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說,廚師要尊重食物,不能浪費。”他說話的表情很神聖,如果腦袋後面有個光圈就是神了。
“我靠,我還是沒聽明白,你是說客人浪費食物,你就不給他們做菜,這些單子你都不做了?那他媽的你是來幹什麼的?”鄧海怒了,口出髒話。
白路吧唧下嘴巴,輕聲咳嗽一下,想了又想,又吧唧下嘴巴,然後撓撓頭,發現帶着白帽子,放下手,再次咳嗽一聲:“簡單來說,這四張單子我不做。”
鄧海笑了:“你不做?成啊,我做。”因爲要服務客人,來不及發火,眼神陰冷看着白路:“給你個教訓,記住了,廚師不是你這麼幹的,等我做完菜再和你算帳。”說完拿起單子回去。
白路面無所動。水哥倒是很高興,拍着他肩膀說:“你有本事,來第一天,就把鄧頭兒給搞怒了,等着迎接他憤怒的小宇宙吧,哈哈哈。”這傢伙幸災樂禍往回走。
其餘廚師也感覺好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廚子,上班第一天得罪大廚不說,還說什麼廚師得尊重食物的廢話,客人有剩,就不做新菜,這是哪門子規定?簡直笑死人。一個個或輕笑或暗笑、偶爾也有惋惜的,各回各的工作崗位。
別人都能離開,山峰不能,皺着眉頭說:“你怎麼能不做呢?唉,你怎麼能不做呢?”他把白哥倆字給省了。
白路靜靜站立,看着冰水裡的豆腐,好象方纔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十五分鐘後,鄧海拿過去的四張補菜單幾乎同時出菜,各有一道菜端上傳菜臺,由服務員送去給客人。
看到這一幕,白路用平鏟將豆腐從水盆裡剷出,整齊碼到盤子裡。
開火,熱鍋,放牛油,花椒,辣椒,油開後,把油和花椒、辣椒倒出,只剩下炒勺表面不多的微油。等鍋稍涼一些,加鹽,加一點醬油一點酒,最後放入豆腐。
四盤豆腐輕輕倒進鍋裡,好象是排隊一樣,整齊佈滿鍋壁。
把火開大,爆炒,馬勺連顛,只見一片片玉牌一樣的豆腐塊從大勺一側接連飛起,飛出一個拋物線,從大勺的另一邊陸續滑進鍋裡。
真的是滑進去,好象有無數隻手輕巧捏住豆腐,慢慢放進去一樣,沒有一片豆腐因爲掂勺而碎。
在這時候,白路吩咐山峰:“蔥絲鋪底。”
山峰先是愣了一下,跟着反應過來,趕忙切蔥絲,鋪到四個盤子裡。
約莫三分鐘後,關火,白路端着大勺輕輕晃悠一會兒,然後碼盤。
真的是碼盤,用平鏟鏟豆腐,一塊塊鏟進盤子,斜着一塊摞一塊摞成兩排,配上盤頭的紅色擺花,如同白玉生花一樣漂亮。
這道菜色香味全都有了,好看好聞好吃。
山峰看傻了,終於知道白路有多厲害了。先說掂勺,不去說大勺有多重,也不說勺裡還有四碟豆腐,只讓你連甩三分鐘的手腕都會覺得難受;何況再加上一個大勺,在急火下,快速掂勺,這需要多大力氣?
第二個還是說掂勺,數十片豆腐在急火下爆炒,如果掂勺慢,很容易幹鍋。掂勺快,又難掌握力度。
而最難的是,讓許多豆腐塊好象士兵一樣聽話,從一側翻起,另一側落下,還能輕巧的收回鍋裡,這是開玩笑麼?難道是在變魔術?或者說那些豆腐是乾的,永遠摔不碎?
這種本領高的嚇人,起碼在今天以前,沒見到任何人做過,甚至聽都沒聽過。只衝這等手藝,豆腐做成什麼樣都已經不再重要,做菜過程本身就是藝術,看着就是享受!
香港賭片喜歡用高科技做出驚人技藝,比如把麻將擺成棍,拋向空中,落下後還是整齊如一。一看就知道很假,也知道是假的,可是白路方纔做的事情,比那些電影還假,假的完全不能相信,可它偏偏是真的。
山峰徹底傻了,這纔是高人啊。正發呆中,白路說話:“保溫罩。”
山峰趕忙拿來四個,小心放入四盤菜,再小心的端往傳菜臺。白路幫忙端起兩盤,走到傳菜臺,跟操作電腦的小姑娘說:“這四道菜是贈送的,方纔點菜的那四桌,一桌一道,讓服務員隨便找個什麼藉口,說前面四張單子作廢,這個是補償。”
小姑娘懵了:“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當時就想給林高打電話。
白路笑道:“編瞎話而已,就說我去給美國總統做飯,人不在這裡不就成了?”
“這也行?”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他。
“成不成的趕緊把四道菜送上去,再不去,好有人找過來了。”
好象是給他的話做現場演示,有兩個服務員各端着鄧海做的一盤菜小跑回來,把菜放到傳菜臺上:“客人說,這個菜不對,不是方纔那個廚師做的。”
小姑娘更懵了,怎麼這麼多事啊?往爐竈方向一看,鄧海還在炒菜,只好叫小工去通知鄧頭兒,說有急事找他。
過了會兒,鄧海過來,可是就這麼會兒時間,另兩道菜也被打回來。
鄧海很認真,做事塌實,做菜也很好吃。可惜橫空出現個白露,隨便一道清炒,就讓客人養刁了口味,不肯吃他做的菜。
看見四道菜全被打回來,鄧海面色很難看,沉聲問:“怎麼回事?”
四個服務員互相看看,其中一個說話:“客人說這道菜味道不對,不是剛纔的廚師做的,要重做。”
鄧海臉色變得更難看,低頭看自己做的四道菜,抓起一塊送進嘴裡,略微品品,味道沒錯,火候正好,憑什麼說味道不對?
一起身,忽然發現身後站滿了人,喝問道:“你們做什麼?”
剛纔白路做豆腐,長達三分鐘的連續掂勺,自然逃不過別人眼睛,一個傳一個的看過來。等看到豆腐不碎,晶瑩裝盤以後,一個個都呆不住了,我靠,這傢伙真是大牛,不是假的,也不是擺譜。當時就有人想看看四盤豆腐,更想嘗一下,想知道爲什麼會掂不碎。
可惜裝盤後就用保溫罩罩上,什麼都看不到。所以有十幾個還沒有上竈的二廚和小工跟過來,想鬧明白這道豆腐菜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鄧海問話,有人指了一下傳菜臺,沒說話。
鄧海看過去,是四個保溫罩,隨口問道:“什麼菜?”
操作電腦的小姑娘趕緊說話:“是白師傅做的菜,準備贈送給四桌客人,說是撤掉單子的補償。”
“扯淡!贈什麼送?補什麼償?誰做主了?誰簽字了?他一個小廚子,哪有權利送客人菜,而且一送就是四盤?”鄧海罵完以後,互相想起什麼,質問白路:“你不是不做菜麼?剛纔的四張單子,你一道菜不肯做,說是怕浪費食物,現在是怎麼回事?不但做菜,而且是贈送的?我希望你給我個解釋,否則到陶總裁那裡,我肯定要告你一狀。”
聽到這句話,附近的廚師一片譁然,難怪白路一來就能上竈,原來後臺是執行總裁。
白路懶得解釋。他發覺和外人接觸越久,他就越不願意說話。相比之下,無比操蛋的高遠,倒是一個很不錯的聊友。
可是鄧海是頭兒,問自己話,總不能不給面子,嘆氣道:“我做菜有規矩,他們一桌要十幾道菜,生猛海鮮猛勁造,我不喜歡,所以就不做,不過,我是來幫忙的,要考慮中成飯店的面子,不能給你們得罪客人,所以做了四道菜贈送,就這麼簡單的原因,沒有別的意思。”
聽這話說的,多狂多酷多拽,可惜人家有真本事,有狂酷拽的資本。見識過他本領的一幫廚子暗自嘆息,沒人說話表示不同意見。
鄧海沒看到他炒豆腐,聽到這番話,只感覺好笑,冷笑道:“就你?還有規矩?你以爲自己是誰?”
這時候,水哥湊了過來。剛纔那四張單子,鄧海讓他負責其中的兩道菜。因爲忙碌,同樣沒看到白路的精彩表現。這會兒剛忙完,想和鄧海說話,發現去了門口,而門口又圍着許多人,所以,他也過來了。
一過來就聽到白路的狂言,又聽到鄧海的斥罵,水哥陰陽怪氣說道:“白師傅老厲害了,參加了廚王大賽,就真以爲自己是廚王了?白癡。”
剛纔他也嘲諷過白路,那時候嘲諷白路,圍觀人羣會輕聲鬨笑。可是這一次嘲諷,卻是換來許多不一樣的眼神,感覺,他們好象在看白癡一樣看自己。
水哥隱隱覺得不妙。
鄧海哪會在意水哥的嘲諷,擡手抓起一個保溫罩,露出托盤中的豆腐。
白玉一樣的豆腐塊,相同大小,相同模樣,整齊碼成兩列,好象工藝品一樣精巧,十分好看。同時又微微散發着一股肉香,讓人垂涎欲滴,卻又不忍動筷。
“這是你做的?”鄧海有點難以接受。
白路說:“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先上菜,別得罪客人。”
“不能上。”說話間,鄧海將其餘三個保溫罩揭開,同樣都是豆腐,十分好看的豆腐。
有幾個廚師湊過去看,而後感慨:“這纔是白玉豆腐呢。”
有道家常菜叫白玉豆腐,其實一點都不白,有許多種做法,多是勾芡澆汁,上面撒着蔥花辣椒什麼的,根本看不到白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