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副書記高成漢,如期而至。他前來調研的通知,下到南山縣,自然是先到南山縣委。葛東已經候在門口,聽高成漢問道:“我們今天怎麼安排?”葛東馬上回答:“葛書記,我們的彙報安排在了向陽坡鎮,他們作風建設抓的比較有特色。我們先去會議室休息一下,然後就去向陽坡鎮怎麼樣?”
高成漢說:“休息就算了。我們馬上過去吧”葛東就在前面帶路,前往向陽坡鎮。
在車上,高成漢看着後座皮沙發背,心想,樑健在向陽坡鎮到底搞得怎麼樣?這番可以親眼去看看了。
進入鎮上,看到相對狹窄的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秩序井然,環境衛生也比他想象的更加整潔。高成漢對向陽坡鎮的初步印象不錯。
在鎮政府大門口,看到“熱烈歡迎市委、縣委領導調研指導”的橫幅,高成漢心中笑,這個樑健還拉橫幅歡迎啊。這橫幅其實是王雪娉執意要拉的。樑健還提出過反對意見,說自己和高書記很熟悉。王雪娉說,既然熟悉,就更加需要了,既然現在流行這個,那麼這點規矩還是要的,如果哪天不流行了,我保證不再這麼做。
有些地方王雪娉很有些自己的想法,而且她一旦拿定主意,就連樑健也很難改變她的想法,她總理由來說服你。在這一點上來說,樑健認爲王雪娉其實是很有潛力當一把手的。
樑健、方陽、傅兵和王雪娉等班子成員在大樓前守候。高成漢從車裡看到樑健帶着一行人,精神抖擻地迎上來,心裡暗暗點頭,看來樑健到了鄉鎮,精氣神更加好了。
在會議室坐定。縣委書記葛東說:“現在先請向陽坡鎮彙報一下作風建設的情況。”
樑健看着高成漢道:“今天我們非常興奮,迎來了高書記來我們鎮上調研。這段時間,我們鎮在縣委的正確指導下,正在開展作風建設活動。作風建設,事關黨的執政基礎。如果作風抓不好,就會危及黨與羣衆的血肉聯繫。這次的作風建設,我們主要有三個方面的考慮。一是凝聚發展的共識,通過作風建設找出一條適合向陽坡鎮科學發展的道路;二是解決突出問題,通過作風建設重點解決在學習、思想、工作、生活作風方面,羣衆反映強烈的作風問題,讓羣衆看到我們作風方面的明顯轉變;三是爲羣衆辦實事,爲百姓謀實惠,列出十五項具體要解決的辦實事項目……”
按照要求,給每位領導都準備了一份書面彙報材料。書面彙報材料,是張嘉起草、王雪娉審定、傅兵把過關的,從格式上看,是一份四平八穩的彙報才材料,體現了齊、全和細的特點。
但是在具體彙報時,樑健並沒有完全按照彙報材料。關於作風建設的種種,他腦袋裡有概念,提綱契領,該詳說的詳說,該省略的省略。一個作風建設活動,在樑健的彙報之中,變得意義重大、目標明確、思路清晰,聽起來很有意義。
整個過程,高成漢也給予了點頭認可的反饋。高成漢心想,年輕幹部,還真是要到基層來歷練一下,就會迸發出強大的潛力,如今的樑健,看起來已經是很具有基層領導的風格了,再加一番雕琢,就能到更高層次任職,高成漢對於樑健給予了厚望。
等樑健彙報完畢,縣委書記葛東又做了一番補充。之前,他認爲樑健抓作風建設是自搞一套,如今他卻只能感謝樑健抓了這項工作,否則高成漢來了,他能給領導聽什麼、看什麼呢?
話語之中,葛東也對向陽坡鎮黨委給予了肯定,然後提出讓高成漢講話。
高成漢首先對向陽坡鎮的作風建設總體上進行了一番肯定,然後問了幾個具體問題。他問,鎮上礦山股份清退工作幹得怎麼樣了?樑健回答說,90%以上都已經清退。高成漢說,既然決定清退,那就要做到百分之百,否則其他幹部會有想法。
高成漢又問了公款吃喝的問題。樑健說,領導班子從自身做起,剎住公款吃喝風,工作餐不喝酒。高成漢說,這一做法很好。把握好度、循序推進。但總體方向是不錯的,你們做好了,給其他鄉鎮做一個榜樣,我知道,現在鄉鎮這塊浪費的錢數額很大。
樑健承諾按照高書記的要求抓好落實。不過,在抓公款吃喝方面,他聽高成漢用到了“把握好度,循序推進”。這是樑健第二次從領導嘴裡聽到“度”這個字了,之前是從胡小英的話裡。
兩位領導都提出了“度”?難道他們覺得自己有些過火了嗎?但是如果不從班子抓起、從自己做起,這個吃喝風又如何能夠剎住呢?
最後,高成漢提出,向陽坡鎮作風建設工作開展的有聲有色,縣委要從組織保障上給予向陽坡鎮以大力支持。高成漢順口提到,聽說向陽坡鎮鎮長的崗位還空缺着,要儘快做好補位工作,優化鎮領導班子結構。
高成漢講話完畢,葛東代表縣委表了態,說一定按照高書記的要求來做。
會議結束後,已經是午飯時間。樑健邀請市委和縣委領導留下來吃飯。高成漢心情愉快,欣然答應。
原本上級領導下來,午餐一般都安排在鎮政府對面的酒店。但自從抓作風建設以來,樑健就要求,午飯一律安排在鎮機關食堂。
到了食堂大包廂坐下後,縣委書記葛東說:“今天機會難得,高書記是第一次來我們向陽坡鎮,我們搞點酒水,少搞一點。”
高成漢擺擺手道:“葛書記啊,剛纔在彙報會上,梁書記已經明確說了,鎮上有規定,工作餐一律不喝酒。入鄉隨俗,我們在鎮上就要遵守鎮上的規矩,你說是不是啊?”
葛東不以爲然地說:“這規矩是給鎮機關幹部的,對於領導我們可不敢這麼要求。”高成漢斷然謝絕:“葛書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既然是規定,大家都得遵守,否則就不叫規定了,得叫不平等條約。我會遵守,希望葛書記,也能遵守,否則基層幹部會不好做。”
葛東聽到高成漢說的頗爲嚴厲,也不好再勉強,他的目光移到樑健身上,目光中微微閃過不滿。
樑健卻是很感激高成漢,如果不是高成漢的堅持,那麼葛東就等於當場扇了樑健的耳光,對於他們搞的一切不放在眼裡。在官場就是如此,很多規定,針對特定的人,有權就能躲避規範,就能逍遙法外。
不喝酒,午飯吃得很快。高成漢說:“食堂的菜不錯,我看啊,不比外面酒店差。不喝酒,身子也不累。這樣好。”
告別的時候,在鎮政府大樓前,高成漢當着樑健的面,又囑咐葛東:“向陽坡鎮的班子建設要抓緊啊,這樣向陽坡鎮才能更好推進工作。”
葛東滿口答應。
領導走後,傅兵來到樑健的辦公室,說:“梁書記,真是不得了。一個星期之內,兩位市委領導來了向陽坡鎮,以前一年都沒有一位市領導來呢!”樑健說:“這是好事,也是壓力啊!”
傅兵說:“在梁書記的帶領下,我們一定化壓力爲動力。”樑健說:“大家一起共同努力。”
樑健知道,傅兵來他辦公室,是來向他表忠心的。今天,市委副書記高成漢,兩次對縣委書記葛東提出,要加強向陽坡鎮領導班子建設,只要是個幹部,都應該聽得出其中傳遞的信息:向陽坡鎮的領導班子馬上就要大調整了。
而作爲鎮黨委書記,在其中是有很大建議權的。
樑健知道,傅兵主動靠近自己,這是好事。他也希望縣委能夠用傅兵,讓他走上鎮長崗位。這倒不是因爲傅兵有特別強的能力,或者有巨大潛力,而是傅兵擔任鎮長,王雪娉纔有希望更上一層樓,擔任黨委副書記。樑健認爲,王雪娉會是將來女正職的很好人選,以後擔任鎮長或者鎮黨委書記,都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但是王雪娉現在只是黨委組織委員,要想能夠更上一層樓,那就必須經過鎮黨委副書記的崗位。這樣的話,傅兵就必須上一個臺階。
從這個角度考慮,樑健是希望傅兵能夠動一動的。
也許是市委副書記和市委常委都來了向陽坡鎮的關係,接下去的幾天,市級部門和縣級部門很多領導都往樑健所在的向陽坡鎮跑起來。
樑健的應酬頓時多了起來。那些來的人中,有些是真關心,有些只是因爲領導來了他也來看看,以後碰上領導談話中找點談資,更有甚者就是爲了來吃頓飯、喝頓酒。
後者看來是失望了,因爲不管中飯還是晚飯,只要是工作餐,樑健都執行了規定要求,一律不安排飲酒。有些縣裡的領導來了之後,回去就有意見了。向陽坡鎮這是怎麼搞得,根本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嗎!
有些部門也有想法,以後向陽坡鎮來辦事,我們就要考慮考慮了。有些話也就傳入了樑健耳中。對於這些情況,樑健頗爲苦惱。但是,他覺得既然已經定了,就必須堅持下去,將鎮上的作風扭轉過來。
有一天,樑健去市裡協調工作,先去拜訪了市委副書記高成漢。高成漢問他:“上次我在會議上提出鎮班子調整的事情,葛書記給落實了沒有?”樑健說:“還沒有。”高成漢眉頭微微一皺:“今天我再提醒他一下。”樑健說:“謝謝高書記,不過我想幹部調整的事情,還是由葛書記自己定吧,如果高書記幫忙去講,說不定葛書記還以爲我有想法呢!到高書記這裡還告狀了。”
高成漢點了下頭說:“嗯,你想得周到。畢竟幹部工作是他們縣委的事情,現在也不是換屆,我逼迫他也不大好。”樑健說:“還是要謝謝高書記。”
高成漢道:“最近我聽說,很多市裡、縣裡的領導和部門都去你們鎮上了?對你們鎮上的作風建設衆說紛紜啊!”樑健看着高成漢,道:“主要是我們接待不到位,有些領導有想法了。”高成漢笑了笑:“還打算堅持下去?”
樑健很堅定地說:“堅持下去,否則功虧一簣。”前一天,樑健還讓鎮財務將鎮上公款吃喝的支出拿來看了,基本上沒有這方面報銷的賬單。很多吃喝已經停了下來,接待領導也按照幾十塊錢一個人,在鎮機關食堂安排。樑健說:“公款吃喝這塊,成效還是挺明顯的。”
高成漢看着樑健,臉上微微笑着:“仕途中,有這麼一次奮不顧身,那也是需要的。我支持你幹下去。”
回去的路上,樑健辨別着高成漢的話。“有這麼一次奮不顧身也是要的。”這句話話裡有話,意味深長啊。樑健還參不透其中的妙義,他本來是想直接問那是什麼意思?但是想想,問得直白,顯得很沒涵養,也顯得沒耐心,有些話在官場要你慢慢去體會的,於是樑健只好把它存在了心裡。
有一天,胡小英打了電話給他,說讓她幫助物色的懂得礦山產業的幹部,已經物色好了,是市發改委下面礦山整治辦的工作人員,以前的專業就是學礦產開採的。她說,把電話給樑健,有空可以跟他聊聊,因爲是市級機關的一般人員,她就不參加了。
胡小英是市委常委,跟一般工作人員是保持距離的,這一點樑健也能夠理解。他說,沒關係,只要有聯繫方式就行。
礦山產業整治的事情,絕對不僅僅是清退股份這麼簡單。清退股份僅僅是作風建設的一個切入點,但是礦山產業卻涉及今後向陽坡鎮發展道路的走向!
樑健感覺,雖然到了鎮上,關於礦山的事情,也做了調研,但是對於礦山產業整個鏈條並不怎麼了解,裡面的情況也不夠清楚,有種雲深不知處的感覺。所以,他相當重視這件事,當晚就打電話給市發改委的工作人員,他叫何國慶,是礦整辦的技術員。
樑健約他到沁慧茶園喝茶。樑健先到,不一會兒,進來一個矮胖的中年人,他的確是胖,個子到樑健下巴的樣子,鼻樑上架一副黑邊眼鏡,看起來似乎有些迂腐。初見此人,樑健有些懷疑,這樣的人能幹事嗎?
不過,他告誡自己,人不可貌相。這人可是胡小英推薦的,她肯定是叫下面的人去了解過、發掘過的。
茶園老闆娘給樑健介紹今年的新綠茶,說是香氣襲人,入口甘冽。樑健就說那就這個茶吧。何國慶補了一句:“給我來一杯濃的,我這人非喝濃茶不可。”
老闆娘將茶杯和茶葉拿來,何國慶杯子裡的茶葉比樑健多了許多。樑健晚上喝茶,茶葉放得很少,怕失眠。這點老闆娘早就已經知道了。水衝入杯子,不一會兒茶葉顆顆站立,又緩慢下降,直至杯底。
等茶葉都降下了,何國慶的杯子裡大半個杯子都是茶葉。何國慶呵呵笑着說:“老闆娘不小氣,這麼多茶葉我喜歡。”老闆娘笑着說:“小氣不是我的風格,不就是喝口茶嘛,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樑健說:“你行啊,喝這麼多的茶葉,晚上不怕失眠啊?”何國慶說:“梁書記,你不知道,我這人嗜睡,所以才這麼胖。如果不給我多來點茶葉,恐怕呆會八點左右的時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以我得多喝點茶葉,這樣我起碼能夠支撐到十點鐘。”
樑健說:“那我不爲難你,現在才七點鐘,我們爭取八點前談完,這樣就算你睡着了也沒關係。”何國慶說:“那可別,我難得出來喝一次茶的,如果回去太早了,豈不是虧大了。”
樑健感覺這人有點好玩,雖然看起來三十五六歲,比樑健還大幾歲,但是心態似乎還是小年輕。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樑健倒也覺得輕鬆自在,很多僞裝和防備都可以卸下。
樑健開門見山:“國慶,我找你來的目的,你知道嗎?”何國慶看他一眼,擡了擡眼鏡,說道:“知道,不就是向陽坡鎮那點鳥事嗎?向陽坡鎮小龍石礦,一直在我們礦山整治的名單上。可這家企業背景雄厚,牽扯的利益太多,市發改委也一直拿它沒辦法。”
“這麼說,你對小龍礦業可以算是很瞭解了?”
何國慶狠狠喝了一口茶,說:“很瞭解。我大學畢業,就到礦山整治辦了。”
樑健拍了下腿說:“我就要你這樣的人。”
何國慶笑道:“梁書記,你有什麼任務就直接吩咐好了。”
樑健說:“你願不願意到我們鎮上去掛職?搞礦山整治。”何國慶說:“梁書記,有一點我要提醒你一下。礦山整治這條路不好走。”樑健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何國慶又擡了擡眼鏡,說道:“但是你可能還沒有直觀的感受。你知道,礦山爲什麼關不掉嗎?如果國家出讓給企業一頓礦石價值是100塊,企業能夠拿到85塊,政府只能拿15塊,有些時候政府連這15塊都拿不到。政府這是賠本生意,爲什麼還要做呢?”
樑健想了想:“因爲這利潤太宏觀了,拿到手的人誰肯放呢?”
何國慶說:“是啊,誰搞礦山企業,礦山企業就會變成老虎。你搞礦山整治,是虎口奪食,很容易會沒命的。”樑健說:“這是已經定了的事情,定了的事情,得堅持到底。現在的向陽坡鎮,是我當家,既然我當家,我就不能讓國家的資源以這種低效率的方式流失。我現在需要的是懂礦山產業政策的人、一個能夠看出礦山企業鑽空子的人,就看你想不想來跟我一起幹!如果你過來,我一定首先爭取給你解決副科級。”
何國慶說:“我在市礦整辦憋着也挺無聊,到地間田頭走走,纔是我最想的。我可不是爲了你那個所謂的副科級。”樑健說:“我可以承諾,你到鎮上可以不坐班,只要把工作幹好、把情況搞清楚、把下一步的建議提出來,其他都不用管。”
何國慶伸出了手,意思是要跟樑健擊掌。樑健高興地與他拍了一下。何國慶說:“梁書記的做事風格我喜歡,我怎麼早沒碰到你!”樑健笑道:“你早點碰到我,也沒用,因爲我以前不是黨委書記,說的話也不管用。”
何國慶說:“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就去鎮上上班。”樑健說:“歡迎。”
差不多九點了,果然何國慶開始打瞌睡。看來他之前說的話,並不虛。樑健看看差不多了,站起身來說道:“今天就這樣,以後再聊。”
回到小區,樑健心情愉快了許多,儘管是跟何國慶這個比自己大了幾歲的人交往,樑健卻感覺自己反而有種年輕些的感覺!這真是怪事。有時候,人的心態決定人的心理年齡,樑健感覺自己一直處於比較嚴肅的狀態,讓自己的心理年齡都快接近老年人了。
這狀況得不時的改變改變!
不知爲什麼,樑健突然想起了朱懷遇。本來已經快到電梯口,打算坐電梯上樓了,他忽然停下腳步,掏出了電話,打給朱懷遇。胡小英離開長湖區後,樑健還沒主動跟朱懷遇聯繫過。
這是很不應該的,曾經是死黨,在領導發生變動的情況下,本來是應該關心一下的。但也許是因爲這段時間新官上任揪心的事情太多了,與朱懷遇還沒有直接利益關係,竟沒有想到他。
生活當中,隨着時間的變化,很多當年的死黨,或許會一年兩年都不聯繫,但是某天忽然想了起來,原來竟然有這麼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於是打個電話過去,死黨還是死黨。
樑健和朱懷遇就是如此。
朱懷遇接起電話,劈頭就是一句:“你終於想起我來了啊?”樑健說:“不好意思,這段時間有點忙,就沒跟你聯繫。”朱懷遇說:“在哪裡?”樑健說:“剛要回家。”
朱懷遇說:“回什麼家,不就是一個光棍,走,去喝一杯,正愁沒有人一起喝酒呢!”樑健說:“晚上沒喝?”朱懷遇說:“你都不記得我了,還有誰陪我喝酒啊?爲罰你這麼久都沒有聯繫我,今天你請我泡吧,半個小時之內,到老樹林酒吧,帶一個女人過來,我也會帶上一個。”
樑健心裡本就有些內疚,朱懷遇如此明確要求,他也不好推辭:“請你就請你吧,半個小時後見。”
帶誰呢?樑健首先想到的是胡小英,但是你見過市委常委在自己城市的酒吧裡喝酒嗎?而且是女的市委常委,這個想法顯然不現實。
樑健不由想起了熊葉麗。一想到熊葉麗,樑健又是一番內疚。因爲熊葉麗上次告訴過自己,說半個月後就要去省委組織部上班了。這話已經過去多久了呢?他都不清楚都有多久了,也許是半個月,也許是一個月。這樣想着,樑健發了一條短信給她,問她在不在鏡州。熊葉麗很快回復了短信,說已經到了寧州,知道他忙,去之前沒有打擾他。下次,到寧州去找她。
樑健恍惚記得自己說要爲她踐行,可卻沒有兌現!樑健在短信中說,到寧州了一定去找她。
放下手機,樑健忽然沒了興致。本來,找莫菲菲、王雪娉都行,似乎這樣就是對不起熊葉麗一般。於是,樑健打算獨自前往,估計這是要挨朱懷遇批鬥的,但是沒辦法,批就批吧。
樑健的住處離老樹林酒吧並不是特別遠,樑健打算步行過去。
與此同時,一位身材窈窕的黑髮女子,正在一條穿城而過的河邊行走。這條鏡河是鏡州的母親河,蜿蜒曲折,猶如腰帶,纏繞着鏡州市區,兩岸弱柳輕拂,微風徐徐,即便是在有些炎熱的日子裡,依然帶着絲絲清涼。
黑髮女孩,身穿白裙,在暗淡燈光下眺望河水,顯得神秘、性感,引起路人目光留戀。她只是在欄杆邊停留了片刻,又往前走去。穿過一條鵝卵石路,前面是一個建築,這就是隱藏在樹蔭之間的老樹林酒吧。
以前在鏡州市生活的時候,她曾經與樑健來過這個酒吧,那時候日子是多麼快樂啊,那時候的她又是多麼單純而果敢。但是好景不長,她得知自己生病之後,就離他而去,原本以爲從此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但她命大,竟然遇到了項光磊。
項光磊醫術高明,又對她一見鍾情,傾盡全力將她的病情控制住,一段時間修養之後,她竟然奇蹟般的恢復了健康。
人就是如此,看到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會徹底死心。但是一旦看到前面出現一線希望,就會油然而生出一種希望來。自從上次在北京遇到樑健,餘悅偶爾禁不住會想,如果和樑健生活在一起將會怎麼樣?
然而,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項光磊給了她新生,並且毫無保留地愛着她,這種愛,甚至到了到了有些瘋狂的程度。面對這樣一個給了她生命的愛人,她能說走就走嗎?
不可能。人心都是肉長的。
但是心裡總是存在那麼一絲希望,抹也抹不掉,擦也擦不淨。樑健從北京回鏡州之後,餘悅總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項光磊是一個敏感的男人,特別是對於餘悅,他愛得太深,似乎都能明白她心裡的每一絲波動。項光磊知道,只要他們還在中國,餘悅就放不下樑健。於是,他對餘悅說:“餘悅,同我一起去美國吧?”
餘悅驚訝無比,問他爲什麼如此突然要去美國。項光磊找了一個藉口:一方面,他本身就是美國籍。當時是爲她才留下來的。另一方面,只要他去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醫學院願意給他終生教授的待遇。美國大學的終生教授,與中國大不相同,含金量很高,待遇也是異常優渥。這對他非常重要。
餘悅沒辦法拒絕項光磊,不僅因爲他愛她,還因爲他給了她新的生命。而且,她很清楚,她跟樑健是不可能了,最多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不過,在離開之前,她跟項光磊說,她要回一趟鏡州,看看父母,並把自己出國的事跟他們說說。
餘悅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父母最疼餘悅,對她的要求卻最少,對他們來說,只要她能夠平安健康就好。項光磊同意了她的要求,親自陪同了她回鏡州。
鏡州醫院聽說項光磊來到了鏡州,早就聞名他是腫瘤界的高手,一定邀請他吃晚飯。項光磊本來請餘悅一起去,但是餘悅拒絕了,她不喜歡跟醫生呆在一起。項光磊也理解餘悅的心情,她以前生過病,不想跟醫生在一塊兒吃飯也是正常的。
於是餘悅就有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否則項光磊是不會讓她輕易離開他的視線的。
餘悅就像小馬識途一般,本能地來到了老樹林酒吧,這個地方離她和項光磊住的酒店很近,也是她跟樑健曾一起來過的地方。
樑健從河邊經過,踏過鵝卵石路,猛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怎麼會是她?
夜色迷離,樑健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他很快確信,眼前的人,就是她。樑健走上前,輕輕喚了一聲:“餘悅?”
餘悅起初以爲自己幻聽,不過,一回頭,還真看到了樑健。
是心有靈犀,還是命運又一次垂憐了她,讓她在離別之前再見到他?
餘悅笑了,溫柔如一朵小花,說:“怎麼這麼巧?”
樑健還有些驚訝:“是啊,你怎麼在鏡州?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告訴我?”
餘悅說:“哦,我是跟項光磊一起來的。”樑健左右看看,說:“哦,他人呢?”餘悅說:“他被人請去吃飯了。我一個人走走。這個地方我們以前好像來過。”
的確,以前是和餘悅來過,那時候,雖然兩人還未結婚,餘悅還有自己的家庭,但是兩個人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想起來是那麼的美好,就如這夜一般迷離。不過,這一切早已一去不復返。
樑健提議道:“要不,我們進去坐坐?”餘悅問:“你跟誰一起?約了女朋友?”
樑健搖了搖頭:“沒有。朱懷遇,還有他一個朋友。”餘悅說:“不會打擾你們?”樑健笑道:“不會。我正愁沒有女伴呢!”餘悅笑道:“那好吧,我就再當一次你的女伴吧。”
樑健苦笑一下,曾經是夫妻,如今卻是做一下女伴都需要“裝”,嘴上卻說:“好啊。”
朱懷遇瞧見餘悅來了,先是驚了一下,張嘴就道:“你們又複合了?”餘悅只能尷尬地笑笑,搖搖頭。
朱懷遇帶的女人,樑健以前沒有見過,那天之後也沒有引起他太大的關注,之後很快就忘記了,根本就不記得那個女人叫什麼。只記得那個女人見到餘悅時說:“真是大美女啊!這位哥真有眼福。”
樑健對朱懷遇說:“你們別胡說了。人家現在有男朋友。”女人口沒遮攔:“有男朋友不影響,搶過來就得了!”朱懷遇知道樑健和餘悅的過去,就說:“不廢話了,我們喝酒!”
喝的是啤酒,樑健問餘悅能不能喝,如果不能他打算給她要一杯梳打水什麼的。餘悅說:“沒關係,我能喝一點。”這就說明,餘悅的身體已經徹底恢復了,這讓樑健很是高興。他拿起酒杯,敬餘悅:“祝你恢復了健康。”
餘悅笑笑說:“謝謝。真好。”
樑健不知他這句“真好”,是說恢復了身體健康真好,還是能夠見到他真好。也許兩種意思都是有的。
朱懷遇也舉杯敬餘悅,問:“最近在哪裡發展啊?”
餘悅笑笑:“我之前一直在北京,不能說是發展,是養身體。馬上,我就要去美國了。”
朱懷遇帶來的女人驚訝地道:“移民?”餘悅點了點頭。女人說:“太棒了。我也想移民,可是沒有機會。”
樑健聽到餘悅的話,也很是驚訝,他轉過頭來。餘悅正瞧着他,眼神中流淌着某種情愫,那樣熟悉,又恍如隔世。樑健心裡一動,一種不捨彷彿要從心底流淌出來,問道:“跟項光磊一起去?”
餘悅點了點頭:“我今天是來告訴我父母的,也算是一種告別。今天能夠碰到你們真是太好了。我敬你們!”
餘悅竟然將整整一杯酒都喝了,她用紙巾擦嘴的時候,以一種不讓人察覺的細微動作,擦了下眼眶。等她睜大眼睛,樑健看到她的眼裡依然溼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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