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江邊上的二層小樓裡住着一戶姓白的人家，據說祖上是某位大官的隨從，有幾分微薄的基業，妻走的早，育有一子留學日本。老爺後續的弦是位落難的老師，又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白玉秋。
父親對這個女兒管的不多，全靠母親教她識字讀書。白老頭吃着老本終日麻將桌上連軸轉，玉秋的母親把前院改成了學堂後，他幾乎就不怎麼下樓了。生活起居全靠一個老媽子伺候着，老媽子姓吳，前太太的陪嫁乳母，對後娶的這一房她是不太管的。
玉秋從學校回來，正遇着母親的學生散學。孩子們抱着玉秋的腰丫聲丫氣地說：“玉秋姐姐，玉秋姐姐，今天有沒有粘牙糖吃呀？”玉秋蹲下身子，從手帕裡拿出一些碎白的麥芽糖，孩子們爭先恐後地搶着吃了起來。
哄走孩子，玉秋快步走進院子幫着母親收拾桌椅，母親輕拍她說：“趕緊去裡屋洗手，換身衣服下樓吃飯。”玉秋沒應聲，還是幫着收拾完了東西，才上的樓。
這棟二層小樓，是洋派的建築，進了前廳，左邊是會客室，以前洋派的傢俱早就被父親換成了中式的樣式，搭着前主人留下的淡綠色牆布顯得特別暗冷，唯一留下還沒有典當是大媽生前置辦的座鐘和留聲機，滴答滴答，暗暗微光。右邊是餐廳，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下來，大概也是因爲大媽的鐘愛，這個餐廳除了換了窗簾，完全沒動過，碎花的牆布、白色的餐桌餐椅，空空的花瓶擺在餐櫃上，熠熠發光。玉秋也喜歡這裡，因爲餐廳是通往後院的唯一通道，而後院是她和哥哥一起最快樂的時光。哥哥大玉秋十歲，對這個妹妹是十分喜愛的，每天放學回來總帶着她玩，再後來放寒暑假的時候偶爾纔回來陪陪她，現在留學在外，回來的更是少了，但兄妹的感情總是很好的。
她踩在許久沒有整理的草地上，看着微紅的天空發呆，她心裡知道哥哥的生活其實也是不容易的，爹已經有半年沒有給哥哥寄錢了，可哥哥的信中卻從未提起過生活的難處……吳媽從廚房出來，端着老爺的晚飯正好撞見玉秋，嚷着說：“回來了就乾點活，女孩讀書本來就沒用，還花錢，回來也不知道幫手做做事。”玉秋回過神來，她早就習慣了吳媽特別的關心。她笑着說：“吳媽，我要是不上學不認識字，誰給你讀哥哥的信呀？”接過吳媽手上的托盤就往二樓走。
二樓一共四間房，父親的房在最深的東邊，上到二樓透過厚厚的木板還能聽見父親打牌的聲音，這原是一個書房，書櫃裡現在擺着的都是一些老祖宗留下來的古玩，一點一點賣，現在兩個櫃子空着，父親卸了櫃門，當擺茶、瓜果的地方。房裡煙燻霧繞，玉秋小聲地進去，給各位世伯問好，最後低着頭叫了一聲父親，輕手輕腳地把菜飯放在桌子上，一邊洗牌一邊叼着煙的父親啞着嗓子說：“你讓吳媽下週多買點菜，你哥要回。”玉秋埋着頭，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你家玉秋今年有十七了吧？”
“許了人家沒有？”
“沒呢，現在這世道亂，哪找得到什麼好人家。”
“我有個侄兒，家中獨子，雖沒留過洋但也是有學問的，現在在大學裡教書，人安靜了一些，我看和玉秋倒是很登對的。”
白老爺停下了手中的牌說到：“多大了？本地人麼？”
“二十有七了，應該和你們玉賢差不多大。我哥年輕那會四處闖，後來帶了老婆兒子回來，做點小本生意，在胭脂路開了家金鋪，就是“金玉良緣”您老知道不？”張老爺見白爺沒有接話，接着說：“哥哥嫂子雖沒有什麼文化，但對這個兒子是十分上心的，私塾、上學從沒落下。讀的是國立大學，畢業了就留在了學校。孩子也懂事會讀書，就是過了頭，除了讀書啥也不顧，現在快要三十了，他爹媽急着給他找媳婦，硬是一個沒看上。我們玉秋是女娃裡面少有讀書人，也是白爺您新派，哪家女娃像我們玉秋生的又標準又識字的？哥哥家除了有些閒錢也沒什麼配得上我們玉秋的。”
“那是，那是，我們玉秋啊，是我們哥幾個看着長大的，乖巧懂事。白爺您人面又廣，祖上也是有名望的，這誰娶了我們家玉秋啊，那真是尋找寶了。”馬老爺隨聲應和着。
白爺沒說話，招手讓他們下桌子吃飯。倒了一杯酒說：“下週玉賢回來，你也帶你侄兒來坐坐，幾個年輕人也認識認識。”幹了酒，也無多話。
這頭的玉秋回到自己房間，洗漱好了換上衣服，從牀下拖出一隻箱子，輕輕打開，裡面是她給哥哥做的一件長衫。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推開對面哥哥的房門，掛在鏡前，心裡想着，兩年沒見着哥哥了。
白玉賢回來的那天，吳媽哭得稀里嘩啦，把他那一身白西裝扒拉得都皺了，老爺也少有的沒有開局，拉着兒子在書房問話。玉秋回來的時候，吳媽就說少爺回來了，放下書本就往二樓跑，碰的一聲撞了一個滿懷，紅着鼻子含着淚擡頭叫哥。沒想不是自己的哥哥，連忙退後了幾步，看着他問：“您是？”
男子收回舉在半空差點抱住玉秋的手，拿下帽子，輕聲地說：“你是玉秋吧，我是…”
“丫頭！”
“哥！”玉秋快步跑了上去，一把抱住玉賢的脖子，就這樣掛在了他的身上。
“傻丫頭，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呀？瘦了啊，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呀？快來讓哥哥看看醜了沒有。”玉賢掐着玉秋的小臉說：“哎呀！我的妹子真是天仙哪，這以後哪個神仙配得上呀！”
“哥，你別掐我呀，疼！”玉秋擦擦眼淚，哭笑着說。
“來，哥哥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陳雨逢，我的兄弟。他暫住在我們家。”
“你好。”陳雨逢伸出手。
“你好。”玉秋應了一聲。
“走，帶你去我的房間。”玉賢帶着他們往房間走，一推門進去，就指着那件大褂說：“一看就是你的主意吧，都說了不用再做大褂了。”
“哥，你難得回來，那些親戚世伯肯定要來的，你穿大褂和他們相近好一些，不然，他們又要背後說學了新的丟了祖宗了。”
“什麼年代了，還窮講究。但因是你做的，哥哥才勉爲其難穿的哦。”玉賢放下行李說：“雨逢，你先和我一起住着，後天，我再陪你去報到。”
“真是打擾了，希望不會叨擾太長時間。”陳雨逢說完看了看正在給玉賢系外衫盤扣的玉秋。生的好乾淨，斜陽印着她的眉眼靈動安靜，剛剛哭鼻子的樣子卻是俏皮可愛的。想着，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