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儀的電話。 “沈宜修,你不能這麼做!簡直是野蠻粗暴!你這是在自討——”聽起來,她很生氣,上來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我吃了一驚,趕緊打斷她,“上官委員!”我衝着電話大聲說,“這裡是長川市黨委會會議現場,請您作指示。”
“啊?”上官儀也吃了一驚,顯然她沒想到我竟然直接把電話接進了會場。不過政治局之花那可不是浪得虛名,心理素質上絕對強大,常人莫及。“嗯——這個——同志們好!”她略微停頓了一句,跟大家打了個招呼,然後聲音和緩下來。“組織上對長川的情況非常關注,希望同志們努力做好工作,爲黨和人民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哦,謝謝組織的關注。。”我說,“我們正在努力工作。”
“嗯。”上官儀的聲音有點無可奈何,“沈書記——”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沒忍住,還是決定要批評我了。“在這裡,我向沈書記提個建議,好嗎?”
“您儘管提,千萬別客氣。”我說。“都是自己人——”
“我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工作方式。”上官儀立馬打斷我的話,她好象忍無可忍。“要宏觀地看問題,不要走極端,要注意政治影響,要和諧要穩定,要有大局意識——”
我樂了,她這一提起來,要這個要那個的,好象完全不止一條——不過話說回來,都是批評,措辭都差不多,我怎麼就覺得出自上官儀,就比先前聽周書記那皮裡陽秋要受用得多呢?
可見,美人的魅力是無窮的——哪怕是體現在最冰冷的政治領域,呵呵。\\
“哦,謝謝儀——呃上官委員的提醒。”我非常誠懇地作檢討,開展自我批評,“我一定注意方式方法——要講究領導藝術嘛,肯定不能粗暴簡單,我認識自己的錯誤。 歡迎您!”
領導們有點騷動,開始交頭接耳,望着我竊竊私語。我敲了敲桌子,“有話站起來當面說,不要在底下搞什麼小動作。。現在就能提意見——中央領導在這裡,你們可以直接向她反映情況!”
會場裡又重新安靜下來,沒有人站出來,大家都不說話了。
“上官委員,你看——”我說,“長川的情況就是這樣,看起來比較複雜,但是實際上同志們對組織的工作還是很支持滴,沒有什麼不同意見嘛——”
“工作方式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原則必須遵循。”我看着會場裡表情鬱悶的同志們說,“我的工作原則,也是首長給我的教誨——”我微笑着說,“有利於黨,有利於國家,有利於人民。”我說,“向組織保證,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這個原則。\\而且我相信,長川的同志們也能夠理解這個原則。”
“所以。”我說,“希望組織上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
上官儀考慮了一會,彷彿猶豫難決。“你的原則當然沒有問題,中央也一直在支持你。”她的聲音也很鬱悶。“但是個人看法,這是有保留的支持——前提是你需要改進自己的工作方法,調整自己的思路。”
“比如說,在對待過去的一些遺留問題上——”上官儀又沉吟片刻,終於說出具體的東西來。“我們希望你能夠有一個全面的慎重的考慮,激化矛盾是不可取的——”
“哦,首長們的意思,是讓我回避矛盾,對嗎?”我笑着發了一問。\\
“嗯——”上官儀一反常態地頻頻長考,好象這些話說起來很艱難。 “當然不是。”她說。然後她馬上換了一個話題,“就拿長川目前的情況來說——””她說,“如果這是一場變革的話,任何一蹴而就的想法都是危險的,將會導致意想不到的衝突——”
“作爲一個改革者,不應該懼怕矛盾衝突。”我打斷了上官委員的話,我的聲音大義凜然。呃,實際上想說的是,其實我坐在這裡,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矛盾綜合體——但是這句話可不能亂講,嘿嘿。(首發)。“我是爲解決問題而來的。”我堅定地說,“迎難而上,誓不低頭,是一個黨員應有的本色,請組織上放心,我會堅持原則,直到——”
“行了。”上官儀無奈地嘆口氣,好象不打算跟我在這些高來高去的措辭上糾纏下去。“組織瞭解你的決心。”她簡潔地說,“你們繼續開會吧。”停了幾秒鐘後,她又補充一句,“從原則上來說,我們支持你——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其餘的問題,你自己多加衡量。”
“謝謝,我會衡量的。”我同樣回答得非常簡潔。“感謝組織對長川的關心和支持。”我說,“請轉達我對首長們的問候。(首發)。”
電話掛上了。我跟在座的常委們沉默地對望一會兒,我發現大家的目光都很憂鬱。然後我拿起杯子來啜泣一口茶水,緩緩地開了腔。“治亂世,用重典,療沉痾下猛藥——”我面無表情地說。我敢肯定這樣的臺詞配合做作的表情足夠讓大夥兒的雞皮疙瘩都掉到地上來,但我不嫌肉麻,堅持要恐嚇他們一把——必須讓這些大人們屈服。
“長川的具體形勢怎麼樣,我想在座同志們心裡都有數,我也不再多說。”我非常冷酷地笑,“我想說的是:在政治上,我不怕你們站錯隊,怕的是你們不敢站隊,縮頭縮腦,畏手畏腳,哼哼。。”
我盯着老陸看,老傢伙迅速把視線轉移開去,不願和我對視,我冷冷一笑,“我沒想過來長川變什麼革。”我很不客氣地說,“不妨告訴你們——我就是來搞整頓的!怕的是你們不給我這個機會!”手掌重重地落在會議桌上,所有領導們身子都跳了一跳。“如果組織意志在長川無法貫徹,要你們這些人坐在這裡幹什麼?!”我用毫不掩飾的輕蔑目光瞟視他們,卻沒有人敢出來叫板,領導們都保持着謹慎的沉默。
“城狐社鼠,沆瀣一氣!”我的杯子重重墩在會議桌上。“還有誰選擇跟組織對抗,就地處理,絕不手軟!”
又有電話來了,打破了會場上的壓抑氣氛。\\還是北方來電——這一次是中紀委。而且這個電話,讓會場氣氛變得更加壓抑,恐懼的情緒瀰漫開來。
“沈書記嗎?我是王——”電話那頭是中紀委一位常委,素以意志強硬鐵血兇悍著稱,在他手上處理過很多全國聞名的大案要案,他的名字在組織內足以讓相當一部分人聞風喪膽——比如現在,我就從會場領導們臉上看出惶惑的表情來。對於長川的同志們而言,這位熾天使的名頭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大家只在大內參或者黨內紀律通報上瞻仰過。
“長川的問題很嚴重啊!我們已經準備介入調查。(首發)。”王常委絕不囉嗦,單刀直入,非常直接。恐怖之鷹名不虛傳——他的聲音森冷徹骨,寒逾冰雪,非常符合其職業身份,我跟會場裡其他同志一樣,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並且爲自己剛纔刻意做作的冷酷無情而羞愧,自慚不如——然後纔想起來,我跟這位同志肯定是自己人,王常委應該是來聲援我的纔對,不怕不怕,嘿嘿。我面朝會場,又趕緊拿出一副洋洋得意心底無私的姿態來。
果然,在電話裡王常委很嚴厲地指出長川的問題來,“這是一起針對組織的政治事件,有預謀有策劃——”他說,“警察持槍衝擊黨委機關,企圖影響會議決策——什麼性質的問題?反黨反政府!”
哦,原來是說這事啊。我這纔鬆下一口氣來,然後發現會場裡惴惴不安的目光集中到幾位警察領導身上。
“沈書記,你們準備一下。”王常委平平直直地說,“黨組就長川的情況碰了一下頭,領導們的意思是必須查,派個調查組下去,由我帶隊——”
會場裡死寂無聲,所有領導的表情同時陷入重度呆滯。尤其是幾位公安大佬,再加上陸書記——以老陸爲首,高階警察們全體望着我目瞪口呆,一個個面色蒼白不知所措,臉上都寫滿了無辜無助。顯然這種高姿態的俯衝式調查對他們而言意味什麼,大家都非常清楚——根本不需要莫須有的罪名,證據確鑿,理由充分,只要我堅持,政治會很實在地給他們一個教訓。
在我們國家,有史以來的任何時候,政治問題都是最高問題,這絕對是一個恆定命題,沒有爭議——我可以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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