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桐感覺到身後有人,她轉過頭去,就看到滿臉陰鶩的厲御行不聲不響的站在她身後,她嚇了一跳。手裡的熱毛巾就那樣從掌心裡的滑落下來。
厲御行面無表情的接住熱毛巾。一聲不吭的將她擰到一旁,然後站在病牀邊,拿着熱毛巾給韓沉擦拭她還沒有擦拭完的身體。
厲御行這幾天來過醫院幾次,這是第一次撞見葉念桐給韓沉擦身體,他嫉妒得快要發瘋了,卻只是沉着臉機械的重複手裡的動作。
葉念桐站在他旁邊,能夠感覺到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戾氣。他在生氣,生氣她幫別的男人擦拭身體。她並非有意,韓夫人故意遣了特護,讓她一個人照顧韓沉。
韓沉昏迷三天了,高燒持續不斷,護士告訴她,如果他繼續這麼躺着,極有可能長熱痱子,到時候病人會更加難受。讓她每天都要給他擦身體,然後在背上抹痱子粉。韓沉昏迷的第二天,身上真的起了很多熱痱子。她沒辦法,又沒有人幫她,只能逼着自己給韓沉擦身體。
一開始,她是排斥的,心裡也有對厲御行的歉疚,但是韓沉躺在這裡,眼見着熱痱子長滿了後背,她不能再任由他難受下去。她試着給自己催眠,她告訴自己,把他當成病人就好。是病人,不是異性。
從最初的生疏,到今天的嫺熟,她經過了很多的心理掙扎,到底還是熬了過來。她想着,等韓沉燒退了,他清醒過來就好了。
厲御行勉強剋制着心裡的暴怒,語氣很冷,像夾着風雪一樣,“你這兩天都是這樣照顧他?”
葉念桐垂握在身側的手緩緩交握在一起,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動作,哪怕四年過去,她依然是一緊張,便將十指絞成麻花狀,她嗓音柔柔的解釋道:“護士說如果不給他擦拭身體,他身上會長滿熱痱子,我……”
厲御行沉沉的闔上眼瞼,半晌,彷彿斂了心裡的怒氣,他繼續手上的動作,從未侍候過人的厲總,動作略顯笨拙。葉念桐不敢提醒他還要擦後背,只得呆呆地站在牀邊,遊移的目光,最終落到他臉上。
厲御行隱忍半晌,才終於不再像剛纔那般生氣,他語氣淡淡的,卻有命令的味道:“背過身去,除了我的身體,我不准你看別的男人的身體。”
葉念桐好笑的轉過身去,這個幼稚又霸道的男人,連吃醋都吃得這麼可愛。她掃了一眼病房外,見沒人走動,她才大膽的走到厲御行身後,伸手輕輕環着他結實的勁腰,將腦袋貼在他勁瘦的後背上,“御行,我想你了。”
她真的很想他,這兩天回不去,只要一閒下來,她就會想他,瘋狂的想回到他身邊去,可是她卻不能。他們明明就在咫尺,卻比這四年的距離更加遙遠,因爲他們欠下的人情,如果不還,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理得的幸福。
這幾日在醫院照顧韓沉,韓沉的情況有多嚴重,她心裡很清楚,醫生之前的斷定是他再也站不起來,但是隨着他的高燒不退,醫生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他再醒不過來,高燒會燒壞他的腦子,就算他退了燒,也有要能會一輩子變成癡傻。
她心情很沉重,她已經毀了他的雙腿,毀了他的人生,怎麼還允許他在自己的忽視下,變成傻子?
厲御行的身體倏地繃緊,他半晌沒動,然後沉默的將已經涼下來的毛巾重新過了一道熱水,繼續手上的動作,“想我,就回來看看我,桐桐,我一直在那裡,不離不棄。”
葉念桐心裡一酸,覺得委屈,可她有什麼資格委屈呢?躺在這裡的人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她照顧他是應該的,她還委屈什麼呢?
如果韓沉沒有開車衝出來,如今躺在這裡的不是厲御行便是慢慢,是韓沉以身擋去了這些傷害,她在這裡照顧他不是應該的麼?
那麼她又有什麼可委屈的?
這三天,她守在韓沉身邊,他的情況時好時壞,燒剛剛退,她鬆懈一下,他便又發起高燒來,她剛落回原處的心又提了起來。如此反反覆覆,看到他被病痛折磨得樣子,她心裡承受的壓力很大,她很怕,很怕韓沉就此躺在牀上昏睡不醒。那麼就算到那時,她留在他身邊照顧他,也難以彌補對他的虧欠。
“御行,我知道,我都知道。”葉念桐緊緊地抱着他的腰,像是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厲御行放下毛巾,他輕輕拉開她的手,轉身將她擁進懷裡,他說:“桐桐,什麼都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嗯。”葉念桐重重的點了點頭,厲御行看着近在眼前的嬌顏,他眼神微黯,有多久沒有跟她這麼親近了?明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不合適,他依然忍不住心裡的渴望,修長的指挑起她的下頜,微微俯下身去。
葉念桐怔怔地看着突然靠近自己的厲御行,他眼裡的渴望那麼明顯,與他待在一起那麼長時間的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他想做什麼?但是這個地方,到底不合適,她剛欲推開他,病房裡突然響起尷尬的咳嗽聲。
厲御行伸手將葉念桐擁進懷裡,擡頭望去,就見一位陌生男子倚在門邊,神色難看的盯着他們,不知道在那裡站着看了多久。
葉念桐看到莫遠站在那裡,對上他冷漠略帶譏嘲的目光,她心裡窘然。他們在韓沉的病房裡,差點接吻的事,讓她羞愧得幾乎擡不起頭來。
莫遠直起身走進來,他手裡有個案子,去深山裡採集相關的證據回來化驗,剛出山就聽說韓沉出車禍進了醫院,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他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卻見到厲御行和葉念桐如此曖昧纏綿的情景,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韓沉還躺在牀上,他們怎麼有臉在這裡做出這種事?
厲御行並不覺得尷尬,他親自己的女人又不犯法。
莫遠走到病牀邊,看着躺在牀上雙眼緊閉的韓沉,他眸色沉沉,他怎麼會這麼傻?五年的癡心守候,都喚不回葉念桐的回眸一顧,他怎麼還會用義無反顧的救她?
而這個女人要是稍微有點良心,也不該在病房裡跟厲御行親親我我。估撲撲巴。
莫遠的到來,讓病房的空氣凝滯住,葉念桐一直都知道莫遠不喜歡她,那種莫名的敵意讓她以爲,她是不是曾得罪過他。恰在此時,厲御行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跟葉念桐說了一句“等我回來”,便擡步走出病房。
病房裡剎時便安靜下來,許久,莫遠的目光移向葉念桐,他嘴角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譏嘲道:“葉小姐,你還真是個沒有心的女人。”
葉念桐蹙了蹙眉頭,沒有理會莫遠的譏嘲,她彎腰將地上的水盆端起來,剛要起身,只聽“哐啷”一聲,水盆被莫遠踢翻,水盆裡的水散了一地,濺在葉念桐的腿上鞋上。
她不眠不休的照顧了韓沉三天,此刻身體已經透支到極限,她沒功夫理會莫遠的無理取鬧,她起身準備出去叫護士進來清掃。手腕卻被莫遠拽住,莫遠雙眸騰的一下冒起了火光,“我話還沒說完,你要去哪裡?”
葉念桐的目光不悅地落在莫遠緊攥着她小臂的手上,她聲音清冷,“莫先生,請你自重!”
“自重?”莫遠像是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冷笑起來,“如果你懂得這兩個字的含義,也不會在韓沉昏迷不醒時,還跟厲御行在病房裡親親我我,葉念桐,你是我見過最沒有良心的女人。”
葉念桐不想解釋,也沒必要解釋,“請你放手!”
莫遠被她無所謂的態度激怒,他冷聲道:“葉念桐,我聽說你之所以愛上厲御行,是因爲他是14年前幫你度過洪水的人,可你又怎麼會知道,14年前幫了你的那個人,不是厲御行,而是韓沉!”
“轟”一聲,葉念桐只覺得耳邊有什麼東西炸開,轟隆隆一片,她甚至忘記了思考,只是機械地看着他,“你說什麼?”
“韓沉是瞎了眼,纔會惦記了你14年。你,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愛!”莫遠爲好友抱不平,如果不是韓沉那日酒醉吐露這段往事,他還不知道,原來他認識葉念桐已經有14年了。
葉念桐踉蹌着倒退了數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渙散的目光落在病牀上,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看着她的韓沉,她喉嚨口像堵着一顆鋒利的石頭,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是韓沉?她明明記得是厲御行,怎麼會變成韓沉了?
韓沉看到她眼裡的難以置信,他苦澀的閉上眼睛,真相以這樣的方式被莫遠揭開,並不是他想看到的。他隱忍這麼久,不願意告訴她,他就是當年的那個大哥哥,只是希望她能夠幸福,哪怕她的幸福不是他給的。
可到底,還是瞞不住。
葉念桐怔怔地看着韓沉,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聽見自己在問,“這是真的嗎?”
韓沉剛剛醒來,這幾日他渾渾噩噩的,一直處在半昏迷半清醒中不願意醒來。鼻端始終徘徊着一股清甜的味道,那麼熟悉,讓他沉迷其中,捨不得醒來。
因爲他知道,一旦他醒來,這股熟悉的味道就會消失,再也不會爲他停留。
他反覆發高燒,除了身體的原因,還有他本身不願意醒來。每當他感覺到那雙柔軟的小手,拿着熱毛巾給他擦拭身體時,他就舒服得不想醒過來。
他告訴自己,就再貪戀幾天吧,就當他爲自己自私一場。
此刻,看着葉念桐破碎的神情,他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酸痠軟軟的疼痛起來。那樣的神情,並非是期待,而是世界末日般的荒涼。
也許他遲疑了這麼久,不肯冒險告訴她當年的真相,便是不願意看到她這樣的神情。韓沉口苦心也苦,他輕輕點了點頭,嗓音帶着久睡後的沙啞,“莫遠沒有撒謊。”
葉念桐眼裡的光亮剎那間熄滅,她怔怔地坐在地上,神情間除了倉皇無措,還多了一些無助,那麼讓人心疼。韓沉想起身去扶她起來,可他雙腿上打着石膏掉在半空,他根本動彈不得。
從未恨自己此刻的無能爲力,他說:“桐桐,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葉念桐從地上爬起來,她輕聲打斷韓沉的話,“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她轉身向病房外走去,剛拉開病房門,她就看到厲御行姿勢僵硬地站在門外,她眼裡的淚就那樣猝不及防的滾落下來,她垂下頭,快步從他身邊走過,向電梯間跑去。
厲御行看着她削瘦的背影,他的心緩緩沉進谷底。他收回目光,看着躺在病牀上的韓沉,無言對視了幾秒鐘後,他倏然轉身離去。
韓沉沉沉的閉上雙眸,再睜開時,眼裡已是一片清亮,他盯着莫遠,輕嘆道:“莫遠,你不該告訴她。”
莫遠聳了聳肩,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吊兒郎當道:“如果我不告訴她,你永遠沒有機會留住他,韓沉,我們打小穿開襠褲時就認識了,你對葉念桐有多深的感情,我看在眼裡,着急在心裡。如果我再不推波助瀾一下,都對不起我們穿開襠褲就認識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