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副市長候選人不是一兩個人可以決定的問題,要徵求各部門一把手的意見。許傳生否定了柳三棉,擺明了自己的態度,各部門一把手就不能不看他的臉色。退一步說,支持許傳生的人還支持許傳生,支持市長龍彪的人還支持市長龍彪,那麼,中間那部分左右搖擺不定的人,就會看許傳生的態度。
許傳生的態度明確了,這部分人就會傾向於許傳生。現在,柳三棉想,不僅這市長候選人將擦肩而過,而且,有可能,市長龍彪也將要調走。本來,柳三棉還有一絲兒安慰,還可以在市長龍彪手下做點事。但市長龍彪一調走,新的市長龍彪對他會怎麼樣?他還能大刀闊斧做事,一次次施展自己嗎?畢竟,市長龍彪是看着他成長的,瞭解他,熟悉他,也放心他,即使他遭到非議,也支持他。這些,是任何人都不能給予他的。柳三棉撥打趙後禮的電話。他問:“你在哪?”趙後禮說:“我出差在外。在省城。”柳三棉罵了一句:“你這個王八蛋!”趙後禮在電話裡問:“你怎麼罵人呀?”
柳三棉掛了電話。他馬上打電話給志華。然而,志華帶着公安局長還沒趕到前,趙後禮的人就到了,很熱鬧地前前後後來了七、八人。他們說,是趙後禮書記叫他們來的。問柳三棉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柳三棉癱坐在沙發上。這時候,他已不擔心這事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了。他傷心的是一直都認爲是好朋友好兄弟的趙後禮,竟一路扮豬吃老虎。他都落魄到這地步了,他還不放心,還要痛打落水狗,給他這致命一擊。趙後禮並非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看談市長候選人這個位置,要把這位置謙讓給柳三棉,相反地,他一直虎視眈眈。他採用了一種很獨特的競爭方式,或者說,是一種很有效的競爭方式。他和王秘書都是許傳生的人,可以說,是一對師兄弟。
當王秘書要幫林老闆的時候,可能徵求過他的意見,即使,沒徵求過他的意見,但柳三棉拒絕林老闆賄賂後,驚慌失措的王秘書應該和他商量過應付對策。他很清楚,如果,柳三棉抓住這事不放,追查下去,會是一種什麼結果。這事一定會把許傳生牽扯進來。畢竟王秘書是他身邊的人,畢竟林老闆和許傳生有一段舊交情,縱使,王秘書沒有收受林老闆的好處、許傳生是清白的,但柳三棉,當然也包括市長龍彪要把這事搞大炒熱,許傳生也會十分被動。許傳生一被動,就對趙後禮競爭市長候選人十分不利,因此,他不能讓許傳生被動,他要出面當說客,勸說柳三棉,把這件事壓下來。他說服了柳三棉。在副市長候選人的競爭中,趙後禮大獲全勝。
這隻能怪柳三棉沒有十分的敏銳性,不懂得趁勢而上。柳三棉只得安慰自己,看來,自己還算是一個好人,沒把心思放在那上面。當常委市長龍彪聯席會議的傳聞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擔心柳三棉有所警覺,擔心他和市長龍彪會採取什麼強硬的還擊手段,他製造了一個主動退出的假象來麻痹柳三棉。柳三棉竟然還被他感動了。當然,在整個副市長候選人的競爭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許傳生。很顯然,許傳生沒看中柳三棉,他利用他一把手的權力爲趙後禮的勝出鋪平道路。
柳三棉並不認爲,趙後禮的做法得到許傳生的默許。那手段太卑鄙太下做。許傳生一把手絕對鄙視這些作法,他完全可能把問題擺到桌面上來說,即使他所說的,未必理直氣壯,但他可以說得理直氣壯。趙後禮所做的一切,應該屬個人行爲,他藉助了許傳生這個勢,很好地充當了一個配合的角色,而且,在他已確定勝出的時候,還窮追猛打,給柳三棉一個毀滅性打擊。市長龍彪對柳三棉說,我和你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他服氣了。一直以來,他都不服氣許傳生,雖然,也有許多次敗得無話可說,但這次,他服氣了。市長龍彪是被地級市委招去談話回來,知道自己調動的去向後,和柳三棉說的這句話。他說:“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到工作上了,只想在如何完成工作的同時,展現自己。人家卻把精力投放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在暫時還屬於他的辦公室,坐在會客的沙發上,讓柳三棉坐身邊隔着茶几的另一張沙發,而不像以前,他坐在辦公桌前的大班椅上,讓柳三棉隔着辦公桌坐他對面的椅子那樣談工作。他說:“我這一走,也不知誰要過來,肯定是從外地調來的,有可能從上面調,也有可能從其他市縣調。”柳三棉問:“你調去哪?”市長龍彪說:“調到大市的局當黨委書記。”
領導也要懂得如何鼓勵自己的下屬。但在柳三棉當前的處境下,市長龍彪還這麼鼓勵他,不想看到他一蹶不振,可見意義更深遠。柳三棉是異常敏感的,跟龍彪相處時的說話方式、做事方式對於相愛的人有時是不行的,一句話、一種目光、一個表情、一句玩笑,他都是非常在意的。
市長龍彪說:縣級以下的要靠幹,縣級以上的要靠線。線,就是你跟的哪條線。官場有這樣一個很不好的習慣,總愛分一個個小圈子,總把這個人視爲某某某的人,那個是某某某的人。這個人上去了,大家看到的不是他的才幹,更多看到的是他是誰誰誰的人,那個人下去了,大家又說,他站錯了隊,跟錯了人。現在,你將要面臨這種情況。你是我一步一步提上來的,說一句心裡話,我一直坐到市長龍彪這個位置,提拔了不少人,爲什麼只有你能讓我始終不渝呢?你是我的人嗎?什麼才叫是我的人?我給你什麼好處呢?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你給了我什麼好處呢?除了爲我工作,還是工作。當然,我們都在爲黨工作,爲廣大人民羣衆工作。但在一次次工作中,你讓我感覺到你是一個能幹事的人。這樣的人,我不提拔還提拔誰?問題是,人家會不會這麼看呢?至少,許傳生不會這麼看。要調來的市長龍彪會不會這麼看呢?這就要你自己去努力了。你要爭取去改變人家對你的這種看法。所以,我不希望你氣餒。你不能氣餒。這不是在爲我爭一口,是爲你自己爭一口氣。你這一路走來,因爲有我,你一直都走得比較順,沒有遇到多少坎坷。現在,你能大步跨過嗎?這就看你自己了。我不相信你是那種輕易就放棄,就沉淪的人,但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臨走的時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柳三棉感動得眼眶發紅。這麼多年來,市長龍彪從沒跟他說過這麼多話,從不跟他傾吐肺腑之言。他們除了談工作,就是談工作,談工作以外的話題,總是一句半句的提示。今天,他向他袒露了心扉,使他到深刻地感受到了一個長者,一位老上級對他寄託的沉甸甸的殷切期望。他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他想,市長龍彪可能還不知道出租屋的事。他想,市長龍彪知道了,定會破口大罵,罵趙後禮,更罵他柳三棉。
幾天以後,市紀委的葉書記把柳三棉招進了辦公室。市紀委葉書記說,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的意思。柳三棉說,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說不知道嗎?不可能!說知道嗎?又覺得奇怪,我一個近二十年黨齡的黨員,會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嗎?市紀委葉書記說,你不要激動,我只是向你瞭解情況,你不想把事情說清楚嗎?柳三棉說,說得清楚嗎?到處都在傳言,我嫖娼,包二奶。我在這說清了,你們會幫我澄清嗎?市紀委葉書記敲了敲桌子說,首先,你要在這裡說清楚,說不清楚,你就別想自由自在走出這個門。至於澄清的問題,我們也會去做。我們的工作就是圍繞“愛護幹部、保護幹部”這個出發點進行的,但是,澄清事實是下一步的工作。
柳三棉笑了笑。他太瞭解機關部門的工作程序,嘴裡說得多好聽都行,但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無傷大雅的事,誰都懶得管,你柳三棉澄清不澄清關人傢什麼事?誰有那閒工夫幫你去忙乎!他靜下心來說:“那女的叫李冬子,是劉道傑的會計主管,離婚也有一年多了,我的情況就不說了。她沒再婚,我沒再娶,兩個人走在一起,有什麼不妥?”市紀委葉書記說:“你說的都是事實?”柳三棉說:“到這個時候,我還說假話嗎?你可以向劉道傑瞭解,可以到他的企業找那個女的瞭解。”市紀委葉書記說:“我事先也知道了一些,不過,還是讓你親口說,我才放心。我也覺得,你不會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混在一起。但是,有一點,我就是搞不懂,你爲什麼要去那出租屋呢?”柳三棉問:“去出租屋怎麼了?”市紀委葉書記說:“那種地方,給人第一感覺,就不是什麼好地方。”柳三棉說:“那我就沒話可說了。”市紀委葉書記作出了送客的姿勢,說:“你放心回去吧。剩下的問題,澄清的事,我們會去處理。”柳三棉說:“不用了。澄清也好,不澄清也好,我覺得無所謂。有時候,事情反而會越描越黑。剛纔只是說說氣話,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請多多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