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書記碰頭會上達成了妥協,第二天的常委會也就開得風平浪靜,人事調整方案全部順利通過,只等下週兩辦聯合發文,任命就正式生效,在這次人事變動中,縣委書記錢雨農一方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他這邊的常委們自然都精神抖擻,意氣風發。
而曹鳳陽這邊的人也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慌失措,在幾位常委眼裡,書記錢雨農雖然憑藉市委書記的支持,又爭取到了林海洋的相助,穩住了常委會的局勢,但他的威信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恢復到昔日鼎盛時期的高度,縣長曹鳳陽手裡的牌還沒打盡,較量仍在進行之中,遠未到棄船逃生的時刻。
常委會的重頭戲還在招商引資上面,人事調整方案完畢後,列席會議的西山縣外經局、縣招商辦公室、縣經濟技術開發區的領導都分別作了發言,常委們就如何儘快落實市委嶽書記的最新指示精神進行了討論,會議通過了錢雨農的提議,設立招商工作組。
錢雨農本人爲組長,第一副組長爲縣長曹鳳陽,常委副組長分別是副書記林海洋、常委副縣長馬君寒,這兩人負責協調相關部門,抽調精兵強將,組成兩個招商團,分別帶隊去江浙滬一帶招商引資,務必在年底前開個好頭,爭取明年開春時就能有所斬獲。
王思宇被排斥在招商領導小組之外,這是意料當中的事情,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失落,錢雨農善於鑽營,好大喜功,也過於急功近利,在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之前,就盲目啓動招商項目,這和王思宇的意見相左,他是不願參與其中的。
常委會結束之後,王思宇在和縣委辦公室主任莊俊勇打過招呼後,便給鍾嘉羣放了假,讓他這些天好好陪陪家人,畢竟北辰鄉的條件非常艱苦,往返極不方便,鍾嘉羣肯定是要過上一段苦日子了,他們夫妻剛剛回到一起,就又要兩地分居了,對此,王思宇心中也有些歉意。
鍾嘉羣卻沒有在意這些,昨天的書記碰頭會結束之後,他的手機鈴聲就響個不停,打電話報喜的人越來越多,他當然知道,這次能夠東山再起,靠的都是面前的這位年輕的縣委副書記,所以在千恩萬謝之餘,他特意邀請王思宇過些天到家裡作客,王思宇笑着答應下來。
而接任秘書的人選就是鍾嘉羣前些日子推薦的劉海龍,王思宇見這小夥子手腳勤快,說話倒也乾淨利落,看起來非常機靈,就決定暫時把他留在身邊,考察一段時間,如果不能勝任,就從下面的鄉鎮秘書中物色人選。
正如鍾嘉羣所說,縣委辦的幾位秘書社會背景很深,值得信任的人很少,現在西山縣的局勢正處於微妙時期,各種矛盾錯綜複雜,還是應該小心爲妙,不能在身邊留下一個定時炸彈,自從知道司機小孫是縣委辦公室主任莊俊勇的親屬後,王思宇在小車裡接電話時都小心了許多,而私事用車時,向來都是自己駕駛。
週五的下午,王思宇正在辦公室裡批閱文件,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王思宇擡起頭來,沉聲道:“請進!”
房門被輕輕推開,副縣長夏廣林走了進來,他像是喝了不少的酒,紅光滿面,腳下輕浮,走路稍微有些搖擺,但進屋後依舊極有禮貌地道:“王書記,在忙呢?要不我改天再過來吧。”
“是老夏啊,不忙,不忙,快過來坐。”王思宇把筆一丟,從辦公桌後轉出來,笑着迎過去,客氣地握了手,將他讓到沙發上,拿着杯子到飲水機旁,沏了兩杯濃茶,放在茶几上,兩人坐在沙發上閒聊起來。
夏廣林笑呵呵地道:“王書記,向你彙報個好消息,咱們縣裡前段時間申報的九個貧困村都通過檢查了,省扶貧開發工作組的驗收人員下午剛走。”
王思宇笑着打趣道:“老夏,看來你又立功了,下午把客人都陪好了?”
夏廣林得意地揮手道:“那是當然,陪好了,全都陪好了,王書記,不是我老夏吹牛,在西山縣這些幹部裡,除了你王書記,哪個在酒桌上是我的對手?”
王思宇見他酒後的樣子憨態可掬,不禁莞爾,笑着說:“老夏,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夏廣林忙把頭搖成撥浪鼓,擺手道:“王書記,你太謙虛了,我喝不過你,在酒桌上,我絕對不敢再向你挑釁,那是自討苦吃啊。”
王思宇微微一笑,老夏的酒量在西山縣裡確實是數得着的,他幾乎是縣裡的專業陪酒員,很多省市下來的檢查團,甚至不知道書記縣長叫什麼,但一提起夏廣林,倒都有印象,老夏喝酒實在,從不耍賴,這也是王思宇喜歡和他親近的原因,酒品如人品的說法雖然偏激了些,但也的確能從中瞭解到一個人的性格特點,相對而言,王思宇還是更喜歡和耿直些的人相處。
夏廣林擡手解開兩粒西服鈕釦,笑着說:“本來有個鄉被檢查出挪用了扶貧款,三個村的申報要被拿下來,結果曹縣長一着急,就給我下了死命令,不把那幾個人搞定,酒席就不能散,好傢伙,我今兒狀態太好了,在酒桌上,我把那幾位都給陪好了,當場趴下三個,那位何副主任最後也怕了,當場拍板,九個全上,曹縣長都笑得合不攏嘴,說我是人民英雄,要給我記上一大功。”
王思宇先是哈哈一笑,摸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後,沉吟半晌,不動聲色地道:“老夏,你剛纔說有鄉里挪用扶貧款,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詳細說說。”
夏廣林點頭道:“沒什麼,王書記,是這麼回事,有個鄉幹部家半夜失火,房子被燒掉了,他就從扶貧款裡挪了點錢蓋磚房,問題被發現之後,曹縣長就讓他馬上歸還,鄉里的幹部們幫他湊了湊,已經把錢歸到賬上了。”
王思宇的眉頭這次舒展開,點頭道:“鄉幹部也不容易啊,條件差任務重,不過有困難還是應該提出來,由組織想辦法解決,扶貧款是專款專用,不能挪用,這方面的把關一定要嚴格起來,要加強監督。”
夏廣林一拍大腿,點頭道:“王書記,你說的對,是應該加強監督,不能光靠喝酒解決問題,那也太沒水平了。”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喝酒也很重要,這是國情,酒桌上聯絡感情很快,遠的不說,咱倆不就是喝酒時認識的嘛。”
“那是,那是……”夏廣林連連點頭,說完後,他摸起杯子喝了幾口茶水,頓了頓,就笑着轉過頭來,悄聲道:“王書記,聽說你把鍾秘書給發配了?”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老夏啊,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怎麼能說是發配呢,是到北辰去當鄉長了,說實話,嘉羣跟我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出力不少,經常加班加點地幹活,趕稿到深夜,有一段熬得已經不像樣子了,我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要不是怕耽誤他的發展,還真捨不得把他放出去。”
夏廣林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砸吧砸吧嘴,擡手在嘴邊輕輕抹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是啊,鍾秘書有才啊,也算是能文能武,筆頭子夠硬,在下面也能幹實事,以前是機遇不好,沒遇到貴人,耽誤了幾年,現在碰到你王書記,他可真是時來運轉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王思宇笑着擺手道:“老夏,你這馬屁可拍得過分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真正的人才終究不會被埋沒的,我其實沒有做什麼,只是給他創造個條件,成不成還要看他自己的表現,他鐘嘉羣到底是紙上將軍,還是真有本事,可能還要很長時間才能看出來,不過他要真是匹千里馬,伯樂的帽子也不會戴到我的頭上,要講伯樂,你老夏可是當仁不讓,當初可是你大力向我舉薦他的,鍾嘉羣要是幹出成績來,你應該記頭功,他要是在下面出了問題,我可第一個找你算賬。”
夏廣林嘿嘿一笑,從煙盒裡摸出兩支玉溪來,遞過一根,隨後掏出打火機來,幫王思宇點上,他自己也燃上一支,皺着眉頭吸了一口,就躬下身子,伸手把菸灰缸移到面前,搖頭道:“到底是年輕人啊,事業心就是強,我要是換做他,說什麼都不會下去的。”
王思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輕聲道:“怎麼,吃不了苦頭?”
夏廣林擺了擺手,擡眼瞄向門邊,輕聲道:“那倒不是,只是捨不得老婆孩子熱炕頭,鍾嘉羣的小孩還不到兩歲,這先不提,他還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那可是教育系統一枝花啊,我老夏活這麼大,也算是閱人無數了,還真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他不在溫柔鄉里享豔福,卻常年在鄉下蹲點,倒還真放心,也不怕戴上綠帽子,依我看啊,他鐘嘉羣就是個官迷,愛江山不愛美人啊。”
王思宇笑了笑,以往鍾嘉羣從未和他提起家裡的事情,只是在爲老婆辦工作的時候,才提了白燕妮的名字,對於鍾嘉羣的家庭狀況,王思宇倒還真不太瞭解,也從未見到過他的愛人,見夏廣林說的誇張,王思宇不禁好奇心起,彈了彈菸灰,就輕聲試探道:“西山縣倒是出美女的地方,以前在省裡的時候,看過娛樂報紙,上面說柳顯堂的老婆就是國色天香,要照你這麼一說,嘉羣愛人的姿色還要在她之上了。”
夏廣林擺手道:“白老師不是西山縣人,她老家是江南省的,南方妹子,水靈着呢,那眉眼腰條真是沒的說,絕對的美人胚子,大學畢業後才嫁到西山縣來,葉家姐妹是漂亮,不過這漂亮女人各有各的美法,要認真計較起來,我還是覺得白老師更勝一籌。”
王思宇皺了皺眉,斜眼瞄去,卻見夏廣林的眼裡露出的貪婪之色,心中忽地一動,想起那晚喝酒時關磊所說的話,就疑心起來,低聲道:“老夏啊,你可別動歪念頭,否則我可饒不了你,嘉羣可是我的人,誰要是膽敢欺負他,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惦記起人家媳婦來了。”
夏廣林嘆了口氣,擺手道:“王書記,你就別擔心了,我是有賊心沒賊膽啊,別忘了,家裡那母夜叉看得緊,她哥還跟土匪似的,以前我不過是陪個女同志吃了兩次夜宵,他就拿槍頂着我的頭,差點把我嚇個半死,再說了,人家白老師也不是那種人,雖然有時也愛開玩笑,但爲人正經着呢,在一中的名聲很好,這些年來從沒傳出緋聞。”
王思宇笑了笑,摸起杯子喝了一口,點頭道:“老夏啊,你也一把年紀了,好好過日子纔是正經,可千萬別犯糊塗,黨內不知有多少優秀的幹部都倒在女人身上,教訓慘痛啊,這些年因爲情婦出了問題,牽扯出的官員可不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可不希望你在這上面栽了跟頭,成爲反面典型。”
夏廣林擡眼望去,見王思宇滿臉正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不禁心中佩服,忙把茶杯放下,點頭道:“王書記,你放心好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哪裡會犯錯誤,再說了,嘉羣可是你的人,你是省紀委的人,我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在他身上做文章啊,於公於私,我都不會打人家白老師的主意,那個……誰的主意我都不打。”
王思宇把身子仰在沙發裡,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領導幹部一定要自律,不貪財不好色,這是最基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