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暖花開。
京師二環路外,一個新建的花園小區。這個小區的規模極大,甚至擁有自己的私家小公園,公園之中,有一個碧波粼粼的人工湖,湖岸邊楊柳輕拂,蜻蜓飛舞,正是好天氣。
在人工湖的某個角落,一字排開了幾把大大的遮陽傘,傘下襬着幾張布制的躺椅,幾位大老爺們坐在躺椅裡,面前擺着釣竿,身邊的小圓桌上,則擺放着各類小吃和鮮榨果汁。
左起第一位,正是這個小區的開發商,楚南省現任省長李逸風的公子李鑫。嚴格來說,李鑫應該算是後臺老闆,地產公司的法人代表不是他,另有其人。因爲目前李鑫依舊是體制內的人,楚南省經貿委下面的一位副處長,括號正處級。其實李鑫自己老早就想辭職不幹了,直接下海。奈何老頭子不肯。李逸風爲黨工作了一輩子,總覺得還是在體制內發展比較穩當。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李鑫可以及時收手,回單位去上班,還是有保障的。
李鑫不好拂老頭子的心意,只能這麼“妾身未明”的“腳踩兩隻船”了。
李鑫旁邊,則是身材高大的國資辦督察局副局長劉偉鴻,劉二哥一身阿瑪尼的休閒裝,腳下蹬一雙運動鞋,旁邊小圓桌上放着一幅墨鏡。
劉偉鴻過去,乃是他的頂頭上司,國資辦副主任兼督察局局長方黎。
最右邊一位,卻是楚南省久安市前市委書記,現任中組部幹部二局副局長王時恆。
方黎和王時恆,都一樣穿着比較寬鬆的休閒服。不明就裡的人,絕對想不到這小小人工湖邊,躺着一位副部級的領導幹部。雖然說京師之地,大幹部數不勝數,但實權副部級,依舊是需要大多數人仰望的大領導。
今天這個聚會,是李鑫發出來的。
這個時令,在南方已經開始逐漸炎熱起來,在北方則還是剛剛開春未久,水下溫度不太高,算不得垂釣的最佳季節。不過李鑫的本意,主要是朋友聚會,能不能釣到魚,無關緊要。這幾位,除了劉偉鴻喜歡鍛鍊,堅持不輟,其他人可都有點“宅”,活動量不夠。時不時搞點戶外活動,有益身心健康。
朋友聚會,不一定要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戶外活動更有意義。
在此之前,李鑫與方黎不是太熟,和王時恆之間有過交往,亦不過是泛泛之交罷了,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劉偉鴻回京之後,通過他的介紹,李鑫漸漸與方黎王時恆等劉偉鴻圈子裡的朋友處熟了。
李鑫外表斯文,風度翩翩,爲人又十分熱情仗義,做朋友沒說的,一來二往,方黎和王時恆也與李鑫成了相當要好的朋友。每隔一段時間,李鑫便發起聚會,幾個談得來的朋友聚在一起,聊聊天說說話,彼此之間,頗能增進感情。
李鑫和劉偉鴻躺着,方黎與王時恆則是坐着,面對面,兩張躺椅之間,擺着一個棋盤。這兩位竟然在這裡擺開了戰局。
說起來也有點“無奈”,今天方黎和王時恆手感都不是那麼好,調了老半天,一尾小魚都不見上鉤,眼見得劉偉鴻和李鑫時不時會釣上來一條不大不小的魚兒,方主任王局長好不鬱悶,索性將釣竿丟在那裡,任其“自生自滅”,就在這垂柳岸邊分據楚河漢界,廝殺起來。
他倆是老同學,又有着相同的愛好,在學校之時,便經常對弈,倒是一對好搭子,棋盤上殺得難分難解。李鑫不善弈棋,劉偉鴻棋力不弱,足堪與方王二人相匹敵。不過劉局長今天“人品大爆發”,魚兒似乎對他特別感興趣,他的釣竿下到水裡不久,必定會有魚兒咬鉤。劉局長站在那裡看棋,時不時需要李鑫提醒他浮子已經下去了,纔想起去起竿,好幾回起得遲了,魚兒將魚餌咬掉,悠哉悠哉地跑了,讓劉局長白歡喜一場。
如此這般弄了幾回,劉局長終於領悟到“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老老實實在椅子裡坐了下來,專心致志釣魚,對那邊喊打喊殺之聲,置之不理。
倒是李鑫不時會站起身來,去棋盤邊轉悠一會,偶爾也會出聲支招。然而李公子的棋力着實差着點兒,真心勉強不來。每次李公子支招,方黎和王時恆俱皆含笑點頭,卻是堅決不肯照辦的。雖說弈棋乃是小道,但眼睜睜將自己的車馬送到對方嘴裡去吃掉,怎麼着心裡頭都有點不大舍得。
李鑫支了幾回招,也便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安心釣魚。
觀棋不語真君子嘛!
今天不是週末,小區的業主,大多上班去了,湖邊很是清靜。至於方黎等人的上班時間,卻沒有那麼受限制。尤其是方黎,他的作息時間,很多時候都是跟着洪副總理走的,上下班的界限,不是太分明。
這官當到了一定的份上,上不上班,什麼時候上班,基本能做到“收發隨心”。
方黎和王時恆之間的對弈,也不是無聲的,兩人的心思,也不全在棋盤之上,時不時會交談幾句。
“方黎,你們那個國企改制工作的立法,什麼時候能夠通過?”
王時恆挺了一步中卒,隨口問道。
王時恆以前在久安做常務副專員,地委副書記,乃至做市委書記的時候,久安的經濟工作,主要是他在抓的。他對經濟工作的熟悉程度,更在黨務工作之上。如今儘管到了中組部上班,對經濟領域的重大舉措,仍然比較關注。
而且這個工作,與方黎和劉偉鴻俱皆息息相關,他自然更加關心一些。
方黎應對了一手,說道:“快了吧。現在已經是第三稿在徵求意見。這也是最後一次徵求意見了,順利的話,就在這一兩個月,要上常務會議討論了。”
所謂上常務會議討論,指的是“國務院常務會議”,比較重要的行政性法規出臺之前,一般都要經過這個流程。
王時恆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法規很有必要。總這麼亂下去,單單靠着你們國資辦,想要解決全國的問題,難度太大。東奔西跑的,總是個救火隊員的身份,費力不討好。”
既然是朋友聚會,王時恆說話就比較直接,沒多少拐彎抹角。
“嗯。”
方黎對這個話,也比較認同。
組建國資辦,洪副總理沒少花力氣,尤其是督察局的組建,劉偉鴻的啓用,都表示着洪副總理迫切希望全國國企改制工作走上正規化的心理。國企改制,不改不行。但太亂了,同樣不行。
只是這麼大一塊肥肉,實在太引人垂涎,豺狼太多,少數幾個獵人,幾桿獵槍,如何夠用?
劉偉鴻的“戰鬥能力”毋庸置疑,你就將全國所有副廳級幹部,甚至正廳級幹部都刷選一遍,有一個算一個,包括名氣比劉偉鴻更大的幾位紅三代世家子弟,也難以找出“戰鬥值”比劉偉鴻更高的人來。
這柄尖刀,足夠鋒銳,可以說是全國“殺氣最重”的一把刀。
但饒是如此,劉偉鴻乃至整個督察局,整個國資辦,面對全國國企改制這麼一個局勢,依舊頗有力不從心之感。
正式立法之後,固然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但總比無法可依要強得多。說起來,這也可以看作是方黎和劉偉鴻的一個政績。在他們手裡,催生了一部如此重要的行政性法規,也許將來還有可能變成正式的法律。
“其實我現在心情挺矛盾的……”
稍頃,方黎又說了一句,腦袋輕輕扭動,向劉偉鴻的方向望了一眼。
王時恆微微一笑,視線越過方黎的肩膀,望向了劉偉鴻。
對方黎這半句話,他心知肚明。
這部行政性法規出臺之日,也許就是劉偉鴻離開國資辦之時。當初將劉偉鴻這樣一位前程大好的世家子弟調往國資辦充任“尖刀”,本就不是那麼合情合理,可以說是大犯官場忌諱。如果劉偉鴻不以大局爲重,只爲一己之私,堅決不同意這個調動,縱算是洪副總理,也莫可奈何。
如今劉偉鴻在督察局短短几個月任期之內,殺伐四方,成功樹立了督察局甚至是國資辦的赫赫威名,可謂成績顯著。等行政法規正式出臺之後,國企改制工作勢必進入一個新的階段,繼續將劉偉鴻留在督察局去幹得罪人的活計,就不好了。
老劉家未必會答應。
方黎卻是捨不得劉偉鴻離開督察局。在國資辦,督察局是由他分管的,劉偉鴻走了,方黎還真想不出由誰來接替,會幹得和劉偉鴻一樣出色。
這樣的下屬,乃是可遇不可求的。
“方主任,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劉偉鴻哈哈一笑,說道,手腕一擡一抖,釣竿急速滑出水面,一尾銀亮的鯉魚,便活蹦亂跳地躍了出來,在釣鉤上極力扭動掙扎。
卻原來他們之間的對話,劉局長也是聽到了的。
方黎和王時恆對視一眼,都是輕輕搖頭而笑。
這個時候,李鑫擱在圓桌上的移動電話就震響起來,李鑫放到耳邊接聽幾句,臉色忽然沉了下去。似乎電話那邊,通報了讓人生氣的壞消息。