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建的車子才下高速,就有電話打了進來,是一個很熟悉,卻躺在手機通訊錄裡許久不曾聯繫過的號碼。
胡小英如今已經是宣傳部的部長。張強走的時候她是副部長,原本她有機會可以去北京,但不知爲什麼她留了下來。一年前,才終於轉正。樑建經常會在一些省報上看到她的照片,每一次,都會在心底生出同樣的痛。
他們已經很久不聯繫了。
樑建看着這個手機愣了好久,直到前面開車的郎朋忽然開口提醒:“你手機在響。”
樑建接起電話,喊了一聲:“胡姐。”
“你現在在哪?”胡小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透出些焦急。樑建心裡猛地一暖,這麼多年,她心裡還是會關心他。這一暖,將他此行一路過來心裡堆積的那些煩躁擔憂都給一掃而空了,驀然間,就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樑建回答:“剛下高速。”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去過的那個咖啡店嗎?”胡小英問他。
樑建當然記得。他和她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會記得,深深地藏在心底。他點了下頭,又忽然意識到她看不到。正要說話,胡小英像是看到了他點頭一樣,突然說道:“我在那裡等你,你先過來見我。”
樑建一怔,胡小英既然知道他來寧州,那肯定是知道他來寧州是幹什麼的。但她卻說讓他先去見她,在工作面前,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以情感爲先的人,所以她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樑建沒有在電話裡問她,掛了電話之後,就跟郎朋說了地址,兩人直奔那裡而去。
時光荏苒,幾年後再重走那條路,看着兩側的景色都有了變化,隱隱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咖啡店還是那個咖啡店,只是原本咖啡店外的小廣場上,多了樹,多了人。
郎朋留在了車上,樑建在咖啡店中一個安靜的角落中,找到了胡小英。她坐在那裡,穿着一身米黃色的風衣,風衣裡面是一件白色的襯衫,一頭及肩的秀髮隨意披在肩頭。陽光從窗外透進來,落在她的臉上,寧靜得彷彿一個謫落天界的仙女。她的目光在窗外,根本沒有注意到靠近的樑建。
樑建走到了桌邊,她都沒有回過頭來,樑建順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窗外,兩個小孩正在你追我逃的玩耍,臉上燦爛的笑容,連陽光都有失色。
樑建心裡忽地就疼了起來。
“先生,要喝點什麼?”服務員的聲音將樑建的目光從她臉上拉了回來,也將她的目光從窗外拉了回來。
他轉頭向服務員,她的目光卻落在他臉上,流露出一絲絲的眷戀。
他回過頭的時候,她眼裡已是一片平靜。
樑建坐了下來,胡小英轉身從包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樑建面前。樑建一愣,問:“這是什麼?”
“有關於你的幾封舉報信。”胡小英回答。
樑建一驚,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能讓胡小英這麼緊張,這信中的內容恐怕不簡單。樑建立馬就想把面前這個大信封給拆開,被胡小英一把按住了。
“待會車上看吧。我有話跟你說。”胡小英的聲音有些低,儘管她很努力地剋制,可還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關心他,擁抱他。
而男人這種生物或許生來要比女人理性得多。樑建的心情被那幾封舉報信攪得有些沉重,也就顧不上這些兒女情長了。他認真地回答:“你說。”
這時,服務員把樑建的咖啡送了上來。胡小英接了過去,親手給他加了奶和糖,攪拌均勻後,纔給他。
“你不喝一口?”胡小英看着他說。樑建依言喝了一口,皺了下眉頭,脫口便說:“沒有以前你煮的好喝。”
這句話完全是下意識的。樑建才說出口,就立即醒過神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說這句話,他就是在咖啡入口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曾經兩個人在一起時,她煮的咖啡的味道。分開的這幾年裡,他也喝過不少次咖啡,可從未像今天一樣,想起過屬於她的那個味道。樑建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胡小英,卻看到她眼裡那種迷濛的光,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就那麼漏跳了一拍。樑建伸出手去,輕輕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許是他手心的灼熱嚇到了她,一瞬間,她眼底的迷濛一掃而光,清明得讓樑建的心也跟着冷靜了下來。
她的手輕輕抽了出去,他也慢慢收了回來。
”這些信是複印件,原件在紀委那邊,原來的紀委書記走了之後,現在的紀委書記雖然也是以前的舊人,但終歸和我們不是很熟。我估計,這些信省書記那邊應該已經看過了。你這一次過去,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這個心理準備樑建還真沒有,他還不知道信的內容。
胡小英只停了一下,很快又繼續說道:”你在永州已經呆了三年了,前幾天,省裡開過常委會專門研究了你接下去的去向問題了,省裡似乎有意想將你調回來。“
樑建皺緊眉頭,他明白,這個調回來絕對不會是重用,看來省裡對他是很不滿意的。只是,胡小英沒有將話說穿。
只是,老唐曾經說過,等永州結束,是要讓他去北京的。只是……他低頭看了一眼身前的那個信封,現如今多了這幾封信,要是省裡不給他機會的話,很可能仕途就此結束了。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但樑建不能不做這樣的心理準備,鑑於剛纔胡小英鄭重的樣子。
胡小英見樑建不說話,有些不忍,出言關心道:“你今天有沒有受傷?”
樑建搖頭回答:“沒有。”
胡小英鬆了口氣,說:“那你走吧,耽擱久了,也不好。今天的事情影響很大,我聽說省書記發了很大的火,你好好解釋一下,儘量放低姿態,不要衝動。”
樑建知道胡小英是擔心他,點頭應下。
分別時,胡小英送他到咖啡館的門口,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眼底略過許多分辨不明的色彩。
上了車後,郎朋從後視鏡中看到他臉色不太好,關心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樑建沒跟郎朋說實話。他低頭看着那個信封,忽然想起,他一直沒問胡小英,這些信她是怎麼拿到的。這肯定不容易。
樑建想打個電話給他,可手碰到手機又收了回來。從這裡到省政府很快,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
他不再想其他的,動手拆開了信封,裡面倒出來七八張紙,紙上是打印的黑字,有些不太清楚,但大部分還是能看清的。
信上的內容,似乎大部分都是手寫的,只有一封是打印字體。時間緊張,他不能細看,只能粗略地看了一下內容,發現上面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小事情,但這些全部放在一起,就不是小事了,足以影響一個領導對你的看法。
“快到了。”郎朋忽然說了一聲。樑建回神,將信件重新放回了信封裡,然後仔細收好。
省書記的辦公室還在那一層,但換了一個房間,秘書也換了,幾年下來,這裡的熟面孔似乎少了很好。
省書記的辦公室外,樑建剛走到,旁邊一間辦公室虛掩着的門就開了,走出來一個跟樑建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戴着副金絲眼鏡,目光在眼睛背後,有些冷地從頭到腳將樑建掃了一遍後,聲音同樣很冷地說:“你先等等吧,書記他現在沒空。”
樑建只能等。說話的是省書記喬任樑的秘書祁佑。樑建跟他見過幾次,除了第一次來時,他給過他一個笑臉之後,就一直是這麼一副冷臉。樑建也已經習慣了,何況,跟一個省書記的秘書較真也不值當。
樑建跟了他進了辦公室,祁佑自顧自地在辦公桌後面坐了下來,他不招呼,樑建就管自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過了一會,祁佑擡頭看了他一眼,眼裡略過些輕蔑的顏色,又低了下去。
過了一會,他忽然開口:“茶要嗎?”
樑建被他這麼忽然一問,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淡淡一笑,說:“不用麻煩了。”
祁佑連客氣都懶得,直接說:“那你渴了自己倒。”
樑建點頭。他又重新埋頭去弄自己的工作去了。
樑建在辦公室裡一直等了有一個小時,祁佑桌上的電話才響了起來。祁佑接了起來就說了兩個字,好的。然後就掛了電話。
”書記現在有時間見你了。跟我來吧。“祁佑站了起來,樑建跟了他出去。省書記的辦公室內誰都沒有,連一個茶杯都沒有。樑建就知道,剛纔肯定沒有人在裡面。可能他只是想讓他在外面多等一些時候吧。
樑建走進去,省書記喬任樑從文件中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淡淡說了一個坐字。樑建掃了一眼房間內,然後選擇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裡坐了下來。
他坐下後,祁佑連茶都沒有泡就出去了。
辦公桌後,喬任樑帶着他那副只有在看文件時纔會帶的老花眼鏡,專注無比地研究着面前的一份文件。樑健沒有去瞟上一眼,看看文件時寫得什麼,讓這個省書記看得這麼認真。喬任樑今年五十二,對於一個省書記來說,這個年齡不算很大。可他已經戴上了老花眼鏡,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