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十點半,縣委辦公大樓的小會議室裡正在召開常委會,這次的會議氣氛頗不尋常,只從黨政一把手的臉色上,就能看出些端倪,縣委書記焦南亭表情凝重,不苟言笑,目光裡透着一股冷意,讓人望去,有些不寒而慄,縣長王思宇面沉似水,抱肩坐在他的下方,開會以後,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堅如磐石,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度,與往常親切隨和的態度大不相同。
會議進行了十幾分鍾,在討論了兩個議題後,紀委書記沈嘯川就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卷宗,遞給了焦南亭,焦南亭皺着眉頭翻了幾頁,就嘆了口氣,把卷宗遞給王思宇,輕聲道:“問題很嚴重啊,王縣長,你看看。”
王思宇接過卷宗,信手翻了翻,眉頭一挑,語氣冰冷地道:“是啊,焦書記,這樣的幹部,一定要嚴肅處理,絕不能姑息養奸,大家都看看吧。”
他說完後,就把卷宗傳遞下去,在一片喝茶聲中,這份十幾頁的紀委調查報告便在常委們的手中傳遞着,材料中涉及到三名西山縣的重量級官員,分別爲縣政協副主席、縣發展計劃局局長羅金貴、糧食局局長孫墨武、鄉黨委書記黃明亮。
其中羅金貴出事,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他原本很有官聲,被認爲是西山縣極爲清廉的幹部,他身爲局長,家裡只住着六十幾平方的房子,他非但生活儉樸,不吸菸不喝酒,不請客送禮,而且每天堅持騎自行車上班,爲人謙和守禮,給外界極好的印象,甚至外界常有傳言,西山縣若是還有一個清官,那人一定是羅金貴。
羅金貴的事情出得很突然,也很滑稽,在某天凌晨,羅家人睡得正香,卻不料有小偷翻後陽臺摸進廚房,接着到客廳裡摸了一圈,結果一無所獲,但小偷很迷信,嚴守‘賊不走空’的原則,在客廳裡沒找到值錢的東西,他不甘心,就悄悄溜進臥室,偷了羅金貴夫婦的衣服,從三樓溜出去後,小偷和同夥跑到縣醫院附近,把衣服裡的現金取走,把一堆衣服都丟到縣醫院的後門。
結果在第二天早上,衣服被幾個上學的小學生髮現,正好學校要求做好人好事,幾個學生一商量,就把衣服帶到學校,趁着中午休息的時候,將衣服送到了公安局,換了一張蓋着公章的表揚信,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值班民警初時還沒在意,只是在例行檢查的時候,居然在一條西褲皮帶的夾層裡,搜出六張大額存單,分別是羅金貴父親與兒子的名字,這六張存單上的金額總計七十八萬元。
幾經周折,衣服雖然還回去了,可羅金貴是貪官的傳聞也散播出了,紀委書記沈嘯川在得知情況後,就督促下屬,悄悄對羅金貴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辦案人員經過仔細調查後發現,羅金貴貪污問題嚴重,他與承建工程的某包工頭串通,以加大工程造價、虛列開支的手法侵吞公款,再由該包工頭將多付的錢返還給他,或者由他當會計的兒媳直接截流,最後轉作賬外支出予以侵吞。
糧食局局長孫墨武的事情,很多人都已經聽過傳聞,此人原本就品行不端,本是西山縣的混混,曾因爲流氓鬥毆,強姦婦女被判過十幾年的有期徒刑,出獄後到糧食局上班,經過七年時間,竟然搖身一變,坐上了局長的位置,前段時間紀委接到他的舉報信,經秘密調查,現已經查實二十萬元的贓款屬實,其他問題,需進一步查證。
而鄉黨委書記黃明亮的案子,衆位常委早就熟知了,紀委書記沈嘯川以前就是因爲這個案子與錢雨農鬧翻,外出療養了半年,黃明亮是與外人合謀,以招商引資的名義,虛構工程項目,簽訂土地流轉合同後,便打着工程招標的名義,先後騙取十幾家施工企業的工程保證金一百七十餘萬元,引發多次集體上訪事件,影響極爲惡劣,但當時的縣委書記錢雨農力保黃明亮,使得沈嘯川束手無策,現在,終於把案子再次拋了出來。
衆人看了以後,都把目光投向組織部長駱智卓,大家心裡瞭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三名幹部都是駱智卓的人,焦書記上任之後,把第一把火燒到了這位組織部長的身上,其用意絕不僅僅是處理這三位貪污腐化的幹部,而是在常委會上釋放出明確信號,縣委要集中精力解決幹部問題,這也意味着,用不了多久,西山的鄉科級幹部就要來次大換血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官場上亙古不變的道理。
駱智卓自然也清楚焦南亭的用意,並且他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縣委書記與縣長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否則焦南亭空降西山,絕不可能在立足未穩之際,就在幹部問題上做文章,在看過材料後,他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眉頭擰成了一個大大的川字,就如同用刻刀雕出來的一般,駱智卓心裡有些煩亂,拿着筆不停地在本子上做着記錄,過了許久,他才把簽字筆丟下,目光盯着身前的茶杯,微微點頭,心情卻是沮喪到了極點。
七八分鐘後,卷宗在會議桌邊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焦南亭的手中,焦南亭把手裡的卷宗輕輕放下,低頭喝了口茶水,接着一臉嚴肅地望向一衆常委,在和王思宇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他咳嗽了幾聲,清清嗓子,便打破了會場上的沉默,嗓音洪亮地道:“大家怎麼看,誰來談談。”
王思宇微微點頭,擡眼望了宣傳部長鄭嵐一眼,接着低下頭去,拿筆在本子上寫了幾行字,接着把筆輕輕丟在一旁,端着茶杯輕輕吹了吹,慢悠悠地呷着茶水。
鄭嵐心領神會,率先發難,鼓着腮幫子,如同連珠炮般地道:“同志們,這三人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應該進行雙規徹查,這個沒什麼好說的,按規矩辦,應該一查到底,羅金貴的問題很有很大的欺騙性,在他出事之前,我也一直認爲這是位好同志,因此,他的問題先拋開不講,我們着重談談後兩人,糧食局局長孫墨武,他是有前科的勞改釋放人員,他在出獄之後入的黨,我想問問,哪個是他的入黨介紹人?而對於他的提拔,明顯不符合組織程序嘛,我們的組織部門是怎麼把關的?”
她講道這裡,就不再說話,而是扭了扭肥胖的身子,坐在座位上冷笑,衆人就齊刷刷地把目光對準駱智卓,統.戰部長史法憲皺了皺眉,把面前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鐓,在旁邊幫腔道:“鄭部長說的對,組織部門要把好關嘛,孫墨武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當上局長呢,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駱智卓本來打算抱着矇混過關的態度扛一扛,但此時被胖頭陀瘦頭陀一頓棍棒逼到死角,避無可避,只能出來解釋,他擡起雙手,搓了搓有些發麻的臉孔,聲音嘶啞地道:“鄭部長批評的對,組織部的工作沒做好,我會後馬上召開會議,把事情再查查,整頓內部作風,對於組織部內那些不負責任的幹部,一定要嚴肅處理。”
紀委書記沈嘯川見他避重就輕,神色變得有些不耐煩,推了推面前的黑皮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駱部長,是該好好查一查,包括黃明亮,多明顯的問題,居然拖了那麼久的時間,這是不可想象的,我調閱過他的檔案,上面組織部出具的報告都是成績,幾乎全無缺點,要是按照考察材料上面寫的,似乎他黃書記當鄉黨委書記都屈才了,應該當市委書記,這樣的組織考察,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說完之後,沈嘯川點了一根菸,慢吞吞地吸了起來,他等着痛打落水狗的機會,都不是一天兩天了,要不是王思宇會前通氣時定了調子,要注意尺度,不要上綱上線,恐怕他早把一頂頂帽子給駱智卓扣上了。
焦南亭笑了笑,會議開得順風順水,他很滿意,便微笑着接過話題,意味深長地道:“沈書記講的很好,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做工作,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而不能頭疼醫頭,腳痛醫腳,要抓到問題的根子上,否則一個黃明亮下去了,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紀委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抓不完啊,是吧,大家都說說吧,發揚民主,暢所欲言。”
副書記林海洋欠了欠身,轉頭望了焦南亭一眼,微笑道:“焦書記,我來說兩句吧。”
焦南亭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點頭道:“好,海洋書記也談談。”
林海洋用低沉有力的聲音道:“沈書記剛纔講的,我都聽了,卷宗也都看過了,問題確實非常嚴重,我要說的是,反腐倡廉工作刻不容緩,對這樣的害羣之馬,絕對不能姑息,要從嚴從重處理,以正黨紀國法,另外,組織部門應該抓緊對幹部進行甄別,讓真正德才兼備的幹部走到工作崗位上,而把那些只知道中飽私囊,違法亂紀的幹部拿下去,這項工作關係重大,應該抓緊部署,妥善落實……”
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好一會,才結束了發言,冷冷地看了駱智卓一眼,就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不再吭聲。
接下來,幾位常委紛紛發言,都把矛頭指向組織部,最後又把目光集中在駱智卓臉上,駱智卓陰沉着臉坐直身子,他摸起杯子,默默地喝了口茶水,便把杯子輕輕放下,嘆了口氣,用低沉的語氣道:“焦書記,我同意大家的看法,當初在幹部任用的問題上,錢雨農乾綱獨斷,聽不得別人的反對意見,帶病提拔了一批幹部,造成了很大的損失,作爲組織部長,我當時沒有頂住壓力,做了很多違心的妥協,在這方面,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王思宇端着茶杯,面帶微笑地望着駱智卓蠕動的嘴脣,心裡不禁暗自感慨,錢雨農大概不會想到,他這位已經下臺的縣委書記,即便是身陷囹圄,也仍在西山縣默默地發揮着作用,他就像是一個發着惡臭的垃圾桶,無論誰有處理不掉的垃圾,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塞進去,他剛想到這,一向很少說話的關磊就擺了擺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駱智卓的發言:“老駱,錢雨農的事情在座的都很清楚,不用背書了吧,你還是談談自己部門的問題,你駱部長這種態度,會議要開到什麼時候啊?”
“你們這是在搞秋後算賬,在搞清算!”
駱智卓的臉色變得漲紅,霍地站了起來,吼了一嗓子後,轉身就離開座位,摔門而出,王思宇忙做了個手勢,笑眯眯地追了出去,在走廊裡攔住駱智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半晌,駱智卓才耷拉着腦袋走了回來,關磊極爲痛苦地捧住臉,用力摩挲了一把,暗自嘆了口氣,王縣長有時很講義氣,有時就不那麼厚道了,比如這次,他鼓動大家當惡人,炮打組織部,駱智卓摔臉子後,他反倒出來做和事老,委實卑鄙無恥了些,不過這也沒辦法,好人總得讓領導來做嘛。
接下來,會議進行的很順利,駱智卓迫於壓力,在會上做了檢討,並主動承擔了責任,那三名幹部的雙規決定也獲得了全票通過,王思宇在會上沒有做過多的發言,而是將會議的主導權完全交給了焦南亭,自己甘做綠葉,他心中有數,這次會議開完,三位有分量的鄉科級幹部落馬,再趁熱打鐵,調整一批幹部,焦南亭這位新任縣委書記的威信很快就會樹立起來,這對於焦南亭今後的工作,絕對是有幫助的,無論是於公於私,王思宇都是真心想將他扶上馬,再送一程。
焦南亭的心裡也非常清楚,幾乎大半的常委在發言時,都要用眼角的餘光先望一下王縣長,這段時間裡,他明顯地感覺到,王思宇在西山縣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只要王思宇願意,完全可以與自己分庭抗禮,不過焦南亭並不在意,他來西山,只是過渡,最終的目標還是省裡,這樣一來,兩人就都沒有猜忌,配合起來就沒有太大的障礙。
會議結束時,已經到了午餐時間,衆人紛紛走出會議室,王思宇去機關食堂吃了飯,返回辦公室,推開房門,忽地愣了,只見唐婉茹坐在寬大的皮椅上,一雙修長的美腿搭在辦公桌上,正愜意地搖來搖去,而她的手裡捧着一本日記,正看得入神,王思宇盯着她腿上裹着的漁網黑絲,暗自吞了口水,忙輕輕關了房門,擼起袖子,伸出右手五根指頭,抓撓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