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磊笑得很純真的樣子,我奇怪爲什麼我自己十八歲的時候感覺自己很成熟了,可現在看着十八歲的人都覺得是那麼幼稚的小屁孩子呢。不過也正是這樣的小孩子,做事纔會更加沒有太多顧慮,有動力。我說他被子不行,他硬是每天中午不午休,把自己被子放到地上用馬紮壓實,然後很用心地去疊。疊被子還真不是輕鬆的活兒,新兵連不會疊,看着班長三兩下疊成一牀好被子,我們搗騰半個小時的效果都是慘不忍睹的,爲此沒有少練,只是我當時的我認定這是很沒有意義的事情,也沒有怎麼用心,導致自己的被子一直都疊得不好,整的自己去了教導隊還練得勤快,現在了纔有所改觀。如果真要疊好被子,還真得下工夫,天熱了,我疊一牀被子也就流一身汗。楊磊也不例外,午休的時候我趴在牀頭,雙手托腮看着他疊,汗水吧嗒吧嗒地滴在被子上,他還是那麼一個勁地疊着,不喊不叫的,偶爾擡頭看看我,又是一臉憨笑。
楊磊突然說,林涵班長。
我說,啥?
楊磊說,我這樣是不是很傻。
我說,不傻,一點都不傻。幾個月前我在教導隊,跟你一樣,不行就自己多練,哪管被人咋看的,自己練好,就更沒人會說三道四了。那個時候,我也跟你一樣遲疑過,問過你姚遠班長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很傻。
楊磊說,姚遠班長肯定說不傻是吧,其實班長跟我說,誰都能夠做好,只是絕大多數人沒有這股傻勁而已。周明鋒班長說,當兵當傻了的就是指的這撥有傻勁的兵。他們都可以很佩服這些人,但好像都不想成爲這樣的人。
我說,管他們做什麼,做好自己就行了。你不是要留隊麼,那就要做他們佩服的人,不要去做佩服別人的人。讓他們知道,四川兵要當都是當最好的。你知道麼,教導隊的八個教練班長,七個都是四川的。
楊磊聽得一臉崇拜,我篤定這是個好兵胚子,就跟小貴和建兵一樣,是十分適合在部隊長乾的。不是我慧眼識珠,而是他真的很出色,只需要稍稍雕琢一下,必能大放光彩。在楊磊的作風日益改觀之後,我開始告訴楊磊,要學會表現自己,做人低調,做事高調。但凡集體場合,我都要他主動上去拉歌,有什麼活動都要主動展示自己,遇到有晚會的時候,讓他也準備節目,軍事訓練上搞科目搞示範的時候,也要主動站出來。我告訴他,只要事事比別人多做一點,積累起來你就是個強人了。說完這話我都很詫異,爲什麼當初自己沒有這樣的想法來勉勵自己,看來說別人是要比說自己容易得多,看別人要比看自己清楚得多。
強推楊2磊成了我第二年最賣力乾的事情了,我十分希望能夠看到楊磊在他同年兵中鶴立雞羣,一枝獨秀,這種強烈的願望讓我懷疑自己都被自己那理論給忽悠了,一個人的優秀,真有那麼重要麼。今年的狙擊手選拔如期而至,我不再想要去那裡,我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而且那個地方也並不能帶給我所想要的。原本寄希望於楊磊能夠力爭去集訓,只可惜射擊是他的短板,最後成績下來並不理想。第一年時候的副班長終於是如願能夠去參加集訓了,這倒是好事。臨行前我也去送他了,他的臉上掩飾不住那份喜悅,畢竟也是等了幾年了。
人在長時間順風順水的時候,最怕遇到麻煩,這樣的打擊要比是不是的打擊效果要明顯很多,我擔心楊磊會因爲這次射擊而有負面情緒,時時刻刻都在觀察他有沒有表現出消極的一面。好在他生性樂觀,沒兩天又是樂呵呵的了,擦槍的時候也饒有興致地和他同年兵比試槍支的分解結合。他的速度倒是挺快,引來一片叫好。我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可以培養的方面,在接下來只要有擦槍的時候,我都會讓他練上幾次,看着他麻利的動作,實在歎爲觀止。
周明鋒說,光練別人,你自己咋不來一棟。這樣吧,林涵,咱倆來比一比,誰輸了去服務社買水去。
時選波說,就是啊,怎麼樣,林班副,敢不敢啊。
我說,要是放到第一年,我還能死皮賴臉地說不敢,現在,哼哼,來就來。
楊磊激動起來,好啊,林涵班長,加油,你贏了我去買。
我說,去,一激動本性又出來了,咋那麼喜歡跑腿啊。
周明鋒說,好,那就讓我來殺殺你這個副班長的威風。
我說,誰怕誰啊。
虛張聲勢誰都會,內心如何只有自己最清楚,我手腳笨的很,第一年的時候,都大半年了還不能獨自結合一把槍,只會拆,遭到了許多同年兵的恥笑。想來他周明鋒正是看中這一點纔跟我比的吧,此刻我沒有退路,只有跟他比。他倒也真有兩把刷子,分解的速度我還能跟上,結合就不行了,完全落後於他了。一場比試下來,我只好甘拜下風。
周明鋒說,哈哈哈哈,我們的林班副也有不行的時候啊,願賭服輸啊。
我說,行啦行啦,我買就是啦。不過幫個小忙唄。
周明鋒說,不帶捆綁銷售的啊。
我說,小忙而已,又不會死,虧咱還一個班呢。
周明鋒說,行行行,怕你了,說吧。
我說,你跟楊磊比一棟,我看看。
周明鋒說,得了吧,犯得着嗎,你這樣搞人家楊3磊才真的累呢。
楊磊說,周明鋒班長,不累的,來試試嘛,我也正好檢驗一下自己呀。
耐不住我們的說,周明鋒又答應下來,和楊磊比試了一棟。周明鋒動作確實很快,可楊磊更快,快得令人乍舌。我意味深長地笑着對楊磊說,你的表演時間要來了。
全旅進行大比武,什麼項目都要比,其中就有槍支的分解結合,在連務會上,我力薦楊磊參加,在接下來的訓練裡,我更加細緻地敦促楊磊要好好訓練了,楊磊也用心,或者說是十分刻苦,一遍又一遍地練着,有時候過於求快,手上難免也就受傷了。受傷了就趕緊包紮,讓槍油浸進皮膚就不好了。練的時間長了,楊磊的手上也有好幾處貼着創口貼。
楊磊練着,我也得不到消停,甚至比他還忙碌。年初在炊事比武上,我和根生、馮源、肖曉還有鬆哥合作的炊事班取得了好成績,連長的意思是讓我們再合作一把,臨時把我弄到炊事班去了。炊事班長打趣說,這下炊事班也有個副班長了。
我說,好久沒有碰這些了,怕是也生疏了,不知道我的刀工還好不好。
馮源說,你肯定比肖曉好。
我說,爲什麼。
肖曉二話沒說,伸出雙手,十個手指頭,七個都裹着創口貼。
我說,肖曉啊,你什麼時候能進步啊,你咋學的廚師的啊,我看你學的不是廚師,而是出事。你也挺人才的,怎麼就能把右手也弄傷的。
鬆哥呵呵笑着說,哈哈,出事,出事哥。
肖曉說,這隻能說明我勤奮。
根生說,還說明你愚笨。
馮源說,不要刺激他了,軍校沒考上就已經夠難過的了,你還要刺激他。
肖曉說,不管你們信不信,我是不想考了。我留了一大片空白沒做,我突然明白那不是我想要的,我現在只想和兄弟們一起開開心心地過完最後這點日子,然後退伍。
根生說,那咱就好好幹一把,上次拿第三,這次咱們爭取拿個第一,讓咱軍旅生涯也輝煌一把。
馮源說,林涵,你比我們都強,不光要在炊事比武上和我們一起整,回三班去了也得弄出個樣子啊。楊磊你帶得咋樣了,聽說這小子分解結合挺牛逼的。
我說,是個好苗子,既然班長交給我了,我不能讓他毀在我手裡是吧。這次比武他要是拿名次了,他自己露臉了,我也有交代了。
根生說,顧好自己先,我們好久沒配合,得好好練練。
訓練是輕鬆愉快的,雖然有所生疏,但是路子是明白的,很快就找到了默契的感覺,羨煞了二連炊4事班一干悍將,惹得我忍不住偷笑。
比武就是繁忙的季節,整個連隊都很忙碌,比起日常訓練,專門的訓練大家的情緒意外的好很多,氣氛很是熱烈。我除了要在炊事班忙着外,指導員還讓我參加打字錄入的比武,說我打字速度比較快,同時,我還要參加步槍射擊的比武,三頭都要兼顧,忙得暈頭轉向的。往往是我在炊事班忙活一上午,下午又跟着上山去瞄靶,打靶,晚上又在連部練習打字。這應該是我入伍以來頭一次感覺自己這麼重要,雖然累了一點,卻很心甘情願。
姚遠看着我打字神速,說,你怎麼打字這麼快啊,什麼時候教教我,我在連部經常忙不過來,最瓶頸的就是打字速度提不起來,我看你這個速度的話,很多活兒我花了太多時間,不然還是能給自己擠出一點休息時間的。要不以後有這些活兒我就來找你吧。
我說,行啦,你看我現在不比你忙嗎,我白天要去炊事班,還要上山,晚上還要來這裡打字,我都快崩潰了。
姚遠說,那你自己選啦,要麼然來幫我,要麼然你教我。
我說,還是等我有空了教你吧,連部這一檔子事兒,還是你在行一些。連部的新兵打字不行麼?
姚遠說,別提了,打得比我還慢呢。你怎麼能打這麼快呢。
我慶幸自己大學時自己是個網蟲,沒事就泡在網上,打字速度就是那個時候操練的。平心而論,我真是沒有想到打字也能算作比武項目之一,之前就說部隊需要人才,看來是要各方面的人才,就連打字也不放過啊。不過既然是比武項目,那就全力以赴唄,拿名次了也是好的。三個比武項目,我最喜歡的還是炊事班的這個,畢竟可以和根生、馮源他們一起,並且是準備最爲輕鬆的。
忙碌着,全身心地投入,沒有任何間隙去思考其他,包括證明自己這樣的想法都忘卻了,只覺得是一種享受,很有動力,完全不同於以前。如果說以前是無所適從的話,那麼現在簡直就是如魚得水。比武的時候,更像是彰顯個人魅力的舞臺。我的射擊無以匹敵,如同探囊取物,輕輕鬆鬆地拿下了第一,就連營長都在問連長怎麼沒有再把我弄去狙擊手集訓。我來不及去關心連長的想法,又立刻投入到了打字的比武中了,這個比武倒是印證了一句話,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我連名都排不上,拿第一的傢伙比武的時候就坐我旁邊,那速度看得我瞠目結舌,簡直是開掛了的。最後的炊事比武,我們又不溫不火地又拿了一個第三,我們沒有去糾結於比武中的小失誤,總之大家都是盡力的了,再沒有什麼比付出得到彙報更5好的事情了。沉浸在喜悅之中時,我也不忘記去看看楊磊的比武。
新兵就是新兵,站在臺上,他已沒有了往日的從容淡定,臉色有些蒼白,雙手不斷摳着褲子的細節暴露了他的緊張,目光遊移着像是在尋找着什麼,在與我對視之後,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緊張,他竟一下子平靜下來,長舒了一口。我只希望他不要因爲自己的緊張情緒而沒有發揮出自己的真是水平,平日裡看過他的訓練,我是知道的,憑他的能力,拿第一是沒有問題的。只可惜,他還是緊張了,他身邊的傢伙動作誇張地快之後,楊磊看了一眼就慌了神,出現了小失誤,與第一名失之交臂了。
比武下來,楊磊神情有點黯然,說,林涵班長,我……
我說,不用說了,我知道,他快了你就心慌了,腦子空了,是不是。
楊磊說,你都知道。
我說,我看在眼裡。沒事的,你才第一年,已經很不錯了,放眼全營,除了二連那個特別能跑的傢伙拿了個百米第三,恐怕就數你拿了一個第二了。來年把心理素質鍛鍊好了,第一就是你的了。
楊磊說,還是班長你厲害,射擊拿第一,好多老班長都不及哦,沈班長雖然去狙擊手集訓了,但是也不如你強呢。
我笑笑,沒有說什麼。
比武結束後的總結會上,楊磊受到了表揚,我纔算是感到了心中的踏實,這正是我想要的,更重要的是,連長和指導員就着這次比武滔滔不絕地表揚了楊磊半天,說他轉變很大,責任心增強了,做事更踏實肯幹了,內務水平也提升了等等。
班長說,你看,你還是能做到吧,剛讓你乾的時候你還不自信呢,這不能做好麼。雖然連長還是死活不肯表揚表揚你,但他心裡肯定也是對你是認可的了,除非他是個瞎子,看不見。
我說,現在就剩下演習了,好好把演習搞好,堅決不像去年那樣了。
班長有些遲疑,還是說,你真不轉士官了?你現在還是那麼抗拒呆在部隊麼。
我沒有說話。
班長繼續說,我沒有要給你做思想工作的意思,我還是那句話,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沒意思,你要走我也攔不了你,只是你要記住,不要做後悔的選擇,很多老兵退伍後才後悔。
我還是沒有說話,只似是而非地點着頭。
班長說,無論你在哪裡,幹着什麼,你都不要忘記,別人都沒有放棄你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知道嗎。這是我去年跟你說過的,也希望你能一直記住,只有堅持纔有希望。
我知道,班長說了那麼多,其實言語間還是隱匿6着不想要我走的意思。我遲疑了,真的遲疑了,我真的不抗拒部隊了,我甚至喜歡上這裡,有那麼多人陪伴着成長,留下來也能發揮出自己的作用,我遲疑着要不要留隊,否定着以前的想法,想起當初自己想要逃跑時多麼荒誕的事情……遲疑終究只是遲疑,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我只能臆想着自己有的選,有選擇的煩惱,其實這些都不存在。我不想讓這份負面的情緒影響自己,我趕緊調整心態,面對即將到來的演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