅僅一會兒。
天空中的雲層也在散開,一股強勁的北風將它們吹散,讓莫爾斯里布的月光穿透雲層。
他環顧四周,感到迷失,不確定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多久了。他的目光落在周圍圍觀者身上,部分圍觀者雙臂交叉,表情冷峻。他站起來,踏過地面,雪地在他的腳步下發出嘶嘶聲蒸發成汽。
“你們願意發誓追隨我嗎?”他的聲音比以前更加低沉有力,迴盪在夜空中,如同雷霆的轟鳴。
“你活了下來,但你仍然必須證明你的價值。”
“我挑戰你!”
一名年輕的圍觀者踏步上前喊道,他是掠奪者中最年輕的一員之一,但庫爾特知道,他強壯且迅捷。他的臉上剛剛開始生長鬍須,手中握着一柄劍,劍柄被雕成盤旋的蛇形。
“那就攻擊我吧。”
庫爾特自信地說道,雙臂展開。
現在一切似乎都變慢了,在庫爾特眼中,掠奪者將劍刺向他腹部的這一擊,慢得如同蝸牛爬行,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反應,或者說,他現在的速度遠遠超出了普通人。他的手迅速伸出,一下子拍掉了掠奪者手中的劍,將劍甩進了雪地。
“再試一次!”
掠奪者撿起劍,再次站到庫爾特面前,這次,他發動了一記從上至下的斬擊,目標是庫爾特的左肩,但庫爾特側身閃過,一把抓住了劍刃。
鮮血從庫爾特的指縫間滲出。
掠奪者雙手緊握劍柄,試圖將劍拔出,但庫爾特站得紋絲不動,握力如同鐵匠的鉗子一般牢固。隨即,庫爾特輕輕一抖手腕,將劍拔了出來,在空中一轉,接住了劍柄。
“最後一次機會。”
庫爾特說着,將劍丟回給掠奪者。
年輕的庫爾幹人這次更加謹慎地逼近,然後突然前衝,長劍直刺而出。
劍刃穿入庫爾特的腹部,撕裂了他的內臟,讓他後退了一步。
掠奪者發出了一聲勝利的歡呼,但他的喜悅很快變成了恐懼的表情,因爲庫爾特緩緩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拉動劍刃更深入,直至劍尖從背後穿出。
庫爾特對掠奪者露出一個微笑,隨即揮出空閒的手,五指如爪,肌肉硬如鐵。他的手重重擊中了掠奪者的胸膛,掠奪者如同被拋出的石塊一般,被掀飛了十多米,重重摔在雪地中,痛苦的哀嚎從掠奪者的嘴中撕裂而出。
其他掠奪者迅速圍到掠奪者身邊,當他們看到掠奪者胸口上五個血淋淋的洞,每一個都深得像被長矛刺穿時,發出了一陣驚呼。
庫爾特拔出插在他體內的劍,劍刃被他的黑血染滿,那黑血不是涌出,而是緩緩地滲出。他將劍扔進了火堆的灰燼中,甩掉指尖上的掠奪者的血,讓血滴進雪中,然後直視在場的掠奪者們。
“諸神發話了!我是被選……”
庫爾特咆哮着,然而,還沒等他喊完,一道奇特且怪異的韻律打斷了他的咆哮。
“呦,你們這羣猴子不去戰鬥在這做什麼呢?這是……某種儀式嗎?”
突然出現的『鉤刃』塞昂蘭發出了嘲諷,在他的身後是緩緩靠近的寒冬之心,說完後,他將戰戟遞給了身旁的親族,對着直愣愣站在那裡的庫爾特勾了勾手指。
庫爾特憤怒地看着從黑暗中出現的精靈,雙眼中閃爍着嗜血的光芒。他低吼着,猛地邁步向精靈衝去。他的力量是顯而易見的,他的每一步都讓雪地發出嘎吱聲,他的身影如一頭狂怒的猛獸,直撲塞昂蘭。
“一個不錯的禮物?”
塞昂蘭向前走了幾步,隨後站在原地,表情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完成儀式的庫爾特是快,但他更快,他微微側身,避開了庫爾特的第一擊。當他避開的那一刻,他的第一擊出現了,他的動作如流水般流暢,反手一記肘擊撞上庫爾特的下頜,巨大的衝擊力讓庫爾特的頭猛地向後仰。
庫爾特發出怒吼,他的手如鋼鉗般抓向塞昂蘭的腰間,試圖用蠻力將對手直接摔在地上。但塞昂蘭身體一弓,順勢一記膝擊撞在他的小腹上。他的動作一滯,塞昂蘭趁機擡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將他的身體甩向一側,他重重摔在雪地上,濺起一片雪花。
“速度?蠻力?”
塞昂蘭冷笑着,他擡腳一步步逼近摔倒的庫爾特。
庫爾特怒不可遏地從地上爬起,揮舞着拳頭再次撲向塞昂蘭。這一次,他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拳上,猛然揮向對方的頭部。
但塞昂蘭絲毫不慌,他身體一低,靈活地側身躲過拳頭,反手一記拍向庫爾特的肘部。
伴隨着咔嚓一聲,庫爾特的手臂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彎曲,他痛得大吼,但沒有退縮,左拳隨之揮來。
塞昂蘭早已看穿眼前傢伙的意圖,他抓住庫爾特揮來的左臂,借力一扭,將北佬整個人掀翻在地。庫爾特掙扎着想要站起,卻被他一腳踏在胸口上,再次狠狠壓回了雪地。
“就這?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
塞昂蘭說的同時隨即俯身一拳狠狠砸在庫爾特的臉上,拳頭擊打在皮肉上的聲音清晰而令人心悸,庫爾特的鼻樑應聲而斷,粘稠的黑血緩緩流出。
庫爾特掙扎着想要反抗,但塞昂蘭的雙手迅速扣住了他的雙臂,冷冷一笑,用力一扯。伴隨着骨骼分離的聲音,他的雙臂無力地垂下,被生生卸了下來。他痛得發出慘叫,卻無法掙脫塞昂蘭的壓制。
塞昂蘭將庫爾特壓在雪地上,拳頭如雨點般落下。他的每一拳都帶着雷霆般的力量,將庫爾特的臉打得血肉模糊。雪地漸漸被血染黑,他的動作依舊毫不遲疑。他像是一頭冷酷的猛獸,將自己的獵物徹底摧毀。
隨着塞昂蘭打夠了,隨着咔嚓的一聲,被打得徹底昏迷的庫爾特腦袋發生了一百八十度旋轉。
塞昂蘭站起身,甩了甩帶血的拳頭,冷冷地看了倒在雪地上的庫爾特一眼,隨即轉身。寒冬之心就像寒冷的冬季一樣,他們站在那裡,默默注視着這一幕,沒有一絲憐憫。轉身後,他隨意的對親族揮了揮手,示意親族處理剩下的、毫無戰鬥意志的掠奪者們。
——
達克烏斯始終沒有參與戰鬥,而是坐在木桶上,靜靜地看着紐克爾不停的調兵遣將。隨着領到命令的耶格爾離開後,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哎,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