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時凝結下來,顧惜問完這句話,幾乎已經猜到葉忱會怎麼回答,如何能不恨呢?依桐桐那樣說。一切都是因爲厲老爺子的信任引起的,他怎能不恨?
可等了半晌,她都沒有等來葉忱的回答,低頭一看,葉忱趴在她懷裡睡着了,她頓時哭笑不得。
顧惜再也沒法生他的氣,哪怕心裡還是有些不痛快,但是與他心裡的不痛快比起來,她這已經不算什麼了。她半拖半抱,將葉忱弄回樓上的主臥室,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她去浴室裡打了一盆熱水出來,給葉忱擦了臉擦了手,然後給他脫了鞋子,讓他舒服的躺在被窩裡,做完這一切。她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來。
她坐在牀邊,看着閉眼沉睡的葉忱,他五官英俊,劍眉飛揚進鬢髮裡,像是古時候的將軍。不過眼神沒有那麼凌厲犀利,他睜開眼睛看着你時,黑眸裡像是流動着一汪溪水,溫潤如玉。鼻樑高挺,脣形菲薄。
她的手指,從他飽滿的額頭,一直滑到略生出胡茬的下巴,突然被一隻大手握住,然後拉到他心臟上方,她聽到他似乎在囈語什麼。她湊過去,將耳朵貼在他的薄脣上。
他翕合的雙脣細微的低喃着幾個字,讓趴在他身前的顧惜驟然僵住了。
桐桐……桐桐……
繾綣在他舌尖的名字讓顧惜渾身抖得仿若颶風掃境後的落葉。她倏地從他掌心抽走了自己的手,很冷很冷。明明是大熱的天,她的身體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顧惜捂着嘴。飛快奔出主臥室。
牀上的葉忱,掌心突然落了空,他悵然若失。夢裡,是他21歲時,他從學校裡回來,因爲三哥與三嫂遇上空難,小葉念桐坐在葉宅的大門前,不分日夜的等,誰勸她回家她都不肯。
他來到她身邊,與她坐在葉宅前的臺階上,望着前面的馬路,他問她爲什麼不回家?小葉念桐聲音憂鬱的說:“小叔,爺爺說,我的爸爸媽媽再也不回來了,我不相信,他們答應過要回來給我過生日,他們不會食言。”
葉忱偏頭看着她,五歲的孩子,眼裡有着對父母深信不疑的光彩,那一瞬間,他不捨得戳滅她的夢,但是現在是殘酷的,三哥三嫂已經遇難,他們再也不會回來。
他想着要怎麼迂迴的勸她接受,最終,卻選擇了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只有沒了夢,她纔會從夢裡驚醒過來。
小葉念桐大哭不止,積壓在心裡的情緒,就如山洪爆發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他抱着她,覺得自己很殘忍,一遍遍的安慰她,告訴她,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其實那個時候,他寧願他的親生父母,已經遇到空難死去,至少他不會一遍又一遍的希望,他們會來帶他離開這座人間地獄。
愛上桐桐,只是因爲她眼裡的陽光吧,不管現實讓她多麼難以接受,她始終陽光的面對。而他,其實心底最是陰暗。
今天的早間新聞,他回到辦公室已經重新看過一遍。照片上的女人,很蒼老,皮膚是長年沒接觸到陽光的蒼白,他看着她,沒有任何感覺。沒有那些狗血八點檔家庭倫理劇裡,男主角或者女主角的感動與迫切的相認。
他看着這個給他生命,又無情拋棄他的女人,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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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厲御行站在更衣室的鏡子前打領帶,葉念桐推門進來,瞧他比比劃劃,似乎難以下手的樣子,她走過去,接過領帶,踮起腳尖,手指利落的打了一個結。
厲御行垂眸看着她,目光幽深,他雙手落在她盈盈一握的纖腰上,捏了捏,“怎麼還是不長肉,有時候真怕把你的腰給弄折了。”巨役序弟。
葉念桐忽然想起昨晚,他在牀上的熱情,臉兒一紅,說:“長肉就變成黃臉婆了,到時候你看外面的女人,誰都比我新鮮。”
厲御行挑了挑眉,促狹道:“你一個人都要把我榨乾了,我哪裡還有精力去看外面的女人?”
“討厭。”瞧他越說越過火,葉念桐臉燙都快起火了,輕推了他一下,轉身往更衣室外走,“不想理你了。”
厲御行瞧着她的背影,白皙修長的腿兒在眼前輕晃,他眼神幽暗,喉結急速上下滑動了一下。他快步追出去,在臥室裡截住她,大掌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推,將她按在門上。
葉念桐驚呼一聲,剛張了嘴,他的頭就俯了下來,堵住了她的驚呼,溫柔繾綣的吻了起來。
直到腿間一涼,葉念桐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她睜大眼睛,推着他的胸膛,“御、御行,你上班快遲到了……”
“做完再走。”厲御行的大掌扯落了她的睡裙,幾分鐘後,臥室裡響起女人急促的低吟聲,與男人的悶哼聲。
結束後,葉念桐趴在牀上,看着厲御行重新整理自己的衣服,她幽怨的瞅着他,憶及他剛纔在更衣室裡說的話,她十分不滿,“到底是誰榨乾了誰?”
厲御行單膝跪在牀墊上,俯身親了親她緋紅的臉頰,輕笑道:“不是不放心嗎?現在我把……都交給你了,你該對我放心了?”
葉念桐終於明白,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厲御行又親了親她紅腫的脣,柔聲道:“再睡一會兒,不用下樓來送我。”
葉念桐哪有力氣下樓去送他,她窩在被子裡,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厲御行見她睡着了,這才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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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再醒過來時,已經快十二點了,她去浴室裡洗了個澡,渾身清爽的從浴室裡出來,她換了一身褲裝,渾身痠疼的下樓。
她最近過得有點頹廢,跟厲御行回江寧市後,她的任務就只剩下一個,陪睡。
她想了想,她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她得去找個工作,過回正常的,有規律的生活。她下樓去,張媽正在廚房裡做午飯,她走到廚房門口,張媽連忙朝她揮手,“大少奶奶,快別過來,這裡油煙重。”
葉念桐莞爾,她走進去,幫着張媽折菜,“張媽,慢慢呢,我怎麼沒看到他?”
“五小姐和五姑爺過來,把他帶走了。我瞧着,五姑爺和五小姐有點不太對勁兒。”張媽在梧桐院幾十年了,有時候也不太好嚼主子們的舌根。
葉念桐折菜的動作頓了頓,“他們怎麼了?”
“我說不上來,以前五姑爺和五小姐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最近我瞧着他們,有點貌合神離的感覺。”張媽一邊炒菜,一邊說。
葉念桐已經有好些天沒見到厲家珍了,所以對張媽說的情況,不是很瞭解。不過以宋清波緊張家珍的樣子,他們之間應該出不了大事。
“夫妻間牀頭打架牀尾和,是常有的事,張媽你也別多想。”葉念桐說道。
張媽蓋上鍋蓋,燒的芋兒燒雞,需要燜煮一會兒。她擡頭望着葉念桐,遲疑道:“大少奶奶,有件事你可能不太瞭解,五小姐四年前,得了抑鬱症。”
“抑鬱症?”葉念桐詫異的挑眉,她瞭解這個病,用一句話說,精神病患者是天天想着殺死別人,抑鬱症患者是天天想着殺死自己。
“嗯,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聽說,五小姐有一次割腕自殺,五姑爺發現時,差點瘋了,那一次,五小姐險些沒命,後來搶救過來,五姑爺就寸步不離的守着她,一直到現在,五小姐在哪裡,五姑爺就在哪裡。”張媽沒有親眼看見,也知道當時的情形有多麼驚心動魄。
葉念桐不知道家珍的病情會這麼嚴重,難怪現在她走三步,宋清波都要跟在她身邊。她只道他們是恩愛,沒想到中間還發生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
“珍珍怎麼會得抑鬱症?她性格挺開朗的呀。”
“聽說與大少奶奶有關。”
“我?”葉念桐瞪圓了眼睛,猶似不敢相信。
張媽點了點頭,“當時大少爺病倒,堅決不肯做手術,五小姐責怪自己,是她親自將你送去了鬼門關,再加上當時五小姐與五姑爺解除了婚約,幾重打擊下,又沒人開解,等大太太發現時,五小姐已經時常精神恍惚,醫治了一段時間,情況沒有好轉,反而持續惡化,直到五姑爺與那個電視明星的訂婚消息傳來,五小姐徹底崩潰了。”
張媽的話,無疑於一枚炸彈,炸得葉念桐魂飛魄散,她一直以爲,家珍過得很幸福,跟宋清波開開心心在一起,卻沒想到,中間還發生了這麼多事。
“後來呢?”葉念桐急切的問道。
張媽嘆了一聲,“後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五姑爺沒有娶那個電視明星,娶了五小姐,前兩年,五小姐的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跟正常人一樣說笑,不好的時候就自虐,千方百計的想要弄死自己,就這兩年纔好轉。”
葉念桐從未想過,厲家珍會因爲她,得了這麼嚴重的病,她自責不已。當初,若她不順勢而爲,讓大家以爲她死了,也許家珍不會承受那麼大的壓力,從而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