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迷情318)
老呂回過神來了,臉色一凜。“市裡領導們都在呢!”他壓着聲音衝那人吼上一句,又趕緊衝我這個方向努努嘴。然後來人好象這才感覺出氣氛的不同,他轉臉過來,同我們朝上了面,然後有點發呆。“呃?”立馬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來,“陸書記——秦書記——林市長——趙市長——鄭部長——”他嘴裡依次招呼一衆領導,“呃,這個—一”又上下打量了我幾眼()。
這人好象挺熟悉市裡這幫領導,一個個稱呼得非常順溜,高低次序輕重緩急拿捏得相當到位,就跟背誦會議出場名單似的,絕無偏差——當然,除了我這個剛報道的新丁之外。
我愉快地笑起來,覺得這種情形非常有意思。“陸書記,這位誰啊?你熟人?”我側過臉去問老陸,聲音不高——怕嚇着那位老大。
“不熟不熟——”老陸趕緊分辯,他的樣子也有點茫然,“你呢?”然後他又看常務副市長,就跟擊鼓傳花似的。
“這個區的一個人大副主任,好象快退了。”林副市長把腦袋湊過來,“不過我也不是很瞭解。”他在我耳邊說。
一干市領導們面面相覷,大家看看那人,又看着我,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來。
“哦,呵呵。”我轉過臉來,不動聲色地笑笑()。
“哦,您是沈書記!”那位副主任老大通過反覆的辨認,終於弄清楚我的身份,恭謹地衝我哈了哈腰。“上次跟您一塊吃飯,呃,好象有四五年了吧!”他說。
嗯?這位?好象打算現場表演套近乎攀交情的功夫來了?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啊!
我眯縫着眼,也打量上這位老大一把——大概五十多歲,身材中等,有點謝頂,魚泡眼酒糟鼻啤酒肚,典型的小官僚形象,非常普通。這種形象在縣處科局一級的幹部堆裡,一抓一大把。
嗯,好象有點印象,但是絕對不會熟到存在交情那地步,因爲他的造型在我記憶裡,可以肯定沒有任何具體痕跡。聽他的說法,我們應該有喝過酒,這也並不奇怪,事實上誰都知道,我在長川,雖爲新來人,卻是舊時客。
副主任眼巴巴地看着我,神色倒是挺諂媚,“沈書記,一看就知道,絕非池中物啊!”他搓着手笑,“嘿嘿,那回喝酒的時候我就跟他們說——”
“停!”我向他伸出一個食指,制止了他的胡說八道。
嘿嘿,我想,這位老大也許走錯了地方。或者,喝得太高,傷了神智?
我們可能確實曾經打過交道,但是——喝過酒又怎麼樣?吃過飯又怎麼樣?就算有過交情那又怎麼樣?居然還能想到走這個門子,我真服了你們!
長川的政治場對於我而言,值得留戀回味的東西實在太有限了,其中肯定不包含以前那幫酒肉朋友們。沒什麼好說的——我是長川頭牌政場毒藥,跟那些人從來就不是什麼朋友,也並不值得他們留戀回味。這次下來,在開過常委會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望過我,問候上一聲,就是明證。事實上,我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在等在看我的笑話,等着我弒羽墜落轟然倒地然後捲鋪蓋滾蛋,等着我成爲他們酒桌上的笑料、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是這個事情上我表示理解,不會去奢談什麼人性涼薄。對於他們來說,安全問題是第一問題——我下來的這半個多月裡,一直住在辦公室,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跟我接觸,勢必得罪以任小天爲首的全體長川最高層,這一點毫無疑問()。
我不能要求大家都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也不想誰來爲我兩肋插刀,所以我可以原諒他們,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要追究誰報復誰,根本就無所謂。我甚至還可以跟他們相逢一笑,只是肯定不會有什麼兄弟情誼,我對他們會象對任何一個陌生人一樣,完全做到一視同仁,絕無二致。
是的,從此沈郎是路人——大家就別指望了。
但是眼前這位老大,顯然還在指望我們的酒桌情分,他的腰身不自覺地佝僂,一臉笑意地望着我,“呃——沈書記,您的氣度,我們歷來是佩服的——”
我轉眼望了一眼身旁表情好奇的市委領導們,又看看不遠處那些攝像機鏡頭,然後我身子微傾,向這位老大探過去,輕聲問他:“那麼請問,您來這裡有什麼貴幹?我能幫到你什麼嗎?”
我的臉上笑容可掬,語氣也很溫和。
副主任老大直接受到鼓舞,他迅速朝周圍瞟了瞟,在看到身後南區那幫人憧憬豔羨的目光後,又不禁面現得色,顯然認爲身前這位新任市委書記還是頗講情誼滴,還是很念舊滴,他還是非常有面子滴。
“哦,沈書記,這個——”他用手指了指邊上呆若木雞的小彭局長,低聲跟我商量,“您看,能不能考慮一下先別處理,給我個面子——”
呃——這說法,有意思,呵呵。
我盯着這位自認面子不薄的老大,眼睛眨也不眨,我在考慮的是他這神志是否清醒()。
“這孩子,我看着他長大的,本質不壞,就是脾氣稍微傲了點,年輕人嘛,都這樣!”老大還在喋喋不休地說情。“可以理解的,呃,惹沈書記生氣了吧?我會告訴他——”
我終於笑出聲來,我的瞳孔縮緊了。
這就是一個區委區政府搬來的救兵?苦海明燈?殺手鐗?呵呵。
我直起身子來。“呂書記,這位領導——”我指着副主任,“他要反應的情況,你們也都清楚嗎?”
“啊?”老呂應該感覺到我的語氣不善來,他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後又搖頭,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幼稚!”我冷笑了一個。
副主任終於住了嘴,他不自禁地後退一步,看着我的眼神變得驚惶起來,可能終於感覺到市委書記臉上的笑容太過森冷,很難適應了吧。
“來,看這邊。”我在這位老大肩頭拍了拍,然後又指邊上那些記者們給他看,“把你剛纔的話重複一遍,大點聲,告訴大傢什麼叫面子。”
“讓所有的人都來聽一聽,你們向市委書記提出了什麼要求,讓大家都來想一想,你們的要求有沒有道理,合乎哪一條邏輯。”我冷冷地說,“在這種場合,這麼多人關注下,居然玩這種把戲來,你們不覺得寒磣嗎?不覺得可恥嗎?”
副主任的臉色驟然蒼白,顯然沒有作好思想準備,來接受這樣一個回答。猝不及防之下,他和身後那些同事們一樣,找到了非一般的恐慌感覺()。
“你們南區!”我又指點着那羣重新陷入慌亂的官員們,“存在很惡劣的政治習氣——出了問題,首先想到的就是搞歪門邪道,走上層路線,就是怎樣去掩蓋,怎樣去逃避,從來沒有正視過問題的解決!”
“這樣的行爲代表什麼?”我的聲音非常憤慨,義正辭嚴,不容置辯。“官官相護,狼狽爲奸!”
市委書記的這個判語下得很重,身前身後的領導羣一下子就騷動起來。邊上老陸反應過來,立馬跟着訓斥上了,“惡劣!惡劣!什麼風氣!”他用手指着不知所措的副主任,“簡直是恬不知恥!”因爲憤怒,手都有點發抖了。
可以說陸書記的情緒完全可以理解——這樣公然地託關係走門子,如此不加掩飾,確實令人髮指。身後的領導們也紛紛出言指責,都說太不象話了,太不成體統了。
面對市委領導們的齊聲指斥,副主任的嘴張得非常大,好象很難受很驚詫的樣子。“沈書記——”他看着我,聲音也抖了,“您——您不記得我啦?我是——”
這一下身旁很吵,他後邊那句話我沒聽清,好象說他是誰的父親。我又冷笑起來——敢情這位老大還有個牛逼公子?憑着這個就敢來恐嚇市委書記了?就要沈先生來買他的帳了?我靠!
“你是誰的父親都沒用。”我冷冷地說,“我不吃這個,換花樣吧。”
副主任的眼神很失望,也很悲涼,他低下頭去。“哦。對不起,沈書記。”他的樣子無限沮喪。
我聳聳肩,笑得很嘲弄。“任小天的父親是誰,你應該清楚吧?”我無所謂地說,“你也儘可以把你那位公子拉出來,給我上一課。”我說,“不過告訴你,不管他是誰,地位有多高,你要求的這個面子,我都不會給——”
“對不起沈書記,我不知道——”副主任囁嚅着說,“是他們打電話讓我來的,我不知道會這樣——”
我沒理會他,轉臉盯着老彭區長和他的寶貝兒子。我想此刻自己的目光應該非常誅心。
老彭擡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裡也有幾分悲涼,很複雜。“算了,你回去吧,沒辦法,就這樣了。”他走上前來,拍拍垂頭喪氣的人大副主任,“謝謝,你盡心了老雲。”
什麼?
突然之間,有點悲傷——非常意外的感覺。完全來不及防備,我好象被擊中了。
“老——雲?”我跟着彭區長,喃喃地重複上一句,不由自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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