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秋天，下着細雨，天卻是明媚的。
一羣醫生、護士，拿着筆記本觀摩着一場手術。
“終於，趕上了！”一個長髮女生擠進了人羣。
“張念，乾媽的手術你也遲到！”綠眼睛的姑娘狠狠地說。
“噓！看手術，看手術。”
手術室裡的主刀醫生，專注的進行着手術，一個胎兒慢慢的從母婦肚腹中滑出，又一個，又一個。所有的孩子都響亮地哭出了聲。
“哇，太厲害了！”張念拍着手說。
“好幸運，能見證三胞胎的出生！”綠眼睛的女生激動地蹦跳起來。
“幹嘛呢你們？現在纔是關鍵，好好看，做筆記，等會我要提問的啊！”
“知道了，李主任。”張念低着頭看着一旁的朱安李：“知道了，媽。”
“在醫院不要叫我媽，認真看，就你們兩個咋咋呼呼的。”高挑的身影轉身進了手術室。
手術結束，掌聲響起。主刀醫生示意她們安靜，病人需要休息。默默地都出了手術室。
李沐恩走上前：“累了吧。”
“不累，不累。”
“還逞強，你看你這一身的汗。趕緊把衣服換了。”
“知道知道，怎麼還這麼囉嗦。”
“白玉秋，你怎麼還嫌我囉嗦了，嫌我囉嗦，你也要聽得進人話啊！”
“是是是，出去出去，我換衣服了。”一會功夫，白玉秋換好衣服，走了出來。得體的洋裝將她的身形雕琢的玲瓏有致，兩鬢雖已發白，但柔順的長髮輕輕垂在肩上，歲月的痕跡印在她的額上，卻還透着閒雅的氣質。她慢慢走着，翻着手袋。低着頭，邊走邊說：“沐恩，你看到我的帕子沒有？”
“給你收好了，我的白大小姐。”沐恩遞上了上去，帕子早已泛黃，卻散發着清香。玉秋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裡。李沐恩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走，上我家吃飯去，老朱今兒特地回來下廚，咱們喝一杯。”
玉秋笑着點了點頭。
“乾媽”“乾媽”兩個年輕的女生追了上來，一個斯文，一個活潑。
“媽。”“李主任。”
“你們兩個怎麼還不回學校，跑來幹嘛？”
“爸今天不回家做飯麼，我帶念念回家吃飯。”
“你真是狗鼻子，今兒我們要和你們乾媽聚聚，你們兩個別湊熱鬧，去吃食堂去。”
“媽，你偏心！”大眼睛姑娘撒着嬌，張念走了上去，拽了拽她的衣服：“走吧，安安。”轉身對着玉秋說：“乾媽，爸爸說上次說的藥他託人買到了，看您什麼時候方便他給您送來。”
玉秋走上前，摸着張唸的頭髮說：“下週，我找個時間去，他身體也不好，就別跑了。乾媽給你去做好吃的。”
“乾媽，就是偏心，對念念比對我好！”
玉秋颳了一下安安的鼻子：“小祖宗，你多少人疼着，還不知足啊？”
“好了，好了，剛下手術檯呢，讓你們乾媽清靜一會，趕緊走，走走走。”李沐恩上去，催着她們趕緊走。
安安回身做了一個鬼臉，牽着念念就走了。看着她們的年輕的背影，沐恩和玉秋相識而笑。沐恩再次挽住玉秋的手：
“一晃，這麼多年了，孩子都這麼大了。” Wшw.ttκΛ n.c o
“是啊。翻過年就要六十的人了。”
“如果那時答應了張舒華，你……”
“現在多好，不用自己養就有這麼乖巧的兩個孩子。難道老了，她們還不管我呀？”
“敢！我不抽她們。也是，已經這麼多年了，都過來了。”
玉秋插在大衣口袋裡的手輕輕摸了摸那個帕子，輕輕應着，沐恩看她沒接話又說：“活着就好，各有各的活法，萬事都在主的手中不是麼？”說完衝白玉秋笑着。
玉秋看着長廊外雨停後匆匆的行人，幽幽地說：“這一生，能成爲祝福別人，祝福這個世界的人，已經很幸運了。”回頭看着沐恩說：“我很幸福呢。”
雨後的空氣透着泥草的清香，兩人像年輕時候那樣依偎着，遠遠看見穿着圍裙的朱斌拿着刀就往這邊跑。
“老朱，你幹嘛呢這是！”
朱斌上氣不接下氣，揮舞着刀，邊跑邊說：“局裡，局裡，快，快！”
李沐恩走上前去，攔住他，拿過他手上的刀，撫着他的後背說：“慢點慢點，慢點說。”
朱斌撐着腰，順着氣：“媽的，真是老了。跑兩步就喘了。”
“朱局，朱局。”後面年輕小夥追了上來。
“小蔡，怎麼回事啊這？”
小夥子跑了上來：“局長我話還沒說完呢。”朱斌轉過身一手拉起沐恩一手抓住玉秋的胳膊，轉身又跑起來：“走走。”
“幹嘛呢，老朱！”
三個人跟着朱斌就是一陣跑。跑到大院門口，朱斌實在是跑不動了，彎着腰，指了指家的方向。示意讓她們快去。
玉秋和沐恩跑得一身細汗，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擦了擦額頭的汗，不解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朱斌抓住沐恩的手，衝她擺擺手，沐恩也搞糊塗了看了看朱斌，又看了看玉秋：“玉秋，你先去，看看怎麼回事，我在這配老朱順順氣。”扭頭對着小蔡說：“快，跟着白阿姨去看看。”
小蔡嗯了一聲，就跟了上去。
看着走進院子的兩人，朱斌一屁股坐在地上，沐恩跟他解開領口的扣子：“你今天是怎麼了？沒酒味啊！”
“今天，今天，要狠狠醉一把。”
“小蔡，怎麼回事啊？出什麼事了？”玉秋快步走着，拿出手帕輕輕擦着額頭上的細汗。小蔡跟在後面，苦着臉說：“今天有個外賓來找朱局，剛進門，我還沒有把情況彙報完呢，朱局提着刀就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什麼外賓？”
“這不剛中日建交麼，首批歸日華僑就回來了，到局裡，打聽情況，戶記說是找朱局的。我這不就帶來了。”玉秋停下了腳步。
“你說從拿回來的。”
“日本啊，那中文說的真叫一個好。”
玉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小蔡不解地問：“白阿姨，你怎麼不走了。”
“是男還是女？”
“男的。”
“多大年紀？”
“看上去比我們局長年輕。”
“他，他，他有腿麼？”
“白阿姨，您這問的什麼話呀，肯定有退啊。”
“我是問，他是殘疾麼？”
“不是啊，好好一個人啊。您就別問了，去看了就知道了。”說着就要推開院子的門。
“不要，不要開門！”說着玉秋雙手握住拳頭，轉身就走。
“白阿姨，白阿姨。”小蔡追了上去。
玉秋不想，也不願意聽，低着頭，咬着嘴脣，握着手心裡的那塊帕子低着頭走着。
“這是怎麼了？”追上來的朱斌喘着氣問小蔡。
“不知道啊，我跟白阿姨說有個歸日華僑找您，到門口了，她就不進去了。”小蔡無辜地說着。
“真是個二愣子，話都說不清楚。”說着拉着玉秋就往家裡走，玉秋甩開他的手：“我不要知道他的消息。”朱斌再次抓起她的手腕。
“我不進去，他就還活着……朱哥，讓我走吧。”白玉秋的眼淚，就這樣混着細汗滑了下來。
“老朱，你不要逼她了。她靠着什麼念想活下來，我們還不清楚麼？”李沐恩上前，扯出玉秋的手腕。
朱斌正要說什麼，就聽見院門打開了。他們仨隨着院門看去,只有玉秋低着頭，她只想離開這裡。
一位穿着得體的挺拔身軀從院子裡走了出來，慢慢向他們走來，玉秋看着一雙棕色皮鞋走入自己眼簾，她閉上了眼睛，揚起面，等待着被宣判結局的那一刻，快四十年了，該來的總是要來，能在活着的時候聽到他的消息也不壞。
“玉秋。”
白玉秋，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